夏頤
“加班”與“健康”,哪個是根本
夏頤
編前語:當下,司空見慣的加班現象,已成為不少職場人士心頭一道“抹不去的憂傷”。盡管“不受人待見”,但在激烈的競爭環境中,加班合理地著起“灰衣”,傍依著“企業文化”日漸盛行開來……而隨著“過勞死”案例的時有發生、職工勞動權益保障的不夠完善,不容忽視的中國式管理弊端也被“擺上臺面”、推至輿論的焦點……“年輕人不能老熬夜。內在有激情,還要從容不迫。”習近平總書記的諄諄告誡猶在耳畔——當我們勇敢地對“加班文化”說“不”時,是不是更應該呼吁一種健康的“準時下班文化”?
加班為什么在當下中國如此司空見慣?——是因為它有著極為深厚的“現實土壤”。
眾所周知,新中國成立以來,“愛崗敬業”、“愛廠如家”、“以廠為家”等等一系列頗具“市場號召力”的美好詞語,成為職工奉獻精神的最佳體現;每年一度的“三八紅旗手”、“五一勞動獎章”等等,也是根據職工個人對工廠的貢獻程度而評,這其中就包含“免費的加班”。
改革開放以后,市場經濟逐漸占據主導地位。為了追逐利潤,很多私人老板開始用各種方式讓工人加班加點。這樣一來,勞動糾紛日益增多,勞動法規也相應地增加了對勞動者權益的保護。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在勞動力供過于求的年代,工作崗位競爭激烈,勞資雙方的力量嚴重不對等。
新時代里,“愛崗敬業”、“愛廠如家”的“奉獻精神”被“翻新”,并被“合理”地改造成“打造民族品牌”之類的口號。而在這樣一類口號的“作用”下,很多公司都“養成”了濃郁的“加班文化”。特別是在一個集體加班成為習慣的公司里,員工個人很難提出異議——因為按照“潛規則”,你不加班,肯定升不了職、加不了薪,而且還有可能丟掉飯碗。可以說,為了經濟利益而犧牲休息時間以及個人自由,對于當下大多數的職場人士來說,是可以接受的無奈之舉。而這,也正如漳州市一家化妝品公司負責人所表示的那樣:“公司雖不會強迫員工加班,但卻肯定員工自覺性的加班行為——因為,自覺性的加班行為是員工對公司奉獻精神和凝聚力的體現,可以作為衡量員工敬業精神乃至工作業績的一個重要標準。”
經濟學家樊綱曾發表過這樣一個觀點:許多中國企業的原始積累,是靠廉價的勞動力來實現的。而這,也是大多數中國企業需要直面的問題——因為,在一個以低成本和快速反應為主要競爭優勢的公司里,“加班文化”便是一個自然而然的結果。不僅如此,中國式管理強調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苦行僧”精神,也常常讓加班者有苦難言。對此,“工作狂”們當然欣然接受,因為對他們來說,只有“不停地工作,才會覺得人生有價值、生命有意義”。但是,對于那些希望在生活和工作中同時找尋平衡和快樂的“普通職場人士”而言,也只能在企業“加班文化”的浪潮里隨波逐流、甘愿忍受了。

關于加班的“是與非”,可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歸結而言,就是:職工到底該不該加班?加班的身心健康“消耗”與薪酬待遇“福利”又該如何權衡?
勞動關系專家趙靜曦給出了這樣的說法:“工作的第一根本是效率。提升工作效率的途徑非常多,比如時間的有效管理、人力和企業資源的公道配置、飽滿的工作熱情和企業管理等等。但是在職場當中,有時由于工作(業務)需要,比如某突發事件、某重要項目等,為了突擊完成任務而加班,這種加班是無可非議的,因為它是員工應盡的義務。不過,這種加班也要分階段性,管理層要站在員工的層面去思考,要讓員工明白‘現在的加班只是暫時的、階段性的工作狀態’,在員工疲勞的時候,還要適當地給他們休息時間,讓他們更好地調整狀態。”
但是,如果企業領導以“加班的多寡”來衡量員工的品德和工作態度,那就很有可能在企業當中培養起一種“加班文化”。這種“加班文化”是畸形的、可怕的,它會帶來很大的負面影響——那些真正講求效率、有能力的員工會選擇離開;其他員工由于被迫加班,又無法正面對抗,只能自然而然地做出“消極反抗”,比如怠工,結果就是:公司的辦公成本上去了,卻并沒有獲得相應的收益。
趙靜曦表示,“其實最可怕的就是這種惡性加班。如果員工出于同事間的比較壓力,或是出于討好領導的心態,不論有事沒事一律裝忙,明明過了下班時間,就是不肯離開工作崗位,使加班成為約定成俗的習慣。這種加班‘競賽’不僅扭曲了工作的真正意義,還會造成不必要的人力浪費。從長遠來看,是得不償失的。當這種東西積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甚至會導致一個深層次的矛盾。”
福州某知名酒店人力資源總監表示,優秀的公司會認真考慮成本費用的控制、工作效率的提升,以及員工加班的意義和效果,而不希望員工“為加班而加班”。“既然在正常的工作時間內就能完成工作,為何還要去加班?即便會有加班現象的存在,但那也只是一個很細節的問題,是實現公司目標的一種方式,管理者可以根據必要‘淺嘗輒止’,而不能過度提倡,更不能損害公司健康運作的機理。”
話雖如此,但是對在某大型房地產行業工作的黃鑫來說,“公司雖未主動要求員工加班,但是由于工作節奏快,任務越來越多,并且還給出限定時間,稍微‘拖拉’一點就會完不成。”再加上公司奉行“今日事今日畢”這樣的理念,黃鑫只好把正常工作時間之外的業余時間奉獻出來。長此以往,這種“延時性的工作狀態”就成為一種見怪不怪的習慣。
“這種偷換概念的加班讓人很無奈,比直接讓我們加班還可惡!”對于黃鑫的“義憤填膺”,他的“頂頭上司”、身為業務經理的李俊彥卻這樣表示,“我們房地產行業工作強度高,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員工既然選擇了這種職業,那么就得全盤接受它的各種規則,包括延時加班,只能去適應。畢竟,優勝劣汰是這個行業里雷打不變的鐵律。”不過,對于延時加班是否有提供相應的薪酬待遇“福利”,李俊彥給出了一個非常“模糊”的回答——“公司會綜合考慮員工的實際工作情況及成效,然后給出相應的福利待遇。”
……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近幾年來,由于高強度加班問題,就連原本被認為是坐辦公室的腦力勞動者,也頻頻成為“工傷”致死的犧牲品。雖然勞動法規對超時加班有明確的約束性規定,但是在競爭激烈的職場環境,加上不少企業所推行的“狼性”企業文化,使得“主動加班”成為員工不得不為的必選項。
按照《勞動法》規定,國家實行勞動者每日工作不超過8小時,用人單位在安排勞動者延長工作時間時,應當按照相應標準,支付高于勞動者正常工作時間的工資報酬;法定節假日安排員工上班,也必須要按照規定給予相應報酬。但是,這必須是屬于用人單位的要求性加班,如果是員工個人的主動性加班,就很難按照該規定實施。
由于受到《勞動法》約束,用人單位不能明目張膽地把“隨意延長工時”寫入規章制度,但卻冠以“企業文化”的方式加以改裝,由明令變成了暗示,并且打上了“自愿概念”的烙印。這種藏在企業文化之中的軟性逼迫,已經成為不少企業津津樂道的管理經驗,實際上卻傷害了員工的利益,對企業長遠發展也起到消極作用——因為管理學教材上經常提到這樣一句話:“是否有加班人員,是其管理人員領導能力的最簡單的體現;加班越多,說明管理能力越差。”
其實,正如許多專家所言,無論是哪一種形式的加班,其背后都存在不容忽視的資強勞弱問題——一些企事業單位為了降低人工成本,通過單位內部嚴格的考核制度、工作進度管理等,“鼓勵加班”和“變相強迫加班”。員工要想融入集體、要想晉升、要想奔前程、要想在激烈的競爭中獲勝、要想表現出自己對企業的忠誠和事業的進取心,那么,加班理所當然地成為一道不能繞開的“必答題”。
一些法律和人力資源專家認為,“加班文化”的盛行,侵害了勞動者的休息休假權,損害了其身心健康,并對勞動者家庭和諧造成破壞,社會應對“加班文化”說“不”,勞動部門應對違法企業嚴懲。但是,現實狀況是:“加班文化”之所以盛行不衰,除了以上所分析的諸多原因之外,企業的違法成本并不高。比如,根據《勞動保障監察條例》的相關規定,用人單位違反規定延長勞動者工作時間的,勞動保障行政部門“給予警告,責令限期改正”,對企業的罰款“按照受侵害的勞動者每人100元以上500元以下的標準計算”。

國家一級律師朱列玉曾在接受新華社采訪時這樣表示:“違法成本低造成對違法企業的法律震懾力不足,因此對違法企業尤其是加班嚴重超時的企業應處以更嚴厲的處罰。”為此,朱列玉建議:對超過法律規定的36小時的加班時間,可劃出超時等級,實行階梯式處罰——超時加班時間越長,對企業的懲罰金額就應越多。“此外,勞動監察部門應主動作為,尤其要加快探索科技監察的手段。”朱列玉認為,勞動部門可以向勞動者發放“用工卡”,并建立數據接收和分析的終端。勞動者通過刷此卡上下班,將是否加班、加班時間多長的數據實時傳輸到勞動部門,從而提高勞動監察的覆蓋面和效率。
2010年富士康發生的十余起跳樓事件,引起社會各界乃至全球的關注。此后,富士康雖然采取了提高一線員工基本工資、加強心理疏導等措施,有關方面也加強了對富士康的勞動監察,但富士康的“加班文化”并沒有終結,其員工加班時間仍超過《勞動法》允許的一個月36小時。
全國總工會書記處書記、法律工作部部長郭軍曾在2015年2月2日表示,用人單位違反勞動法律侵害職工合法權益的案件事件還大量存在,富士康等一些企業長期違法安排勞動者長時間加班,致使部分勞動者出現各種心理健康問題,導致“過勞死”或自殺現象時有發生。郭軍的這一表態,是為了提醒企業遵守勞動法規、加強勞動保障。但是,不少網友的回應卻是:“起碼人家還給加班費,多關心一下那些沒加班費的。”顯然,現實中的勞動權益保障情況不容樂觀。
特別是當“加班”被冠以“愛崗敬業”的名義而逐漸成為職場灰文化,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時,一系列不容樂觀的勞動權益保障問題也隨之“顯現”——如何終結“加班文化”,還給社會一種更加合理、更加健康的“準時下班文化”?成為社會各方不得不認真思考的重要議題。
在絕大多數人眼中,企業應鼓勵員工在規定時間高效完成工作,而不是加班。即使加班,也應將加班時間嚴格控制在合理的規定范圍之內。在2015年12月9日舉辦的2015年創業社群大會上,中國房地產業協會副會長任志強就這樣指出,創業企業的“加班文化”嚴重違反《勞動法》,“創始人、管理團隊可以加班,員工不能加”,合理安排時間,讓所有人不加班,是企業家需要解決的事情,要提高勞動效率。因為企業家“必須在遵守各項法律的條件下,把你的業創得更好。這是成為成功企業家非常重要的條件”。
但是,對于那些“變相鼓勵或強迫員工加班”的頗具流氓性質的企業“加班文化”,是否有解決之道?
其實,當下許多企業們所奉行的“加班文化”并不是真正的企業文化,而是根據當地的法律和社會環境所做出的利益最大化選擇。對于這樣的勞動違法行為,不能止于道德批評,不能指望企業會主動加強勞動保障,而是要嚴格制度,加強法律約束和執法監管。
正如劉景在《如何終結富士康們的加班文化》一文中所分析的,勞動者“自愿加班”,主要還是因為收入相對較低,根本原因是勞資雙方中勞動者處于弱勢地位。早在2000年,原勞動和社會保障部就發布了《工資集體協商試行辦法》,意在通過集體協商,彌補勞動者個人博弈力量的不足。但是十多年過去了,這一制度仍然步履維艱。如何讓工資集體協商制度從文本走入現實,是各級政府和工會組織首先需要面對的問題。此外,我國雖然形成了以《勞動法》《勞動合同法》《勞動爭議調解仲裁法》等法律為主的勞動保障法律法規體系,但在現實中,還存在勞動監管薄弱、勞動者維權成本高、對違法企業懲罰力度低等問題。所以,要保護勞動者權益,還需要對勞動違法行為加強監管和懲罰,要通過提高勞動侵權行為的違法成本,迫使用人單位提高遵守勞動保障法律法規的自覺性和主動性,依法履行勞動用工中的各種義務,規范勞動用工行為。同時,各級政府及監管部門還應充分強化在增強職工維權力量、維護職工合法權益、表達職工合理訴求、預防和處理勞資糾紛、構建和諧勞動關系等方面的職能,真正維護勞動者的合法權益。
趙靜曦表示,“目前階段,媒體呼吁可謂是一個很好的方法,特別是要借助網絡的力量,努力做到‘鋪天蓋地’,這已經成為一種新的渠道。”同時,在當下的年檢或者備案審查時,企業文化往往沒有納入監管的視線。一些地方政府在制定用人單位規章制度審查備案的規定時,可將那些表達上過于模糊、實際上卻執行徹底的企業文化理念列入審查范圍,從而最大限度地維護員工的切身利益。
最后,還是要特別提醒大家:“我們要激情地工作,同時也要精彩地生活。”加班雖然成為一種“文化”,但“健康”才是根本。在社會各方努力改善“大環境”的當下,我們需要做的,就是勇敢地對“加班文化”說“不”,努力學會自我管理,用一種更為舒服的方式去好好生活與工作,打造屬于自己的幸福感。而這,也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諄諄告誡的:“年輕人不能老熬夜。內在有激情,還要從容不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