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分析《辛公平上仙》的敘事思路

摘要：《辛公平上仙》是《續玄怪錄》中為數不多帶有懸疑驚悚主題的篇章。本文從敘述觀點、敘述方式、敘述結構等方面進行分析，試探討“辛公上仙”在志怪小說的外衣下，記錄歷史事實的可能性。

關鍵詞：辛公平上仙；敘事；

《續玄怪錄》是優秀的古代傳奇小說集﹐因續牛僧孺的《玄怪錄》一書而得名。作為一部布局經營用心，細節刻畫精彩的小說集，當中除去像《薛偉》、《張逢》等人類幻化成魚、虎這樣經典劇情的志怪小說之外，也難得的有《辛公平上仙》這樣極具驚悚懸疑氣氛的另類作品。大型類書《太平廣記》是宋代所著的我國第一部古代文言紀實小說的總集，內容廣博，意義非常。書中神怪故事所占的比重最大，《太平廣記》引作《續玄怪錄》的篇目，廣泛地收入《續玄怪錄》的內容，卻將《辛公平上仙》這唯一一篇用志怪手法描繪疑似宮廷政變的故事性十足又文采斐然的文章排除在外。“辛公平上仙”這個故事的主要內容十分有趣，情節結構也緊湊合理，主要講述了辛公平機緣巧合下從旁觀看了一隊神兵迎接皇帝上仙的全過程。上仙在我國古代常用來指稱皇帝的離世，在《舊唐書·鄭顥傳》中就有“宣宗不豫，廢朝會，及宮車上仙”[1]的記載， 宋代吳曾的《能改齋漫錄·神仙鬼怪》也有“ 仁宗不悅，即時回輦，翌日上仙，而英宗登極”[2]這樣的內容。整篇故事寫得迷離恍惚，充滿恐怖電影般的氣氛。故事中的上仙，并不是功德圓滿駕鶴西歸之類的圓滿故事，而是有計劃、有預謀地借由宮殿夜宴的機會進行刺殺。直接手段似乎是他人以匕首行刺，隨后還有仕者“嗚咽群辭”、“收血捧輿”等讓人疑惑的情節。這種種疑點很容易讓人去猜測，它會不會是藏在志怪外衣下，描述血腥的皇帝遇刺故事的禁忌之作。

對此，很多學者提出了自己的見解。對于遇刺的皇帝是哪一位，大致分成了“唐順宗說”和“唐憲宗說”。1963年卞孝萱先生在《劉禹錫年譜》，首先提出了被殺的是唐順宗這種觀點。他認為，“順宗死得突然，是歷史上的疑案。”[3]“李諒是王叔文集團成員之一。他用‘傳奇’表達順宗被殺的隱事，以抒其悲憤，留下了珍貴的史料。”[4]章士釗先生在《柳文指要》表達了相同的觀點。由于刺殺皇帝發生在唐順宗永貞年間，他進而提出“永貞逆案”這樣的概念。書中說：“順宗絕對出于幽崩，憲宗當時受制于群奄，己欲不為商臣，亦不可得。此事公文書內，絕無遺跡可查。李復言之<續幽怪錄》，成為絕可信賴之孤證”[5]，更加提出，《辛公平上仙》一文中，不管光怪陸離形貌怪異的弒君執行者具體是誰，背后默許，甚至慫恿、策劃主持“上仙”的都是順宗的兒子唐憲宗。后來卞孝萱先生的《劉禹錫叢考》一書中，以“《辛公平上仙》結尾用李諒本人的表字‘復言’作為文章署名”等為證據加強了對“順宗被殺”這一觀點的論述和考據，吳汝煜先生《劉禹錫傳論》也肯定了以上說法。另一種觀點，以陳寅格先生為主的學者，從年號和《新唐書》《舊唐書》所記的憲宗的死亡地點是中和殿等記載 認為被殺的是唐憲宗李純。“可是卞孝置先生也據這同一篇小說得出了這坡拭者是唐順宗的結論，理由是小說之末又記元和初年李生從辛公平兒子口中聽到上述的故事并把它寫出來”[6]。王中犖的《讀<續玄怪>辛公平上仙〉雜記》，也認為被殺的應該是唐憲宗。

已有研究都是從考據《辛公平上仙》一文是在影射哪一位皇帝遇刺的角度出發的，這為詮釋文章提供了更多可以依據的原型。對此，本文不再做細致討論。在不依附史實的前提下，本文試用志怪小說《辛公平上仙》與“神龍政變”這件真實的宮廷政變的史料記載對比，單純從敘事的角度分析，分析它“志怪藏史”的可能性。

從敘述觀點來看，《辛公平上仙》一文采取了旁知的敘述觀點。比起限制觀點當中較為常見的第三人稱觀點，在該文章中很難從一而終的找到第三人稱的敘述者，反而是像攝影機跟隨著辛公平一路車馬勞頓從泗州下邳縣到達長安，再從旁拍攝了“上仙”的全過程。在全文“上仙之前，遭遇王臻”“上仙之中，從旁參與”“上仙之后，如愿升官”這三部分當中，都十分細致明確的體現了旁知觀點的貫徹。

上仙之前的主要情節是調集上任路上的辛公平、成士廉兩人共同在赴任的路上遇見陰間官吏王臻，王臻預言了兩次兩人之后的行程以及餐飲情狀，并且都一一得以印證。過程當中，不論是對于作為主要人物辛公平、王臻，還是對于次要人物成士廉，均采取平等的視角去描繪，并沒有因為人物的重要與否做出更細致更具體的心理描寫或者評論，只是單純呈現。設想如果這一部分采取第三人稱限制視角，呈現的效果，應該十分明確地突出辛公平主要人物的形象，而不是電影版呈現一個平穩漸進式地故事開端。除此之外，旁知視角在展現人物語言動作的時候，也十分平均的給了這三個人物平等的呈現自我形象和性格的機會。尤其是人物說話時，并沒有“主角聽到配角說......”這樣給人主次分明的感覺。“（辛）謂步客曰”“客曰”“成公曰：‘何獨棄我？’”[7]這樣的對話，公平的給了所有人物站在自己視角上陳述想法觀點的機會，成為了潛在的不刻意地塑造人物形象的方法，直到自然過渡到成士廉停留在城外，屬于他的時間線暫時停滯，辛公平獨自成為參與者，延續參與旁知敘述。“上仙之中”活躍的人物有獻計“夜宴行刺”的陰吏王臻，總領上仙的將軍，實施上仙的衣著怪異者，以及被上仙的皇帝本人。比起第一階段人物對話較多的特點，第二階段人物動作的描寫更加出眾。作為從旁記錄的視角，平順地記錄了辛公平跟隨陰吏一行，由灞西進通化門、分兵五處、入住顏家并且籌措計劃的動作，十分有畫面感。“上仙之后”的篇幅比較短小，只是記錄了辛公平數月之后才有“攀髯之泣”和辛、成二人果然得到升遷的結局，以及一個三十余字與文采斐然的全文比起來，十分單薄牽強的“寫作緣由”——勸誡旅人與人為善。

在敘述方式的選取上，文章采取了同樣的語態和時序。語態方面文章采取“展示”的方式來呈現事件的背景，事件本身，和事件過后的影響，以及時序方面的“順序”方式。

“中國古代小說中，采用預述十分普遍。話本小說的作者常常在故事開頭三言兩語將故事的大致經過、結果，預先告訴讀者聽眾，以引起他們的興趣，然后再從容詳盡地展開故事，這幾乎成了一個慣例”[8]。與傳統的小說的敘述結構不同，《辛公平上仙》在陳述事件時，采用了能夠清晰展示政變來龍去脈的順序的方式。由最先結識王臻，到鋪墊、展示、揭開王臻身份，再到由“泗州下邳”、“礠澗王家”、“新安趙氏”、“灞西”和“宣政殿”等借由地點的變化而逐步推進的劇情，再到上仙結束之后，辛公平重新與成士廉一起再次調任異地，都是以順序來記錄情節推動的。文章最后一句，交代寫作緣由，雖然可以看做是補敘，但是由于其篇幅太過短小，而且并不影響情節發展，也沒能起到完整全文的情節結構等作用，所以不做過細討論。

作為志怪小說的《辛公平上仙》并沒有采取像《紅樓夢》先給判詞再來故事、或者寫定場詩后來慢慢鋪開陳述的長篇小說中的每個章節一樣，這種極其容易營造出因果循環、神秘宿命的色彩的預敘手法，而是采取和史傳一樣的順序加評論或者順序加補敘的方式，潦草收尾。結尾寫了奇幻經歷的親歷者辛公平的兒子，偶遇作者，說出故事，用來警醒“途之傲者”：要想他的父親辛公平一樣友善的對待路上偶遇的旅人（陰吏王臻）。這種欲蓋彌彰的結局，與其說是補敘，不如說是為了掩蓋血淋漓的事實而強行插入的一個掩飾性的所謂“寫作目的”，這樣做的目的也值得進行更深層次的探究。

[1]劉昫等：舊唐書·鄭顥傳[M]，中華書局， 第1版 ，1975年5月1日

[2]吳曾：能改齋漫錄·神仙鬼怪[M]。

[3]、[4]卞孝營：劉禹錫年譜[M]，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241頁。

[5]章士釗：柳文指要下，通要之部·序[M]，中華書局出版社出版，1971年。

[6]王汝濤：宦官殺皇帝的秘錄探微[J]，《臨沂師專學報》，1994年，第四期。

[7] 李復言：續玄怪錄[M]，辛公平上仙，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08月

[8] 李先國：敘事學中的時序和傳統理論中的敘述順序[J]，衡陽師范學院學報，第22卷第5期2001年10月

（作者單位：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