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已晚，夕陽當紅
——“觸摸”城鄉老人晚年生活

林萍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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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榆已晚，夕陽當紅
——“觸摸”城鄉老人晚年生活

林萍姍

小舊屋老婦人

一座破舊、簡陋的石頭厝，人字形屋頂瓦片由小石頭壓著，一位耄耋之年的老婦人就住在這間小屋里，滿臉皺紋、微駝著背，披著一件紫色碎花外套，多層衣服將她裹得臃腫，蓬亂的頭發里看不到幾根黑絲，后腦勺上細線織成的圓形網罩罩著一小撮頭發，頭發上橫插若干鋁制發釵。

她中風過，大腦無法自主控制行動，一不留神就會摔倒或是小便失禁、尿濕褲子；她的左手無法舉到后腦勺梳理自己的頭發，左腿也無力；她想表達一句話都不容易，嘴巴掙扎了很久，還是語不達意……

一身漸漸老去的軀體、一臉痛苦又無奈的神情……這是當下很多農村老人晚年生活的真實寫照。他們老去的形態各不相同，但孤獨的情感卻甚為相似。

在人口老齡化的今天，每隔一段時間身邊就會傳來一個老人仙逝的噩耗，而這種現象在農村更為平常。許多老人的子女為了生活不得不背井離鄉，外出打工，很久都不能回家。如果他們留在村里，窮苦的家境無法養活自己、孩子以及父母。

農村的一些路口，每天都有許多老人駐足、乘涼，他們還能走動、交談，然而當有人向他們提起兒孫，勾起了深藏在心中的思念時，他們會笑著偷偷抹眼淚，說著一件件令他們自豪而知足的事情。這些事情，夠他們回味一年半載了，也只有這些事情，能填塞他們空虛的心窩。對于生活尚能自理的老人而言，孤獨是最大的“傷痛”；對于只能臥病在床，與死亡作抗爭的老人而言，他們更需要親人的關懷和照顧，他們已無緣外面的世界了。

大城市“牢中人”

在福州市晉安區的一個住宅區里，有一間公寓面積很大、房間很多，卻僅住著一對七旬老夫婦。老人們說：“房子這么大，我們兩個人住，住得心都疼了！”那么，老人們的子女、兒孫哪兒去了？

時光倒流至十多年前，這對老夫婦還住在福州市馬尾區東郊的閩安村，樸實的村莊、平淡的生活，五十載光陰，歲月靜好。當時，他們的老父還在世，臥病多年，需要他們照顧，兒子一家和自己住，女兒一家也住在附近，孫女、孫外甥分別在當地上小學、幼兒園。

兩個老人有時會和鄰里上山采草藥，回來后用磨盤搗碎這些草藥，敷在父親頭上，悉心照料病重的父親。那時，他們的身體素質都較好，干一些體力活并不費勁，幾代人同堂，其樂融融。每逢周末、節假日，兒子、女兒一家都會聚在老人身旁，聊些家常，待吃過午飯后，便同往附近的江邊游泳、釣螃蟹。柑橘成熟的季節，老人們會帶著家里的小孩提著籃子再到山上摘柑橘，穿過稀疏不一的樹林，到達他們種植的柑橘樹邊，將籃子放在地上，用掛鉤挑樹上的柑橘，挑下來后撥開來嘗，味道很甜，孩子們笑得也很甜……

然而，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幾年后，老人們面臨著離別。他們的孩子們相繼移民到了國外，有的落腳美國，有的落腳加拿大，剩下了老夫婦同兒媳婦、孫女留在閩安。孫女漸漸長大了，為了給孩子更好的教育，國外的兒子寄回一些錢，給老人們買了一套福州市區的房子，兒媳婦、孫女同他們一起住在里面。

從農村搬到城市，夫婦倆在生活上需要適應的地方有很多。昔日的一些老伙伴，基本上不會再有機會見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城市，他們出了門就可能迷路，只能在家附近轉轉。兩年后，他們的兒媳婦經兒子申請，也有了移民出國的機會。兒媳婦出國了，家里只剩他們和一個孫女。住在城市里，他們更多的時間是“關”在家里照看孫女。

半年前，老人們的孫女也出國了。偌大的房子，剩下了這對老夫婦，他們不得不接受沉重的孤獨。老人們很節儉，天熱的時候，空調、風扇都舍不得開，熱得睡不著了也只是開了房門透氣。天黑了，老人們也舍不得開燈，每天晚上與他們作伴的是黑漆漆的房間與無窮無盡的思念。

這對老夫婦如今生活在城市里，和許多城市的人過著同樣衣食無憂的生活，然而因為親人都不在身邊，他們生活得并不快樂。

其實，無論是城市的老人還是農村的老人，安享晚年，都是他們的夢想。當“安享晚年”的含義被展開，就不得不探討如何讓老人們“安享晚年”，他們需要的是什么樣的生活？以及老人們普遍有什么樣的心愿，有哪些未完成的事？

定心養生逍遙度日

“我外公看過很多養生的書，我們家里有各種益壽文摘。”莆田的小鄭說，他的外公、外婆身體硬朗，不僅能獨立生活，還能照顧孫女。“他們的日子過得很快樂，外婆年輕的時候落下風濕的病根，手腳不太靈活，但還是十分能干，喜歡編一些籃子、做一些手工，自力更生，不喜歡別人為她操心；外公喜歡到處走走，大街小巷轉一圈，回到家中則研究一些養生之道，每天都很充實。”小鄭的外公、外婆和他的舅舅一家住在一起，兩個老人和自己的兒子一起生活，相互有個照應，免去了許多生活上的煩惱，可以騰出精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小鄭的爺爺前年離開了，奶奶就住在他們家，因奶奶的身體狀態一般，家里人都不讓她干活，讓她靜養。小鄭的奶奶雖然身體不太利索了，但也能在晚年享受親人的陪伴、照顧，生活安寧、和諧。“我的奶奶不太愛動，靜養對她而言也是一種適中的‘養生’，老人家有我們照顧，也比較放心。”

小鄭在外地念書，一有時間就會回去看望奶奶和外公外婆，免除他們的思念。“他們的愿望都是希望孫子、孫女們早點找對象，家中更熱鬧些。”

在河北長大的小李在福州念大學，因回鄉的路途太遠，他只能在寒暑假回去看望老家的外公、外婆。他的外公腿腳好一點，經常出去遛彎，而外婆身體比較差，閑時堅持做保健操養生。小李對兩位老人家一直很掛念，雖然他們都和自己的舅舅一家住在一起，母親每次有空也會去看望他們，但小李牽掛的心仍舊不能放下來。

“老家的醫療條件還算好，小病一般沒問題，媽媽也在河北，她想把外公、外婆接到城市里住，但是我們家沒有那么大，暫時還不能把老人家接過來。而且，他們喜歡待在農村，城市對于他們而言并不習慣。”小李的外公、外婆有親人陪伴，心是安定的，他們通過鍛煉來改善身體狀況，日子也過得較為安樂。

說到養生，小吳的爺爺有自己的妙招：他每天晚上堅持喝一小杯紅酒，認為這樣對身體好，并且在飲食方面十分節制，膽固醇高的食物堅決不吃。

“爺爺在家喜歡看電視，每天固定追電視劇，看完會出去找人聊天，如果不聊就渾身難受。他經常研究吃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對健康的身體有自己的追求。”小吳說，爺爺、奶奶現在的生活很清閑，日子過得很有意思。“奶奶喜歡找些活兒做，如哪個地方在建房，她會過去煮大鍋飯，大家一起吃；奶奶還會找人打牌，那些小賣部的老奶奶也經常找她玩。在我小的時候，奶奶就很喜歡玩四色牌，她會玩四十分，后來我教她八十分以后就很喜歡玩八十分，到處找人玩。我一回去，奶奶就拉著我打牌，她每次看我跑出去玩，都會說‘一回來就到處溜達’。”

小吳的爺爺、奶奶和他們一家住在一起，兩個老人都不會覺得孤單。老人們經常和他說，“等你賺錢了、成家了，我們就能帶曾孫了。”雖然小吳的父母能夠陪伴兩個老人，但是孫子在外念書，老人們心中還是有塊空缺的，他們希望子孫能給他們更多的陪伴。

人到了一定的歲數，對生命一定會產生敬畏的心理。身體機能大不如前，大腦思維的靈活度也驟然下降，如何讓生活質量提升，是老年人面臨的一個問題。不少老人在這時選擇了研究養生之道，探索生命的奧秘，了解食物與氣血的關聯，甚至觀察身體的變化，摸索其中的因果道理。

他們知道，自己每做的一點努力，都是對生命的敬意。釋懷、自在，是讓快樂撲面而來的最簡單的道理。親人的陪伴若沒有缺失，這些老人的晚年生活一定是逍遙、充實而幸福的。

粗茶淡飯往返菜園

“早些時候，我的外公、外婆，一個上山干農活、一個在家當家庭主婦，年紀大了后把精力放在打理菜園上，吃著粗茶淡飯，過著平平淡淡的生活。”

小莉的外公、外婆在鄉下的老家，兩個老人過著自己的小日子，沒有同子女住在一起。子女在外工作，孫子、孫女在外上學，兩個老人盡管孤單卻沒有消極度日。他們過著樸實的生活，每日往返于菜園，蔬菜成熟了摘回來，吃的食物多是自己種的，安全、放心，日常的開支也很節儉。

“外公、外婆都希望我們身體健康，有空多回來看看他們，到了時間就結婚生子。他們會把自己照顧好，享享清福，不讓我們擔心。”小莉說。

小魏的老家在泉州南安市眉山鄉，他的外公、外婆在老家養了百來只雞鴨、十來只兔子，且有一畝田，種了很多菜，庭前還種著南瓜。兩位老人每天都花費大量時間為雞鴨喂食，過年期間再宰一只鴨子帶到泉州市區給女兒一家進補。

“外婆閑不住，常去菜園轉轉，平時早上十點到下午三點太陽都很大，外婆在菜園待的時間比較長，皮膚曬得黝黑。”小魏說，當地有很多這樣的老人留守村莊，七十多歲的老人也常去菜園，他們期盼春節的到來，在外的親人回來，一家團圓。“有些老人為了逃避漫漫長日，選擇到村里打一些零工，一來豐富自己的生活，二來賺點外快，為子女分攤些經濟負擔。”

據小魏介紹，村鎮的醫療點充足，老人遇上一些小病都可以輕松治愈。較過去的赤腳醫生而言，更加可靠、放心。然而，由于子女在外，老人對自身的身體狀況不太了解，對一些慢性病的治療有不同程度的耽誤，且重視程度不夠，經常拖到身體已經呈現出嚴重癥狀了才反應過來、才去治療。

“如果這些老人的親人在身邊，很多情況可能會比現實要好。”小魏說，有些老人沒有看食物保質期的習慣，過期的食物照樣吃進去，導致消化不良或者出現一些其他的身體癥狀。身體不舒服了，老人仍一頭霧水，不知其中的因由。

雖然小魏的外公、外婆仍舊住在農村，和子女的住所有一定的距離，但因每個子女都很孝順，兩位老人家的心態都很好，不會覺得孤獨。“外公、外婆經常會坐大巴來我們家，把自己栽種的蔬菜帶來，與我們分享。他們與自然‘交朋友’的生活模式很是愜意，親近自然、粗茶淡飯，簡單的快樂他們都擁有。”

子女照顧安享晚年

小王說，她的爺爺奶奶年輕的時候都參加過抗日戰爭，爺爺已經不在了，奶奶今年88歲。“老人家現在的狀態就是靜心養老、安度晚年吧！”

“我奶奶和我叔叔住一起，我們都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南京。我們想看她，也就是坐20分鐘公交的事情。”小王奶奶的生活條件不錯，老人家畢竟年近90了，身體狀況并不樂觀，生活的一些事情已不能自理了，如走路要人攙扶，出門要用輪椅推，糖尿病、心臟病等問題也困擾著她。

“奶奶說，我已經這把年紀了，走了是正常現象。但是我目前好像還走不掉，所以病還是要看的，還是得麻煩你們一下。”小王說，她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是年輕時吃過苦的一代，解放的時候，奶奶跟部隊去了武漢，翻車后胸骨骨折，年輕的時候不覺得，骨頭自己也能長好，就是不正而已，但是留下了后遺癥，現在有點壓迫心臟。

如今，老人家的晚年能有這么多親人陪伴，也是種福氣。畢竟，再好的生活條件，都不如子女的照顧讓人暖心。小王今年也順利地考上了南京師范大學的研究生，回到家鄉深造，她的奶奶也因此更加快樂了。

福州的小瑤家里也有著一對幸福的外公、外婆。據介紹，她的外公、外婆和舅舅一起生活，老人的其他幾個女兒的住所都與之毗鄰，常常過去看望他們。家族成員經常聚會，聊些生活上的快樂、憂愁的事情。

“我工作的地方離他們比較遠，沒辦法經常過去，但是大概每個月都會去探望他們一次，如果有時間，探望的頻率還會更高一些。”小瑤說，外公、外婆的身體很好，經常會做些小東西帶給晚輩們，如酒、酸棗糕、秘制楊梅等。

“親人們都在附近，老人們也沒有太多需要掛心的事情。他們只要順著自己的喜好，安心享福就好。外公、外婆的愿望是我們都健康，經常去看望他們。”

小高的奶奶晚年的生活比較輕松，經常去老人館打麻將。后來，老人家不小心摔倒了，只能常年臥病在床了。“那時候她經常吃藥，在我們子孫看來，老人家這樣很辛苦。但老人家的想法卻很簡單，她只想著能否安享晚年。”

病痛折磨了小高的奶奶四五年，好在老人的兒孫都很孝順，她的孫子每天都會給她捏一個小時的腳，好讓她的痛苦少一點。小高的爸爸和伯伯每天都會給老人擦身、喂飯，十分孝順。雖然，小高的奶奶最終離開了，但是晚年的時光并沒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