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藝術界中,色彩作為大多藝術作品的最重要元素之一,不光是劃分不同藝術時代、藝術風格的分界線,也是藝術家們嘗試去突破常規來彰顯自己的想法的承載物。它可以簡單被分為暖色、冷色、中性色。在色輪中,色彩學根據觀看者的心理感受,將紅、黃、橙列為暖色,在藝術產物中帶給人溫暖、親切的感受;青和藍則被列為冷色,使人產生距離感,更深沉、冷漠;而中性色有紫、綠、黑、灰、白,常常給人不冷不熱的感覺,并常作為背景色或大片色塊出現。以起到強調藝術作品中主要物體的作用。色彩中也比較常見的還有對比色。當人類視網膜對兩個色彩產生了平衡作用時,也就是在色相環上每個顏色與其180度對角的顏色為一組對比色。例如黃與藍、紅與青、紫與綠等。對比色是對比最強、產生的視覺沖擊力最大的色組,它作為一個簡單的概念,常常也被藝術家們利用來展現個人風格。如波普藝術之父安迪沃霍爾(Andy Warhol),他的作品從1960年代的美國被推崇至今,不只是因為他將日常生活用品與藝術掛起緊密的聯系,將曾經傳統藝術遵守的“藝術是獨一無二的”想法所推翻,或是因為他引進、提高的與繪畫技巧結合到一起的絲網印刷技術。我認為更是因為他在自己的眾多作品中展現出的獨特的色彩感,強烈的視覺效果與沖擊力,尤其是對對比色的合理運用。在近代插畫藝術家山崎和佳奈(Wakana Yamazaki)的插畫作品中,也可以看到她對于人物塑造時的夸張大膽,甚至扭曲,再加上對于色彩選擇的膽大心細,讓她成為個人特點十足、辨識度極高的日本插畫家。再比如美國著名街頭涂鴉藝術大師凱斯哈林(Keith Haring)具有強烈個人風格的作品也是因為運用跳躍、大膽的色彩。綜上所述,可見色彩在藝術界中的舉足輕重。
除了藝術界中的色彩,與藝術息息相關的優秀文學作品中也曾出現過大量色彩意象,將色彩的運用發揮到了極致。達到了具象變抽象,抽象變情感的作用。
小說的意象,常常是作者藝術想象的結晶,它對于表達作品的意蘊,塑造人物的性格,都有著獨特的作用和意義。在眾多文學作品中,意象作為一個重要的修辭手法,不光起到了奠定作品基調、塑造人物形象的作用,更能彰顯出作者對于作品寄托的真切情感。而除了通常使用的物體意象外,色彩意象則更能引起讀者情感上的反響。在世界文學作品中,凱特肖邦(Kate Chopin)的代表作《覺醒》,出現了大量的封建時期的美國南方女性服飾上的色彩描寫,它們作為意象代表著不同階層女性的特點,點綴著這篇曾經掀起“軒然大波”的小說,展現了其時代背景,更為小說主題的涌出作鋪墊。而在中國文學作品中,白先勇作《臺北人》描寫了臺灣社會各階層人物在新、舊時代交替中的人生變換,具有極強的歷史興衰和人世滄桑感。他通過對色彩意象的合理掌控,填補了眾多小說中的細節空缺,充滿涵義的意象更是讓人陷入深思,陷入反思。不過最讓我驚嘆的還是魯迅和張愛玲對于色彩意象的大膽運用。所以我將比較分析色彩意象在《魯迅小說》中和張愛玲《傾城之戀》中的具體運用與其對作品本身的影響。
在文學作品中色彩意象可以起到突出人物形象、渲染環境、彰顯作者的真實情感等作用。在魯迅的小說《藥》中,他運用黑、白、灰這些中性色表現了他對于當時中國社會的絕望。在小說前文作者就運用了黑色渲染沉重、陰森的氛圍,并為小說奠定了黑沉的基調。“街上黑沉沉的一無所有,只有一條灰白的路,看得分明。”“灰白的路”暗含指引老栓的一線希望,與四周黑暗的環境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表現了老栓矛盾的內心,對要買接下來要去買血饅頭的舉動的躊躇與懷疑。“黑沉沉”“一無所有”顯示了街道的荒蕪,描繪出了壓抑、沉重的氛圍,奠定了全文的基調。街道的黑暗幾乎籠罩住了那唯一一條灰白的路,暗示了華家注定走上的悲劇。“一個渾身是黑色的人,站在老栓面前,眼光正像兩把刀,刺的老栓縮小了一半,”用“渾身黑色”勾勒出劊子手初次登場的形象,烘托出劊子手的麻木不仁和冷漠。并運用了比喻的手法將劊子手眼光的凌厲比作兩把刀,十分貼切劊子手殘忍的性格。后文再次提到劊子手的時候,作者都用了“黑的人”來代替,再次突出了小說黑暗的基調,反映了現實的冷峻嚴酷,人民群眾的愚昧麻木。作者還在進行細節描寫的時候加上了黑色的點染。“老栓也忙了,提著大銅壺,一趟一趟的給客人沖茶,兩個眼眶,都圍著一圈黑線。”“華大媽也黑著眼眶,笑嘻嘻的送出茶碗茶葉來,”這兩處外貌描寫運用了“一圈黑線” “黑著眼眶”,鮮明、夸張的刻畫出華老栓兩口為了小栓的病異常勞累,讓人感到可憐的同時也體會到其中的可悲。黑色的飽和度和亮度都為零,給人沉重感、壓抑感。在《藥》中作為色彩意象出現的黑,代表了冷酷的中國社會環境、群眾的無知愚鈍,映射了逐漸走向無邊黑暗的華夏。
與黑色相對的白色,純度高,是最干凈的顏色。白色意象在不同小說中被賦予了不同的含義。從繪畫藝術的角度上來說,在畫作上色彩的表現除了可以表現出個人繪畫風格外,更多的是情緒的流露,在文學作品中更是這樣。在魯迅的小說《藥》中,出現了灰白、半白、青白、紅白等不同的白色,在描寫不同對象時運用同一色相中白色的變化,帶給讀者更豐富的視覺感受。“小路上又來了一個女人,也是半白頭發,襤褸的衣裙,”“忽然見華大媽坐在地上看他,便有些躊躇,慘白的臉上,現出些羞愧的顏色;”作者用“半百”“慘白”突出在失去兒子后的華家母親、夏家母親的痛苦與藏不住的蒼老,讓人為之動容。作者除了運用白色意象,還將白色與其他顏色結合,形成鮮明對比的同時也暗示了作者隱藏在《藥》背后對于當時中國社會的真正情感。“華大媽忙看他兒子和別人的墳,卻只有不怕冷的幾點青白小花,零星開著;”“——分明有一圈紅白的花,圍著那尖圓的墳頂。”華小栓前的“青白小花”和夏瑜墳前的“紅白的花”構成了強烈的對比,在色彩上紅色、青色與白色的結合,一組對比色與中性色的結合,“一圈”與“幾點”的對比,給讀者帶來視覺沖擊。墳前有顏色的花,表現出革命者的無謂犧牲、華夏兩家的悲劇,更表現出作者眼里整個華夏民族面對的悲劇。
在色彩的運用上,張愛玲與魯迅不同的是,她對色彩的敏感度更為驚人。無論描寫人還是物或是景,她都運用了大量的色彩,但無論色彩多繽紛燦爛,對比多強烈,她都將自己內心的蒼涼和體驗到的人生的灰暗表現的淋漓盡致。就像她自己也說過,“我是喜歡悲壯,但更喜歡蒼涼,悲壯如大紅大綠的配色,是一種強烈的對照但它的刺激性還是大于啟發性蒼涼之所以有更深長的回味\"就因為它像蔥綠配桃紅\"是一種參差的對照。”《傾城之戀》就是一個例子。“那是個火辣辣的下午,望過去最觸目的便是碼頭上圍列著的巨型廣告牌,紅的、橘紅的、粉紅的,倒映在綠油油的海水里,一條條,一抹抹刺激性的犯沖的色素,竄上落下,在水底下廝殺得異常熱鬧。”這是在流蘇初到香港時眼中那個色彩斑斕的大都市,在這里作者運用了“紅”“橘紅”“粉紅”三種不同的紅色,將它們與“綠油油的海水”交疊,盡顯香港的繁華與混亂并存,產生了視覺上強烈的對比和沖突。這也正是主人公流蘇內心矛盾的真實寫照,表達了她手足無措和激動互相交織的情緒。這種飽和度極高的大紅大綠的對照也代表男女情欲的糾結與涌動。“她看不出那紅色,然而她直覺地知道它是紅得不能再紅了,紅得不可收拾,一蓬蓬一蓬蓬的小花,窩在參天大樹上,壁栗剝落燃燒著,一路燒過去;把那紫藍的天也熏紅了。”“野火花”的紅與四周的植物形成顏色上的對比,突出了柳原和流蘇之間那似乎要燃燒起來的蠢蠢涌動的情愫。
色彩原本只是人們對光所產生的多種不同的視覺效應,但在諸多優秀的文學作品、藝術產物中,它變成了被作者附著了自己的個性、感情后,作為意象運用在作品中的被賦予了生命的藝術手法,變成了承載著藝術家們對藝術的熱愛、對生活的態度的載體。但不管是藝術還是文學,對色彩的選擇、呈現一定也是他們對于生活、周遭環境的真實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