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爾瓦特夫人：一個不應忘卻的名字

蘇聯男低音歌唱家蘇石林（B.F.mymaHH，1896-1978）被中國聲樂專家和音樂學者尊為“中國現代聲樂教育的奠基人”。但中國現代聲樂教育事業的開路先鋒實際上另有其人。

石惟正先生在《二十世紀前半葉中國聲樂史述》中指出：1920年從美國學成歸來的周淑安（1894-1947）在廣東省立女子師范學校開設聲樂課，那應該是中國最早的美聲教育課堂。在河北師范大學張偉娜的碩士論文《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美聲唱法在中國的傳播與發展》中載述：趙續丞（注：個人信息不詳，在許多研究資料中稱之為“孫續丞”，筆者認為后者更準確）已于1919年在私立上海專科師范學校音樂科（據筆者考證應為“圖音科”）教授聲樂。那么從時間上看，在中國最早從事現代聲樂教育的應該是孫續丞。與周淑安同時代在中國從事聲樂教學活動的還有畢業于德國萊比錫音樂學院的音樂碩士、中德混血兒趙麗蓮和俄僑教師霍爾瓦特夫人，她們在1920年成立的北平女子高等師范學校音體專修科（次年改為音樂科）教授聲樂，但是這兩所學校當時并不專設聲樂課，她們只是挑選嗓音優秀的學生進行個別輔導，并未形成規模。另外，英國聲樂教師鈕倫在北大音樂研究會的聲樂教學活動也開始于1920年。很顯然，中國現代聲樂教育的啟蒙時期應在20世紀20年代。

至于在俄羅斯遠東僑民文化藝術中心的哈爾濱，無論是俄人的私立音樂工作室，還是俄人創辦的音樂專業院校的聲樂教學，基本上都是針對俄僑的。1921年5月，哈爾濱第一所專業音樂學校“哈爾濱第一高等音樂學校”辦學的宗旨就是為滿足俄僑子弟對音樂文化的需求。1925年7月，哈爾濱第二所正規高等音樂學校“哈爾濱格拉祖諾夫高等音樂學校”創辦，遺憾的是并未招收中國學生。直到1927年10月第三所正規的音樂學校“哈爾濱音樂訓練班”才開始招收零星的中國學生，但是學生中有無聲樂學習者尚待考證，至少沒有青史留名的佼佼者。

1924年，蘇石林從蘇聯遠赴哈埠為中東鐵路員工舉行慰問演出，因組織不力被迫留任俄僑哈爾濱歌劇院，而他加入“格拉祖諾夫高等音樂學校”聲樂教師隊伍的時間最早也是在1925年7月學校成立初或者更晚些，當時他的聲樂教學并不針對華人。1930年秋季（民國19年9月），蘇石林被蕭友梅聘為上海國立音專教師，從此邁出了其為中國現代聲樂教育事業奉獻力量的第一步。作為“列寧格勒國立模范歌劇舞劇院”優秀的男低音歌劇演員，蘇石林有著豐富的舞臺實踐經驗和深厚的美聲演唱功底，在赴任上海國立音專之前又在“哈爾濱格拉祖諾夫高等音樂學校”積累了5年的教學經驗。在中國長達26年（1930-1956）的教學生涯中，蘇石林培養出黃友葵、滿福民、胡然、杜剛（杜矢甲）、斯義桂、曹岑、郎毓秀、唐榮枚、魏鳴泉、沈湘、高芝蘭、李志曙、周慕西、溫可錚、周仲南（排名未分先后）等中國學生，他們大多成為我國優秀的歌唱家和聲樂教育家。所以蘇石林當之無愧是中國現代聲樂教學中的翹楚，他對中國聲樂教育事業的巨大貢獻是毋庸置疑的。

蘇石林在上海國立音專教授聲樂期間，中國的現代聲樂教育正處于艱難探索的時期，其間有許多外籍和華裔聲樂專家在“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拓荒之路上奮力前行。俄僑聲樂教師霍爾瓦特夫人就是其中的一位開路先鋒。BeHya-XopBaT，1878-1953），她出生于圣彼得堡聲名顯赫的藝術世家貝努阿家族。父親阿里貝爾特·尼古拉耶維奇·貝努阿（1852-1936）院士是沙俄著名畫家、建筑師，曾任教于圣彼得堡皇家藝術學院，是一位有著高度音樂修養的音樂鑒賞家和天才的鋼琴即興演奏者。母親瑪麗亞·卡爾羅烏娜·肯特（1855-1909）是一位有著瑞士血統的杰出的鋼琴演奏家、鋼琴教育家，任教于圣彼得堡音樂學院。瑪麗亞·肯特的曾祖父約翰·肯特（Johann FriedrichKind，1768-1843）是德國作曲家卡爾·韋伯（Carl Mariayon Weber，1876-1826）的親密合作者，也是其歌劇《魔彈射手》的劇作者。卡米拉·阿里貝爾托烏娜·貝努阿曾就讀于圣彼得堡音樂學院，她在音樂學院跟隨自己的母親瑪麗亞·肯特學習鋼琴并兼修聲樂。據卡米拉的姐夫、曾任皇家馬琳劇院首席指揮和圣彼得堡音樂學院指揮教授的尼古拉·車列普寧（1873-1945，齊爾品之父）記述，卡米拉·貝努阿有著很高的音樂和美術天賦，她夢想成為鋼琴家，并且有著很甜美的嗓音。卡米拉·貝努阿就讀的圣彼得堡音樂學院作為俄國第一所正規的高等音樂學府，匯集著眾多一流的國內外歌唱家和聲樂教育家。據筆者考證，有著200多年發展歷史的“俄羅斯聲樂學派”其實是師門正統的美聲學派，因為19世紀初傳入俄國的正是著名的意大利“蘭佩爾第學派”和西班牙“加西亞學派”，可見卡米拉·貝努阿在該校傳承的是正宗的歐洲美聲唱法。卡米拉·貝努阿19歲遠嫁到烏蘇里斯克成為霍爾瓦特夫人，從此改隨夫姓，相夫教子，放棄了成為職業音樂家的夢想。

1902年，霍爾瓦特夫人跟隨時任中東鐵路局行政長官的丈夫德米特里·霍爾瓦特（1858-1937）抵達哈埠。她的主要社會活動是領導組織慈善、紅十字會和各類俄僑文化藝術活動。在1902-1920年期間，霍爾瓦特夫人在哈爾濱的音樂活動中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她是音樂活動的熱心組織者和參與者，但是作為俄羅斯遠東集權的第一夫人，其身份顯然并不適合從事音樂教學活動。

1920年，在德米特里·霍爾瓦特攝政的對抗蘇維埃政權的白俄臨時政府倒臺后，霍爾瓦特夫人一家逃往北京，她也由此開始專心從事繪畫、鋼琴和聲樂教學活動。同年，霍爾瓦特夫人受聘于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校音樂系，著名音樂家蕭友梅、劉天華、楊仲子都是其同事。梁茂春教授在《霍爾瓦特舊影一束》一文中指出霍爾瓦特夫人在北京曾在四所高校任教，分別是：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校（后升格為女師大）、北大音樂傳習所、北京藝專、國立北平師范大學（1931年北平女師大與北平師大合校）。

霍爾瓦特夫人不僅教授聲樂、還教授鋼琴課，同時擔任文藝演出的聲樂伴奏。她曾經教授過的學生有：蕭淑嫻（蕭友梅侄女）、李淑清、曹安和、王洛賓、李維渤、鄧映易、李晉瑋（沈湘夫人）、楊筱蓮、潘君璧、周宜、汪頤年（黃自夫人）、王同華、韓權華（衛立煌夫人）等。從教育成果來看，她所教授過的學生中，李維渤成為著名聲樂教育家、聲樂文獻翻譯家，李晉瑋成為著名女高音歌唱家、聲樂教育家，鄧映易成為著名女高音歌唱家、歌曲譯配家，而蕭淑嫻、曹安和、王洛賓等人也成為著名的音樂家。不管是歌唱家、聲樂教育家還是從事其他專業的音樂家，他們的音樂活動中總是或多或少影射著恩師霍爾瓦特夫人的身影。

霍爾瓦特夫人是一位名副其實的才女，在繪畫、聲樂、鋼琴、文學、教育各方面均有頗深造詣，這得益于貝努阿家族強大的藝術基因與教育傳統。已故的“西部歌王”王洛賓、耄耋之年的李晉瑋等音樂大家對霍爾瓦特夫人常懷感恩之心，對恩師的人品、風范、才華贊不絕口、崇尚有加。據李晉瑋教授介紹，霍爾瓦特夫人的嗓音屬于大號抒情女高音，她的唱法和教法都非常好。1946年至1948年，李晉瑋曾在北師大隨其學習了兩年聲樂（兩年后轉到沈湘先生門下）。1948年霍爾瓦特夫人曾力邀視若己出的愛徒李晉瑋一同離華，但被婉拒。應該說，與蘇石林相比，彈得一手好琴、唱得一手好歌、畫得一手好畫、寫得一手好文章的霍爾瓦特夫人在自己的音樂教育教學活動中更側重于對中國學生音樂素養的普及與提高。

1948年，70歲高齡的霍爾瓦特夫人結束了在華生涯，離開北京前往加拿大。她來時是一位風華正茂、風姿綽約的24歲貴族少婦，離時已是白發蒼蒼、年逾古稀，卻仍故國難歸、飄零異鄉。1953年7月4日，霍爾瓦特夫人以俄國僑民畫家的身份終其一生，客死溫哥華，享年75歲。究其一生，在俄國生活了24年，在加拿大生活了5年，在中國生活了46年……斯為俄人乎，華人乎？中華之于斯人，異鄉乎，故鄉乎？

霍爾瓦特夫人在中國的教育活動起始于1920年中國現代聲樂教育的啟蒙時期，比蘇石林早10年，持續了28年（1920-1948），比蘇石林多兩年。如果說蘇石林是中國美聲唱法的奠基人的話，那么霍爾瓦特夫人至少應該被稱為中國現代聲樂教育重要的拓荒者之一。霍爾瓦特夫人，是一個不應該被歷史抹去，更不應該被中國人忘卻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