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一個勺子》的荒誕意涵淺析

【摘要】：《一個勺子》是陳建斌導演創作的帶有黑色幽默的荒誕風格電影。影片采用“荒誕”的藝術形式表達一個老實人變成“傻子”的命運，揭示了聰明和傻的畸形定位以及好人難做的主題，反應了當今社會人類內心的迷茫、苦悶和荒誕。本文從電影內容方面剖析電影的荒誕內涵。

【關鍵詞】：荒誕；內容；意涵

一、電影內容的荒誕

（一）荒誕

尤奈斯庫這樣定義： “荒誕是缺乏目的的……人迷失了，他的一切行為都變得無意義、荒誕、沒有用處。”荒誕意味著不合情理，也意味著人與世界失去了和諧，人陷入了一種無法和世界和諧的困境，是精神層面的矛盾和困惑。

從美學范疇看，荒誕是一種審美形態，是人的異化和局限性的表現，也是現象和本質分裂，動機與結果背離，往往以非理性和異化形態表現出來。現實中的荒誕是文藝作品中荒誕的根源，荒誕審美形態是對現實中荒誕人生的反思與批判。從內容上看，荒誕更接近于悲，因為荒誕作品展現的是人與自然或者社會的矛盾。但是，荒誕的對象不是具體的，是一種不可抗爭的狀態，所以荒誕其實是對人生的無意義和虛無性的感悟。

從哲學范疇看，荒誕是形容生命無意義、矛盾的、失序的狀態。法國存在主義哲學家加繆在《西西弗神話》中對荒謬做出如下描述：“在一個突然被剝奪掉幻象與光亮的宇宙里，人覺得自己是一個外人、一個異鄉人，既然它被剝奪了對失去家園的記憶或對已承諾之樂土的希望，他的放逐是不可挽回了。這種人與生命以及演員與場景的分離就是荒謬的情感。”

（二）電影內容的荒誕

1、人物

《一個勺子》的背景設定在封閉的西北農村，靠近公路和荒漠，人煙稀少。這種封閉區域環境的限制，使影片主人公一根筋的性格得到了解釋。故事在他偏執的性格上做文章，從不解到探究，最后在情感上無奈的認同。濃厚的地域色彩和生活氣息一方面表現了中國社會發展過程中，大眾人民的生活態度與價值觀念快速轉變的復雜現實，另一方面在導演寫實的記錄下，拉近觀眾與人物和環境的距離，獲得觀眾的一種心理認同感，使得觀眾在邏輯合理的范圍內對事情發展進行預判。然而，這種合理的預判卻與后來人物的不合理行為沖突，荒誕感油然而生。

拉條子的原名叫做馬吉。毫無特色，片中偶爾提及。拉條子在西北方言中是一種極為普通的面食，名字的寓意即拉條子是大多數中的一個，并不特殊。有無數和拉條子一樣的人，每天重復相同的生活。他們從不越軌，堅持著老實善良的底線，無聲無息的活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就如同影片里一句當地的方言“悄悄”。他們失語不是因為無語，而是因為無法溝通，這和上文提到的環境有一定關系。

本片的主人公拉條子代表著社會底層的小人物，他出身底層，社會地位很低，生活自足，善良卻又無知，最后給自己招惹了麻煩。拉條子同情勺子卻倍受其擾，被上門討要勺子的人逼迫地不敢生火取暖開燈做飯，甚至回家也不敢走大門，將自己一直生活的家偽裝成無人居住的樣子，這一段看似無奈的行為充滿著荒誕感。不僅僅是有家不能住讓人覺得荒誕可笑，更深層的意義是，拉條子被一只無形的手推動，不得已“放棄”了自己一直生活的家園，這個家是他現實中生活的家，也是他對安寧生活的希望。這個時候的拉條子就成了一個“外人”，一個不融于這個環境和社會條件中的“異鄉人”，與他一直以來生活的環境失去了和諧，這讓人覺得極其不合理的行為充滿荒誕感和諷刺意味。

影片中出現的各色人等都有一定的符號性，比如說村長和派出所的楊警官，他們是安穩的公職人員，楊警官的工作就是傾聽、記錄和撫慰拉條子，村長則告誡拉條子“收容所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他們代表著政府機構；大頭哥是個典型的鉆營者，面對不同的階層有不同的面孔，代表著“市場經濟型”的人物；賣瓜子的老板娘代表著世俗社會，她對勺子冷漠和不屑，只在發現勺子偷拿瓜子時氣憤；打印店的老板代表著現代技術，他機械地詢問拉條子和勺子的姓名、年齡和性別，對勺子是一個精神有問題的人毫不在意。他們看起來都十分精明，按照身份賦予的行為邏輯行事，看起來在維持一方的秩序，但都不真正具有人文情懷，顯得理性、冷漠。他們組成了一個封閉、冷漠的小型社會，當較真的、懂得愛惜別人的拉條子身處其中時，反而顯得可笑、荒誕。

2、情節

《一個勺子》圍繞著拉條子向大頭哥要錢和撿回勺子這兩條線索展開了一系列荒誕、可笑的故事情節。故事一開始，以拉條子拼命找大頭哥討要給兒子減刑的五萬塊錢為線索，要錢途中領回勺子，后又遭遇勺子被騙子冒領并糾纏，當他意識到勺子被冒領后，百思不得其解：一個勺子到底有什么用，他不斷的找身邊的聰明人尋求答案。影片最后各種聰明人把傻子的標簽貼到了拉條子的身上。

拉條子和金枝子非常害怕冒領的人來，最后卻無可奈何吼出了“咋還不來”的吶喊。他們被荒誕殘酷的現實大大捉弄了一番，心中的恐懼感困擾著他們，冒領的人居然成了拉條子夫婦此時唯一的精神支柱，盡管等待的過程是一種煎熬，但他們卻只得一天天等待下去。在荒謬的社會現實中，人們找不到正確的出路，只能在惶恐中懷有一種畸形的期望。

故事的最后，拉條子的兒子意外成功減刑，大頭哥做賊心虛，誤以為拉條子的問話是話中有話，在拉條子嘮嘮叨叨的反復詢問“一個勺子到底有什么用”之后，大頭哥終于受不了糾纏，將五萬塊錢還給了他，似乎這是對拉條子做了好事的“補償”，但從情節上看，也足夠讓人覺得意外和荒唐。

3、主題

影片中幾乎每個人身上都形成了一種慣有的處事原則，人情的淡漠在荒涼嚴酷的西北環境的映襯下更加觸目驚心，看似幽默搞笑的故事情節中蘊含著悲劇性的主題。導演用強烈的夸張和對比塑造了幾組鮮明的人物形象，淋漓盡致地刻畫了村長、楊警官、大頭哥以及李老三等人物的“聰明”與拉條子的“傻”。村長、大頭哥、李老三、警察、商販等人深諳人情世故、做事圓滑，是社會認可的聰明人，而拉條子這樣因為同情和害怕良心譴責，最終給自己帶來諸多麻煩的老實人，則成為了與社會格格不入的傻子，將丑惡、冷漠的人性剖開來展示給觀眾，突出憨厚、老實的人不被現實社會接納的荒誕。觀眾在發笑的同時又深深地同情和可憐拉條子，并感悟到其深刻的社會寓意。

《一個勺子》還是一則“好人難當”的寓言。電影試圖告訴人們，這個社會發展速度太快，有些人跟不上時代的腳步，也提醒人們反思自己的道德境界。影片所呈現出來的這則好人沒好報、人善被人欺的社會寓言，其反諷含意，表現得極其鮮明和突出。拉條子的悲劇強烈地直擊這個畸形、扭曲的社會現實，聰明和傻的畸形認識是導致人情冷漠的最大原因。片子的結尾處，孩子們砸向拉條子的雪球其實也是導演陳建斌向觀眾投出的質問與警告。

二、電影中的荒誕意涵

（一）悲劇底色

荒誕的“非理性”和“滑稽”表現形式使荒誕帶有了一種喜劇式的表達效果，但是內在傳遞出來的卻是悲劇內涵。荒誕是人類生存中不可避免的一個問題，經過藝術處理，荒誕以一種戲劇化的形式呈現在觀眾和讀者面前。由于荒誕明顯直觀的“怪誕”表現，荒誕對象和荒誕世界呈現出滑稽、詭異的關系，這種錯位的表現形式在觀眾的理性邏輯下就具有了喜劇的審美功效。荒誕而喜劇的表象背后，卻隱藏了主人公掙扎、絕望的悲劇處境，悲劇才是荒誕審美的精神實質。《一個勺子》就是一部披著喜劇外衣的悲劇，在種種滑稽行為引人發笑的同時，也帶給觀眾深刻的反思。

（二）對存在意義的迷惑

生存的意義，即用自己的理性判斷來理解世界各種事物的存在，并且判斷其的存在的合理性。這種理性判斷，建立在人的有效感知、判斷推理及邏輯能力上，是人類生存與進步的重要特征之一。然而，我們處在廣闊無垠的宇宙與變幻莫測的社會關系中，人的理性能力具有一定的局限性，我們面臨著的很多問題尋找不到答案，或者說無法用理性認識和接受。這個時候，我們尚且還在用自身的理性來對待問題，依然肯定自身的存在，這是人類自身的一種主體能力和理性能力。但是，在某些環境下，我們的理性喪失，對一切環境和現象都失去了認識，甚至懷疑自身存在的時候可能就處于徹底的荒誕之中。而且因為人的理性精神力量有限，荒誕是一個不可回避的問題。

在影片《一個勺子》的結尾，拉條子甚至放棄了最初找李大頭要錢的初衷，只追問道，“一個勺子到底有什么用”。在故事的結局，拉條子帶著勺子留下的紅色遮陽帽，走在一望無際的雪地中，無視身邊兒童“打傻子”的喊叫，心中一直延續著自己的疑惑，忍受著這無意義的虛無帶給他的深切感受：人生的虛無。在整個影片中，人生的虛無意義不是一開始就被賦予的，而是在事情逐漸向一個不可解釋的方向發展，出現了令人匪夷所思結局后，最終才被拉條子所感受到。

（三）對失序的焦慮

“非理性”既是荒誕的表現形式，也是荒誕的基本內容。荒誕世界中的一切都表現出一種非理性的狀態，呈現出一種不合邏輯、失序、混亂、異常詭異而難以捉摸，甚至充滿神秘和恐怖，人無法用理性和邏輯來解釋這一切。而對于時間與空間的清楚辨識與覺知，是建立人的主體理性意識與理性能力的根本條件。只有對自我所處的時間與空間有清楚的認識和掌控，才能說明對自我存在的現實所認同。

在影片中有一個關鍵情節，拉條子被金枝子趕出屋不得不睡在羊圈中，他做了一個具有強烈暗示意義的夢，他走進羊圈殺了睡在羊圈中的自己。這個夢代表了拉條子最深刻的潛意識的思想，說明他已經陷入了一種混亂的荒誕感受，在夢里的這個場景中，拉條子所處的地域、時間莫名地被顛覆、錯換，他甚至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般被自己屠殺，世界陷入了一種混亂失序中，這個世界中的人也逐漸迷亂、困惑不堪。借助于這一夢境中時空秩序混亂的隱喻，世界存在的荒誕和非理性本質呈現地淋漓盡致。

出于世界的失序、混亂、扭曲、甚至變形，人的主體陷入麻木、錯亂和迷茫，世界變的沒有意義，人產生焦慮、疏離、以及絕望、毀滅感，心靈失去了寄托于慰藉，“虛無”成為了荒誕感的突出特征和表現。“在這種狀態中，空無成為不容爭辯的事實，日常連續的行為中斷了，心靈徒勞地尋求重新連接這些行為的紐帶——那么，它就被看作是荒謬的最初信號。”

影片中很多情節重復出現，似乎在刻意重復，給人帶來強烈的荒誕感。比如拉條子一次次地被大頭哥趕下車，抱著狗的女人一遍遍把關可視門鈴，三哥總是意味深長地說道：“人生就是這樣”。這些場景鄭重其事的出現，反應了人物行為的無意識和慣性，帶有黑色幽默效果。

三、結語

導演陳建斌在談及創作初衷時提到，這是反映出他對生活的一種懷疑。他發現人們傳統的關于“良善”的標準有所動搖，但他并不是對“良善”悲觀絕望，只是感到惋惜，認為這背后一定存在某些問題。這種問題對于當下我們的生存狀態而言是一個值得研究的荒誕現象。《一個勺子》是一部在藝術深度上有突破的作品，尤其是在日趨浮躁的創作環境下、在社會價值多元化的情況中，《一個勺子》是對時代“荒誕”的質疑。

參考文獻：

[l]葛羚.愚人--《一個勺子》荒誕諷世寓言的背離[J].戲劇與影視評論，2016，（1）.

[2]馬丁·艾思林.荒誕派戲劇[M].華明譯. 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第169頁.

[3]王霞.《一個勺子》：傻子鏈的影像與文化寓言[J]. 中國電影報，2015，（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