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建鋒
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與周邊命運共同體的生成*
雷建鋒
中國的中亞外交;地區主義;周邊命運共同體;地區治理
中亞地區是中國較易進行戰略塑造和積極作為的外交方向,從“上海五國”到上合組織,再到“絲綢之路經濟帶”,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戰略日漸清晰,體現了以推動地區治理踐行睦鄰外交的新態勢。其特征有:提供地區性公共產品以形成地區合作的制度基礎;以創新機制引導非國家行為體參與,促成地區主義和地區化的相互促進;以多種機制綜合配置戰略資源,安全與發展并舉;視中國與周邊為命運共同體,以自身發展惠及鄰邦,培養地區共同體意識和共同利益觀念,構建新的地區意識和地區主義。目前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還在成型之中,對其進行學理化概括與提升對周邊外交具有引導作用。
中共十五大后周邊外交在中國外交布局中的地位迅速提高,2013年10月的周邊外交工作座談會更使其地位空前。然而中國周邊環境復雜,周邊外交既涉及大國外交,也關乎與發展中國家外交,還與多邊外交息息相關。與周邊外交的東北、西南和東南方向相比,西北方向的中亞是中國可以進行戰略塑造和積極作為的地區,中亞外交也比較順利,體現出新的態勢和特點。對中國的中亞外交進行學理化分析對中國周邊外交無疑有重要引導作用。
有關中亞的研究有三類:關于上合組織的研究*王金存:《具有歷史意義的跨越——從“上海五國”到“上海合作組織”》,《世界經濟與政治》,2001年第9期;郭曉瓊:《競爭與合作:對歐亞聯盟與上合組織關系的思考》,《俄羅斯東歐中亞研究》,2013年第3期。、中國與中亞國家雙邊關系研究*郭瓊:《中國向西開放視角下的中哈關系》,《現代國際關系》,2014年第4期;趙青松:《中國與塔吉克斯坦經貿合作的歷史、現狀和前景》,《俄羅斯東歐中亞研究》,2014年第2期;吳宏偉:《中國與烏茲別克斯坦經貿合作:成績與問題》,《俄羅斯中亞東歐市場》,2006年第5期;Chien-peng Chung, “The Shanghai Co-operation Organization: China’s Changing Influence in Central Asia”, The China Quartly, No.180,2004; David Zweig and Bi Jianhai,“China’s Global Hunt for Energy”, Foreign Affairs, Vol.84, No.5,2005.,中亞大國博弈的研究*趙常慶:《大國博弈與中亞國家的立場》,《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4期;Annette Bohr, “Regionalism in Central Asia: New Geopolitics, Old Regional Order”, International Affairs,Vol.80, No.3, 2004;Neil MacFarlane, “The United States and Regionalism in Central Asia”, International Affairs,Vol.80,No.3, 2004; Roy Allison, “Strategic Reassertion in Russia’s Central Asia Policy”,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80,No.2,2004.。然而以地區主義為分析框架,從地區治理的視角考察中亞外交(周邊外交也是如此)的研究尚不多見。近年隨著中國外交的總體轉型,中國的中亞外交也日益體現出“治理”的特性,這為學理分析提供了事實經驗。本文擬先對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和治理型周邊外交進行學理概括,建立分析框架,進而具體分析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戰略舉措與面臨的挑戰,最后謀劃和設計未來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戰略塑造路徑,以求得出對中國周邊外交的規律性認識。
卡贊斯坦認為地區主義的“地區”是在廣泛領域顯著相互依賴的一群國家,相互依賴模式通常(但不總是)以能夠區分這些國家的經濟政治活動和社會交往體現出來。地區不僅是實物存在——可用圖表描述的商品與人員跨越物理空間的流動,也是社會與認知的結構”,[1](P105)地區主義既是國家對外政策、計劃、戰略,也是國家之間和國家與非國家之間在特定地區尋求合作和協調以實現單一或多個共同目標的政治、安全和經濟合作過程,還可以看做是一種思想和運動。地區主義分為促進地區意識或共同體的“軟性”地區主義和通過聯合地區群體或網絡,通過國家間安排和組織,使其正式成為泛地區或次地區群體的“硬性”地區主義*關于地區主義的理論與實踐可參見:Michael Schulz, Fredrik S?derbaum and Joakim ?jendal (eds.), Regionalization in a Globalizing World: A Comparative Perspective on Forms, Actors and Processes, New York :Zed Books,2001;Louise Fawcett, “Regionalism from an Historical Perspective”, in Mary Farrell, Bjorn Hettne and Luk Van Langenhove (eds.), Global Politics of Regionalism: Theory and Practice, London: Pluto Press,2005; Jens-Uwe Wunderlich, Regionalism, Globalization and International Order: Europe and Southeast Asia,Ashgate, 2008.。地區主義以地區化為基礎,地區化指地區國家間自發的、自下而上的政治、經濟、文化合作過程,無特定計劃與方向,參與者以私人和社會行為體為主;地區主義則是國家推動的自上而下的合作過程,有明確的計劃與方向,參與者多為國家或國家資助行為體。[1](P3)地區性“解釋某一特定地區或地區體系的凝聚和認同狀態”,[2](P28)體現地區化水平的高低。
地區主義作為國家解決共同問題的協作過程,安全上能緩解地區無政府狀態,減少各國安全壓力;在發展方面,貨物、資本、人員和技術的自由流動,降低了各國交易成本,能提高地區福利;就地區間競爭而言,地區主義能提高地區實力,獲取競爭優勢。地區主義作為一種國家追求與地區內國家合作的對外政策,往往與其周邊外交結合在一起:對小國、弱國而言,地區主義能減少安全壓力,增加本國福利;對大國而言,除了優化安全環境和促進發展外,以地區主義整合地區,有助于其在國際政治經濟中的聯系性權力和結構性權力,提高對周邊地區的戰略控制和塑造能力。以此觀之,作為大國周邊戰略的地區主義,需要實現地區化與地區主義的良性建構,以地區主義帶動地區化發展,也要使地區主義建立在地區化扎實推進,提高地區性水平之上,促成有利于自身和地區的地區意識和觀念。沒有以地區共同體意識和地區共同利益觀念為基礎的地區化水平的提高,即較高的地區性,地區主義則為無本之木、無源之水,不可持續。
本文所述的中亞含義較為寬泛,包括中國西北地區、俄羅斯西南地區和地理意義上的中亞地區。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指中國為促進這些地區的共同發展,與有關國家加強合作,從最初的安全和發展合作到目前的全方位合作過程,是中國在中亞地區實行的睦鄰外交戰略。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的發展是逐漸演進的,從最初的“上海五國”機制解決傳統的邊界問題到成立上合組織以解決本地區的非傳統安全問題,進而演進為一個包含政治、經濟、軍事、文化、體育、衛生、科技等全方位的合作架構。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旨在以自身發展惠及中亞地區,與中亞國家全面合作、共同發展,因此也促進了中亞地區原有的地區主義發展。如果說“上海五國”機制是中國與中亞國家及俄羅斯在單一的傳統邊界問題上合作的地區主義最初嘗試,則上合組織的成立與合作領域的擴展標志著中國與相關國家多領域地區主義的發展,“絲綢之路經濟帶”建設成為中國與相關國家合作新的增長點,也標志著中國推動的中亞地區主義全面展開。中國希望與相關國家“共同建設‘絲綢之路經濟帶’”,“加強政策溝通,加強道路聯通,加強貨幣流通,加強民心相同”,“以點帶面,從線到片,逐漸形成區域大合作?!盵3]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不謀求本地區的主導權,損害和取代俄羅斯等大國在本地區的利益和影響。相反,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尋求與本地區原有合作框架的協調與配合,以增進本地區的安全與福祉,形成新的地區意識和共同利益觀念,使中亞地區成為一個命運共同體。繼2013年9月提出“絲綢之路經濟帶”倡議后,2015年5月習近平再次訪問哈薩克斯坦時表示,中方愿在平等互利的基礎上推進絲綢之路經濟帶建設與哈方的“光明之路”新經濟政策對接,實現共同繁榮。同年7月他在俄羅斯舉行的上海合作組織元首理事會第十五次峰會上發表的講話中表示,“我們希望絲綢之路經濟帶建設同上海合作組織各國發展規劃相輔相成,將同有關國家一道,實施絲綢之路經濟帶同歐亞經濟聯盟對接,促進歐亞地區平衡發展”。[4]中國不僅在多邊場合聲明支持中亞地區原有的地區主義,推動新地區主義,而且以絲路基金、中國—歐亞經濟合作基金和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金磚國家銀行等融資平臺為本地區發展提供融資便利,為相關國家的基礎設施建設和油氣管道建設提供資金支持,以實際行動推動本地區原有的地區合作。
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既是睦鄰外交的體現,也是實現全球戰略平衡的需要。中國需要同中亞國家及俄羅斯協調政策,展開發展合作以保證西部安全;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以上合組織為推動中亞地區主義的制度基礎——能夠緩解俄對中國地區影響的擔憂,鞏固中俄戰略伙伴關系,應對美國和西方壓力,實現和平崛起。亞洲各國因為歷史問題和外部力量的影響,各國認同較低。[5](P221-229)中國目前尚無力推出涵蓋整個亞洲的地區主義戰略,只能在有利方向推動次地區的地區主義合作。中國希望推動的東亞和南亞地區主義因為與美日的戰略矛盾及領土問題而進展緩慢,中亞就成為中國地區主義戰略的比較有利的方向。該戰略可為中國和平崛起塑造良好的周邊環境,減少周邊國家的疑慮,化解因為鄰國眾多而極易招致的聯合制衡。[6](P37)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使中國影響逐漸擴大到中亞地區,與之前俄羅斯主導的中亞地區主義的合作過程互為補充。隨著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的展開,一個包含俄西南地區、中亞五國和中國西北地區的新的地區在逐漸形成。中國需要中亞和俄羅斯的資源和能源,保證經濟發展。以自身發展惠及周邊,形成命運共同體,增強本地區的競爭優勢,形成新的地區國際政治文化并以之提高國際話語權。
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治理型周邊戰略有其顯著特點:首先,國家主導并吸收非國家行為體參與地區治理?!爸卫硎菄?、政府間國際組織和私人行為體以解決它們面對的全球公共問題為目標的活動總和”,[7](P16)地區主義的當代突出表現是非國家行為體的廣泛參與,國際組織、公民社會、次國家行為體和著名國際活動家都是地區主義的重要參與者。[8](P15-88)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使政府主導的地區主義和社會自發的地區化過程互相推動,適應了地區主義發展的這種趨勢,并積極利用。其次,認知上將周邊視為命運共同體,以自身發展惠及鄰邦;實踐上真正踐行“親、誠、惠、容”外交理念,使中國與周邊國家共同安全、共同發展和共同繁榮。再次,綜合配置多種戰略資源,廣泛領域建立多邊機制,漸次推進,綜合治理。上合組織是實現中國中亞地區主義的制度框架,已從最初的安全合作機制發展為涵蓋經濟、政治、安全、文化、科技、人文等多重機制的合作平臺,而“絲綢之路經濟帶”建設則為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提供了新的合作增長點?!敖z綢之路經濟帶”與哈薩克斯坦的“光明之路”新經濟政策及歐亞聯盟的對接有利于本地區的合作發展。最后,推動地區內國際關系新準則,建立地區國際關系文化,培養區域共同體意識和共同利益觀念,逐漸形成新的地區認同。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目的是互利共贏,而非以鄰為壑,不謀求地區優勢,不是排擠他國,而是與中亞國家及俄羅斯休戚與共,建設命運共同體。
作為地區國家為解決共同問題進行的戰略協調與合作過程,地區主義需要地區性公共產品為制度基礎。一般來說,只服務和適用于特定地區、成本為域內國家共同分擔的國際性安排、機制或制度被稱為地區性公共產品。[9](P7)“上海五國”機制是中國實踐中亞地區主義的第一個地區性公共產品,上海合作組織是中國推動本地區治理最主要的公共產品,絲路基金、歐亞基金是中國晚近倡導的地區性公共產品,亞投行、金磚國家銀行這些公共產品雖與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并不直接相關,但對該戰略有重要輔助作用。“一路一帶”戰略是為了推動歐亞合作與發展的更宏大的戰略設計,具有部分地區性公共產品性質。隨著穩步展開,對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已經產生了積極影響。然而,大國倡導并承擔主要成本的地區性公共產品在提升地區福祉的同時,也必然使其成為地區福利提升的最大受益者,因此同一地區的不同公共產品的主要提供者之間通常會有一定程度的競爭。中國倡導、并受到俄羅斯和中亞國家支持的國際公共產品對促進地區福利具有積極影響,也對實現和維護中國在本地區的利益和擴大中國的地區影響具有重要意義。在俄羅斯和中亞國家看來,這些公共產品與本地區原有架構存在競爭關系,中國應與這些國家協商,處理好這種關系。中國主張的“絲綢之路經濟帶”與“光明之路”新經濟政策及歐亞聯盟的對接就是這種協調的表現。
(一)上海合作組織與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
蘇聯解體后中亞國家曾經嘗試過推動中亞地區主義,成立了中亞合作組織,隨著俄羅斯的加入,中亞地區主義被俄羅斯所主導。在原蘇聯地區,俄羅斯是該地區的地區主義的倡導者和領導者,其主導成立了多個一體化組織,中亞國家大多也是這些組織成員。例如俄、哈、塔、烏、吉均為獨聯體成員,俄、哈、烏、吉、塔也是集體安全條約組織成員,俄、哈、吉、烏四國是曾經的“中亞合作組織”成員,俄、白、哈三國于2015年1月啟動具有超國家性質的歐亞經濟聯盟。在上合組織成立之前,俄羅斯一直是本地區的地區主義的主導者,中亞國家也是俄羅斯在原蘇聯地區地區主義的積極支持者,中國是中亞地區主義的后來者。1992—1997年間中國與俄、哈、塔、吉四國邊境談判和元首會晤時的“五國兩方”格局——四國為一方,中國為另一方的模式就體現了關系的親疏遠近。1998年的元首會晤才變為“五國五方”格局,但是到目前為止,俄羅斯有多種機制和手段對中亞國家發揮影響。
然而上合組織的成立改變了俄羅斯主導中亞事務的局面。2002年6月六國決定成立反恐機構,自2004年6月至今已舉行了11次反恐演習。上合組織保證了中國在中亞的安全和經濟利益,也為俄保持其中亞影響提供了可能,還能通過上合組織掌握中國在中亞的動向。[10](P196)俄需要同中國及中亞國家一道應對其面臨的非傳統安全威脅。西方對中亞國家反對派的支持、培養親西方政黨、制造“顏色革命”,使普京感到顏色革命不僅制約其地區雄心,并可能在俄重演。[11](P63-64)中亞國家也需要與中國發展友好關系,優化周邊環境,聯合中俄合作增加安全。上合組織是中國實施中亞地區主義的重要杠桿,也是與中亞國家及俄一道,推動本地區的地區主義發展的地區公共產品。然而,因為中國的參與,合作范圍由中亞國家及俄西南地區逐漸拓展至中國新疆地區,逐漸形成新的地區和六國合作的新地區主義。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就是推動形成新的地區和新地區主義的過程。
(二)中國中亞地區主義的經濟合作
安全與經貿合作相輔相成、相互促進,是推動區域合作和上合組織發展的兩個輪子,[12]只有兩者并重,才有“外溢”效應,帶動其他領域合作,上合組織成立之初就將經濟合作寫進《上海合作組織憲章》。隨后出臺了很多經濟合作文件:《上海合作組織成員國多邊經貿合作綱要》、《上海合作組織成員國多邊經貿合作綱要落實措施計劃》、《上海合作組織成員國關于加強多邊經濟合作、應對全球金融危機、保障經濟持續發展的共同倡議》、《2012—2016年上海合作組織進一步推動項目合作的措施清單》。上合組織還建立和啟動了各種協調機制,成立了海關、質檢等重點領域的專業工作組和實業家委員會和銀行聯合體。[13](P24)這些協定和機制為上合組織的區域經濟合作提供了法律基礎和制度保障。2015年元首理事會通過《上海合作組織至2025年合作戰略》是上合組織成立以來的首份發展戰略,這份內容涵蓋廣泛的綱領性文件描繪了未來十年的發展藍圖,為推動成員國更多領域新合作提供了指引。[14](P47)
中國不僅倡導區域經濟合作,還提供人力、物力和財力支持。2004年中方決定向其他成員國提供總額為9億美元的優惠出口買方信貸,2012年倡議建立開發銀行、糧食安全合作機制、種子庫和農業示范合作基地、能源俱樂部,推動貿易和投資便利化,并表示其后三年將向其他成員國培訓1 500名專家,十年內將為其他成員國提供3萬個政府獎學金名額,邀請1萬名孔子學院師生來華研修。為支持上合組織框架內經濟合作項目,中國決定向其他成員國再提供100億美元貸款。2014年中方倡導成立上合組織開發銀行,表示愿通過絲路基金、中國—歐亞經濟合作基金等金融平臺,解決上合組織成員國投資需求。2015年中國決定向上合組織成員國提供50億美元貸款用于合作項目融資。中國上合組織成員國貿易發展迅速,實現了合作共贏(參見圖1和圖2)*圖1、2、3、4均根據中國統計年鑒(1993—2015)數據,由作者自繪。。

圖1 1992—2014年中國與俄羅斯及中亞五國貿易

圖2 1992—2014年中俄、中哈貿易
圖1和圖2顯示中國與上合組織成員國貿易自1992年以來一直呈增長態勢,中俄和中哈貿易遠超其他國家。2008年中國成為俄最大的進口來源國,并保持俄最大貿易伙伴至今。2014年中國更上升為俄羅斯的第二大出口國,2015年中國仍為俄第一進口來源國和第二大出口國*相關數據請參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商務部網站:http://countryreport.mofcom.gov.cn/.,中國對俄經濟影響力日增。哈方在中哈貿易中多年均為順差。2010年起中國取代俄成為哈第一大貿易伙伴,是哈第一出口市場和第二大進口來源國。自2011—2014年中國均為哈第一大貿易伙伴,第一大出口國和第一大進口來源國。2015年1—9月中國繼續為哈最大貿易伙伴和第一進口來源國*相關數據可參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商務部官網:http://countryreport.mofcom.gov.cn/default.asp,中華人民共和國駐哈薩克斯坦大使館經濟商務參贊處官網:http://kz.mofcom.gov.cn/.。2015年1—10月,歐亞經濟聯盟與中國進出口總額為650億美元,中國仍是其最大貿易伙伴國*中華人民共和國駐俄羅斯聯邦經濟商務參贊處網站:http://ru.mofcom.gov.cn/article/jmxw/201512/20151201225087.shtml.。俄哈對華經濟和市場的依賴使中國便于發揮影響,推動本地區的地區主義發展。
(三)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人文合作
人文外交最能體現中國中亞地區主義的治理型特質,人文外交使地方政府、民間組織和社會團體均參與了地區交流與合作,有利于推動地區化的發展,提高其地區性,從而使政府主導的地區主義的展開更加順利。地區主義以地區化為基礎,民間交流是推動地區化的社會基礎,人文外交則是加強和加深文化交流的催化劑,也是提升中國軟實力的途徑。約瑟夫·奈將“對他國有吸引力的文化”視為國家“軟權力”要素之一。[15](P90)中國對上合組織成員國的人文外交主要通過上合組織大學為平臺的青年文化交流、民間宗教文化交流和地方交流等渠道進行。中方專設上合組織成員國來華留學獎學金項目以配合成員國青年交流,并發起輪流舉辦青年交流營活動。2006—2007年中哈兩國先后舉辦了兩屆青少年運動會,800多名青年運動員參加。2012年第四次上合組織成員國教育部長會議通過上合組織大學項目院校增至74所。[16](P245)2013年中方承諾未來10年為其他成員國提供3萬政府獎學金名額。2014年決定舉辦中俄青年友好交流年活動。
中國還為地區主義的人文合作提供物質和人才建設支持*中國領導人在上合組織元首理事會上關于加強人文合作的講話可參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網站:http://www.fmprc.gov.cn/web/.。為加強上合組織人力資源建設撥出專項資金,中國為其他成員國培訓不同領域的管理和專業人才,設立上合組織成員國來華留學獎學金項目,多次增加上合組織成員國來華留學獎學金名額,舉辦青年交流夏令營活動;邀請其他成員國大中學生假期間來中國,中國愿為各成員國漢語教學提供更多師資和教材支持,推動國家行政學院院長論壇機制化,為成員國漢語教學提供師資、教材以及培訓和進修機會;邀請孔子學院學生來華研修;為其他成員國培訓司法人才,不斷增加為其他成員國提供的官員、管理、技術人才培訓名額;邀請上合組織國家青年領導人來華研修。中方還與上合組織成員國合辦孔子學院傳播中國文化,加強宗教交流和地方交流。中國與哈、吉、烏、塔四國合辦孔子學院11所,與俄合辦21所*參見國家漢辦官方網站:http://www.hanban.org/confuciousinstitutes/node_10961.htm.,與俄(116個)及中亞國家(哈10個、土3個、烏4個、吉10個、塔4個)地方政府建立了友好關系*資料來源:中國國際友好城市聯合會網站統計數據:http://www.cifca.org.cn/Web/WordGuanXiBiao.aspx.,并成立上合組織睦鄰友好合作委員會開展民間交流,促進與中亞各國建立良好關系以實現共同發展*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網站:http://www.cpaffc.org.cn/content/details27-22436.html.。
(四)新地區意識和新地區主義觀念的培養
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成功的基礎是通過自身的積極倡導與塑造,逐漸形成新的地區主義合作模式,由此在政府和民間逐漸形成新的共同利益觀念和共同體意識,從而形成地區主義與地區化的良性互動和“軟性”地區主義與“硬性”地區主義的良好結合。上合組織成立十五年來,這種地區意識正在逐步形成。新一屆政府也努力塑造這種意識。中國認為,以“政治上高度互信、經濟上互利共贏,安全上相互支持,文化上交流互鑒”的“上海精神”是上合組織得以產生、鞏固和未來發展的基礎,也代表了國際關系發展的新方向。歷次上合組織成員國元首理事會上中國均倡導和弘揚“上海精神”,前后共計 26次。“上合精神”堅持“互信、互利、平等、協商、尊重多樣文明、謀求共同發展”,是聯合國憲章宗旨和原則及中國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一致在處理地區事務中的體現,因此中亞國家認同和支持“上海精神”,希望成員國間以“上海精神”為指導國家間關系的準則,尊重其主權。盧卡申科和納扎爾巴耶夫對俄羅斯可能利用歐亞經濟聯盟對白俄羅斯和哈薩克斯坦主權控制表示擔憂,[17]表明“上海精神”有利于各方達成共識。普京也表示,“我們制定的合作模式和‘上海精神’正日益成為一種準則。鮮明的原則是我們這個組織的基礎。這些原則包括:相互信任,公開討論任何問題,通過挫傷和不施加任何壓力的情況下解決問題。實際上,這已經是上合組織的一種完整的方針?!盵18](P337)
如果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戰略政策適當,實施有力,并贏得中亞國家和俄羅斯的支持,一個涵蓋俄西南地區、中亞國家和中國西北地區的新地區主義就會形成,并不斷向周邊輻射,逐步成為真正的命運共同體。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要想成功,需具備以下幾個方面的條件:
(一)中俄協調是中國中亞地區主義成功的重要條件
鑒于俄一直將中亞視為其“勢力范圍”,并在這一地區經營有年,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需立足于這一現實,與俄羅斯緊密配合,發揮本地區發展的“雙引擎”作用,避免迫使中亞國家在中俄之間選邊站隊。更重要的是,中俄協調是歐亞大陸和全球權力平衡的基礎,可以為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提供有利的地區和全球體系結構。為此,中國應如下作為:第一,處理好上海合作組織、“一帶一路”與俄羅斯主導的歐亞經濟聯盟和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的關系。不可否認,歐亞經濟聯盟有維護俄勢力范圍、限制中國影響的作用,但是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和白俄羅斯經濟結構和中國均有很強的互補性,而俄、哈兩國對華出口主要是資源和能源產品,因此歐亞經濟聯盟短期內對中國出口影響有限。[19](P334-358)中國應實現“一帶一路”與歐亞經濟聯盟和“光明之路”的對接。集體安全條約組織是俄主導的有軍事同盟性質的安全組織,是俄發揮對中亞地區政治軍事影響的重要杠桿,由于上合組織堅持不干涉成員國內政原則,中亞國家發生危機多尋求俄羅斯政治軍事支持。目前中國在中亞經濟上占據優勢,俄在政治軍事上處于主導地位,中國應維持二者的平衡局面。為減少俄對華疑慮和中亞國家對中國在本地區日益增長影響的擔心,美國介入中亞可以部分優化地區環境。[20](P70)第二,加強中俄經濟聯系,一個經濟強大、與中國經濟高度依賴的俄羅斯符合中國戰略利益。目前中俄貿易中國產品具有競爭優勢。以2014年為例,俄自華進口的主要商品為機電產品、紡織品及原料和賤金屬及制品,分別占俄自華進口總額的46.2%、9.7%和7.8%;礦產品、木及制品和化工產品是俄對華出口的主要產品,三類產品出口額分別占俄對華出口總額的77.7%、6.8和4.0%*中華人民共和國對外貿易國別報告:http://countryreport.mofcom.gov.cn/record/view110209.asp?news_id=43253.。自2007年以來中國長期對俄貿易順差,使俄擔心其經濟會對中國過分依賴。因此,加大對俄投資;在俄羅斯建立工業園區,促進俄經濟發展,擴大俄就業機會;為其經濟發展提供融資便利,減少俄長期對華貿易長期逆差的挫敗感?!败娛录∪馐嵌砹_斯‘偉大’的終極證明,能源是其追求‘偉大’的權力杠桿?!盵21](P79-142)中國應與俄加強軍事工業合作,加大了對俄能源采購力度。2015年俄已經成為中國石油進口的第二大來源國。2015年11月在俄經濟面臨嚴重困難之際,中國提前給俄支付了巨額石油預付款,可謂雪中送炭。相反,將俄視為中國原料供應地和產品銷售市場,甚至希望趁其暫時困難撈取好處的做法是短視之舉。由于歷史和傳統的關系,俄羅斯民族懷有強烈的不安全感,[22](P154-155)如此作為只能將俄推向遏制中國的國家之列,從而使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面臨失敗的命運。第三,中國應該以全球戰略平衡與地區穩定和發展的角高度定位中俄關系,在其他涉及俄利益的問題上注意同其保持戰略協商與溝通,在復雜情況下努力保持對俄善意中立的立場,從而獲取俄對華的中亞政策支持。
中國只要政策得當,保持中俄全面戰略協作伙伴關系的穩步發展是可能的:中俄共同面對美國的戰略壓力,中國國力的迅速增強及俄對華的戰略借重的加強,俄對西方認識出現深刻變化。俄羅斯獨立以來,美國對俄戰略空間的持續擠壓使俄羅斯終于認識到美國不會平等對待俄羅斯,也不希望其重新崛起。正如烏克蘭危機后普京所言:“俄羅斯一直希望與美國建立坦誠的、伙伴式的關系,但換來的是一次次干涉俄內政的企圖?!盵23]
(二)貫徹親、誠、惠、容原則,帶動地區發展是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成功的根本
與中俄貿易類似,與中亞國家貿易中國占據優勢。中亞國家對華出口以原材料為主,除哈薩克斯坦以外,其他四國對華貿易長期巨額逆差,它們擔心淪為中國的附庸(vassal)。[24](P117-118)以2014年為例,中國是吉第一大貿易伙伴,第一大進口來源國,但未進入吉六大出口國之列;中國也是塔第一大貿易伙伴,第一大進口來源國,但只是塔第七大出口國,居孟加拉國之后;中國是土第一大貿易伙伴,第三大進口來源國和第一大出口對象國;中國是烏第一大貿易伙伴,第二大進口來源國和第一大出口國*資料來源:https://www.cia.gov/library/publications/the-world-factbook/geos/uz.html.。中國還沒有成為中亞國家的主要出口市場(參見圖3和圖4),只有當中國成為上合組織成員國提供市場時,經濟聯系才能轉化為更大影響力。
圖3和圖4顯示中國與土、吉、塔、烏貿易順差明顯,中國出口增長迅速,但是進口增長緩慢。中國已經成為哈、吉、塔、土、烏的第一大貿易伙伴,而且成為哈、土、烏第一出口國*資料來源:https://www.cia.gov/library/publications/the-world-factbook/geos/uz.html.。第一出口對象國地位表明哈、土、烏三國對中國經濟依賴更大。中國不應將中亞看做自己的過剩產能的傾銷地,而應以對中亞國家的投資帶動本地區經濟發展。目前的亞投行、絲路基金、金磚國家銀行的建立為中國供給區域公共產品,實現互利共贏提供了杠桿。

圖3 1992—2014年中塔、中烏貿易

圖4 1992—2014年中土、中吉貿易
(三)綜合運用國家權力資源,形成推動區域治理的合力
“9·11”前美國對中亞國家知之甚少,與中亞五國的經濟與文化聯系有限?!?·11”后的反恐戰爭提升了中亞在美國對外戰略中的地位,美國開始介入中亞事務。雖然美撤出了在烏茲別克斯坦的軍事基地,在中亞影響減小,但美國等西方國家推動的“顏色革命”會導致中亞國家政權更迭并危及地區穩定。中國需要同俄協調關系,保障本地區安全,為實現區域治理提供穩定的地區環境。以上合組織為實現中國中亞地區主義的制度平臺,尋求與俄及中亞國家關系的最大公約數,以“絲綢之路經濟帶”建設為中國和相關國家提供了新的合作增長點,該戰略倡導的加強政策溝通、道路聯通、貿易暢通、貨幣暢通和民心相通就是一個地區主義合作倡議,表明了中國希望推進本地區治理的思路和方向。這種治理型周邊外交模式能夠將中國的各種實力資源轉化為實現國家外交目標的國家能力,是“成功結合硬實力和軟實力的巧實力”,[25](Pviii)即綜合運用政治、安全、經濟、人文等各種手段,建立多種機制實現戰略目標。中國應將安全與發展并重,軍事與經濟并舉,只有在安全與經濟上同時著力,才能形成對中亞的更大影響。
到目前為止,中國的中亞地區主義還在發展演進之中,并未成型。不能認為對此方向的所有戰略舉措都有周到細致的戰略設計,是在完整的框架設計下的自覺對外行為,很多情境的形成也許仍有偶然自發而非自覺引導和實踐的性質。然而,將中亞視為命運共同體,以地區綜合治理的方式建設命運共同體的態勢已經顯現并日漸清晰。對中國中亞方向的外交實踐進行學理化分析至少可以給中國周邊外交以下啟示:第一,將中國與周邊視作命運共同體,推動多領域合作,在多次博弈中增進共同利益,減少和化解成員國之間零和博弈性質的利益矛盾,有利于形成區域共同體意識,增進共同利益和化解分歧與矛盾,增加域外大國遏制中國的成本,為中國和平崛起塑造良好的周邊環境。第二,周邊外交必須以多邊為合作機制,將大國關系和與發展中國家的關系統一起來。第三,周邊外交應將長遠目標和現實利益結合起來,以產業結構的提高實現本國在本地區國家中產業競爭中的優勢地位,這是長遠的睦鄰和競爭之道。第四,經濟與軍事并重,平衡使用權力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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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劉蔚然]
China’s Central Asia Regionalism and the Formation of the Fate Community of Its Neighboring
Lei Jianfeng
(Department of Diplomacy and foreign Affairs Management,China Foreign Affairs University,Beijing 100037)
China’s diplomacy in central Asia;regionalism;the fate community of China’s neighboring;regional governance
Central Aisa is a diplomatic direction which is easier for China to shape strategically and make progress positively. From ‘Shanghai Five’ to SCO, then to the Silk Road of economic belt, China’s central Asia strategy is increasingly clear and it reflects the new trend that China hopes to practice good neighborhood policy through promoting regional governance. This strategy has the following characteristics: To provide regional public goods to form a regional cooperation system foundation, To guide the non-state actors to involve in innovation mechanism to make regionalism and regionalization to enhance each other, to comprehensively distribute strategic resources through a variety of mechanisms and to develop security and development simultaneously, to consider China and the surrounding as fate community and to benefit neighbors with its own development, to cultivate regional community consciousness and the concept of common interests and to build a new regional consciousness and regionalism. Up to now, China’s central Asian regionalism is forming and to generalize it theoretically is important to China’s overall foreign policy.
* 本文系外交學院“中央高?;究蒲袠I務費專項資金”預研項目“國際機制的中國供給研究”(項目號:3162016ZYE02)的階段性成果。
雷建鋒,外交學院外交學與外事管理系副教授,法學博士(北京 1000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