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那些字

■文亦鳴/文

那些人，那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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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友傳來幾幅康生書法的圖片。這位大人物在詩詞、書畫、金石、戲曲、文物鑒賞等方面都頗有造詣。他的書體是帶章草味的行書，業內普遍認為水平相當高，甚至有人對他所說“若論書法，我用腳趾夾根木棍都比郭沫若寫得強”的狂言，表示一定程度上的認同。狂言者，自有其過人之處。然而，整個收藏界對他的作品并不看好，拍賣會上屢屢流拍。個中原因很簡單，此人德性操守太齷齪。

清代的朱和羹在《臨池心解》中寫道：“書學不過一技耳，然立品是第一關頭。品高者，一點一畫，自有清剛雅正之氣；品下者，雖激昂頓挫，儼然可觀，而縱橫剛暴，未免流露楮外。”歷史上許多奸臣雖堪稱書法大家，但流傳下來的作品卻寥寥無幾，就是因人品失字品的緣故。

宋代權臣蔡京，藝術天賦很高，書法名氣也很大，躋身“蘇黃米蔡”四大家之列。但他作為徽宗朝“六賊”之首，口碑甚惡。有上疏稱：“自古書傳所記，巨奸老惡，未有如京之甚者。”宋徽宗對蔡京寵信有加。20多年里，四次罷免，又四次起用。正是由于宋徽宗重用蔡京及童貫、高俅之流，才有了“靖康之變”，導致北宋滅亡。80歲那年，蔡京戴罪充軍，金銀財寶裝了一大船，原以為沒了權，但還有錢，豈有擺不平的事？豈料商人們取義棄利，開旅社的不給開房，酒樓茶肆即便出再高的價也不肯賣給他一碗飯、一盤菜、一壺茶。到長沙后無處安身，只得棲身于城南的一座破廟中，在凜冽的寒風中凍餒而死。臨終寫下一首《西江月》：“八十一年往事，四千里外無家。如今流落天涯，夢到瑤池闕下。玉殿五回命相，彤庭幾度宣麻。止因貪戀此榮華，便有如今事也。”

盡管蔡京書法有成就，但人們從他的字中能嗅出一股奸邪之氣，往往“得而唾棄之”。北宋書法界“蘇黃米蔡”四大家中的“蔡”，也由蔡京換作蔡襄。

宋朝另一個佞臣秦檜，狀元出身，博學多才，書法的名氣不在蔡京之下。有人說，沒有秦檜，有沒有“宋體”印刷字，宋徽宗趙佶的“瘦金體”也不會那么出名，此話有一定道理。

秦檜任御史臺左司諫時，發現全國各地的公文字體不一，很不規范。于是潛心研究宋徽宗的字，在仿照宋徽宗“瘦金體”的基礎上，獨創出一種工整劃一、簡便易學的字體。這種字體逐漸演變成印刷用的“宋體”，時至今日，仍被廣泛應用。但因為秦檜賣國求榮，特別是誣陷并殺害了岳飛，便毀了他一生名聲，也廢了他的一手好字。

秦檜死后，這個國賊墓上“豐碑屹立”卻“不鐫一字”，原來是沒有一人愿意為他著文。一些將領率軍與金兵作戰班師回朝途中，有意在這里屯軍，任憑軍士糞溺墓上，于是人們稱秦檜之墓為“穢冢”。

明朝大奸臣嚴嵩，也寫得一手好字，但墨跡雖遍布全國各地，卻多受其惡名所累。

嘉靖九年，嚴嵩在杭州西子湖畔的岳飛廟旁豎了一塊碑，上面刻有他書寫的一首詞，不僅詞意慷慨，書法亦秀麗可觀，但人們實在不愿意相信如此妙詞妙字出自嚴嵩之手，于是有人將碑文上“嚴嵩”之名刮去，代之以另一個學問大家文征明。

嚴嵩為北京某醬園題寫的“六必居”店名也未能幸免。為了否定這三個字出自嚴嵩之手，有人在“六必居”一位伙計家中找到了幾張舊房契，其中最早的一張是康熙十九年的。于是認定“六必居”是清代康熙年間才開設的，怎么可能由明代的嚴嵩題字？

書法界自古就有“字因人廢”的說法。蔡京、秦檜、嚴嵩都堪稱“書法大家”，但一想起他們干的那些壞事、丑事，讓人不由得“恨屋及烏”。同樣，書法界自古就有“字因人重”之說，忠貞正直的人格為其瑰麗的書法添輝，骨力遒勁的書法為其雄壯的人生增彩。這在顏真卿身上體現得尤為完美。

顏真卿的書法方嚴正大，大氣磅礴。令人難以想象的是，這位三朝元老，居然會清貧到寫《乞米帖》、靠借米度日的地步。《乞米帖》寫于唐代宗永泰元年（765年），當時正值關中大旱，江南水災，農業歉收。按理糧食再緊張，也不至于影響到官拜刑部尚書的顏真卿家，可他偏偏鬧到了“舉家食粥”“今又罄竭”的地步，不得不向同事李太保求告“惠及少米，實濟艱勤”。談到困窘的原因，他坦言是因為自己“拙于生事”。除了俸祿，他不會受賄，不會“創收”，更不會敲詐盤剝百姓。

由“拙于生事”的顏真卿，想到了“長于生事”的胡長清。這位江西省原副省長，任職不到兩年，竟生出數以千萬的“外快”。此人是個“題字狂”，南昌街頭“東也胡，西也胡，洪城上下古月胡；北長清，南長清，大街小巷胡長清”。待判處極刑之日，南昌人趕緊將他的“墨寶”消除，于是滿城斧鑿刀鏟之聲，煞是熱鬧。

胡長清書法學的是“顏體”，倘若他認真研讀過顏真卿的《乞米帖》，在學習顏體筆法筋骨時，也學學顏真卿的清正廉潔、“拙于生事”，豈會落得個如此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