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在海

王佳

未念初中前，住在一棟隔音效果蠻爛的樓里。隔壁是一對和氣的夫婦，兒子只比我大兩歲，很靦腆內向。我每次和他打招呼他都臉紅，徹底的不摻水分的紅。

可就是這么個害羞的人，竟然喜歡那些搖滾樂，Coldplay，Beatles，MJ，五月天……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從未聽別人唱起的歌。旋律倒是好聽得很。

嗯，他愛跟著那些歌唱。原唱放得很大聲，他也吼得起勁，高音飆得帶感又好聽。音樂聲從隔壁隱隱地傳過來，“嘶嘶，呼呼”，竟像帶了海的聲音。他幾乎每天都要跟著那些音樂唱歌：有時是英文歌，咬字咬得準極了；有時是日文歌，我什么都聽不懂，卻牢牢記住了旋律；有時是中文歌，五月天的搖滾樂被他唱得很溫柔……所有的歌，無一例外地，都帶著腥咸的巨大的海的氣息。“他一定很喜歡唱歌。”我在沉入夢鄉時總會迷迷糊糊地這么想。他的歌聲總是在我半躺著看書時響起。困了我就睡，那歌聲總讓我有個好夢。夢也是微藍的，偶爾還能拾到貝殼。

終于要搬家了。新家正在趕工期，我見了他只說聲“嗨”，看他臉變紅，然后很小幅度地向我揮手。新家裝修好，在通氣，我見了他，說一句“你的歌很好聽”，他的臉紅得更快，然后很小聲地向我說謝謝。新家一切搞定，隔兩天我就要走，我見了他，說：“再見，我要搬走了，后天。”說完就匆匆地走了。他的臉還沒來得及變紅，我也沒來得及看他小幅度的動作，沒來得及聽他很小聲的話。

晚上照例看書，他照例唱歌。

他唱：你是巨大的海洋，我是雨下在你身上。

他唱：茫茫人生，好像荒野。

他唱：你是彼粒星，飛過我的天頂。

最后，他唱：我怕我沒有機會，跟你說一聲再見，因為也許就再也見不到你。

一瞬間，眼眶里聚集了所有的雨滴，匯成汪洋大海。耳邊仍是溫柔的吐氣，帶著海的氣息，“嘶嘶，呼呼”。

初二生日那天，搬入新家，是隔音效果很好的房子。只是再未在夢中撿到過貝殼。

今年三月，老哥發來音頻鏈接，說是高音美到逆天，強推我聽。耳機里的人一開口，海浪撲面而來。熟悉的聲音，沒有改變多少，聽到爛的日文歌，曾經伴我入眠。高音更有力量感了，唱得比以前自信。海風拂過，輕柔帶著咸味。看見藍色，看見眼底的白鯨，色彩斑斕的魚群簇擁著龍游走。重逢來得太快，我什么準備都沒做，就被他一個滔天巨浪拍得七葷八素，拍得暈頭轉向，拍得痛到眼角泛出淚花。

曾經他唱“因為也許就再也見不到你”與我僅一墻之隔。我靜靜地看書，他溫和地唱，把浪花拍到我的身上。

現在他唱：“千本櫻溶入夜中，連你的聲音也傳不到啊……三千世界黃泉之暗，連哀嘆之歌也聽不見啊。”聲音在我的耳機里沸騰熱烈。我凝視著電腦屏幕，他玩兒命地唱，把斑駁海洋再一次帶給我，頭頂有海鷗飛過。

通過那個網站給他私信：“并不是再也見不到。嗨，你的歌很好聽。像海。”

隔了一天，他回：“是你？沒有機會跟你說一聲再見。”

再見不再見，都沒有關系了。

你的歌聲已把你變成貝殼，讓我于夢中可再次撿到。

所有的分離都是為了久別重逢。終究是重逢了。

眼底有魚，頭頂有鷗，耳邊是濕咸和暖的風，心里是滾著雪白浪花的藍。足矣。

重逢在海。

（指導教師：杜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