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鹿原》成為一部歌劇

談到歌劇《白鹿原》的創作過程，集作曲、編劇于一身的程大兆坦言：“從始至終，我都處在一個矛盾糾結當中，有幾次都想要放棄，但是每次都堅持下來了！”因著這份堅持，觀眾才有幸在去年的12月份現場聆聽了歌劇《白鹿原》音樂會版。半年之后的2016年5月21日，舞臺版歌劇《白鹿原》正式首演。演出前，程大兆走上臺，向觀眾簡述了對于這部歌劇的創作心得，同時也表達了內心的遺憾：“原來是和陳忠實先生約定好，首演他一定會到場，可是他沒有跟任何人‘請假’，自己走了！”這段告白讓劇場內的氣氛瞬間有些凝重。在一種懷念的思緒中，歌劇《白鹿原》拉開了帷幕。

序曲奏響，那是一段空曠、悲戚、宏大的交響，預示著這部作品的悲劇結局。陳忠實先生曾說，小說《白鹿原》的寫作是在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在心理上進行一種剝刮腐肉的手術”，是一部心靈的苦難史。歌劇《白鹿原》也是創作者在長達兩年的摸索中，從這部跨越半個世紀的龐大史詩中抽絲剝繭，找尋屬于白鹿原上的音樂呈現和對原著精神內核的戲劇闡釋。如今，當歌劇《白鹿原》已經搬上舞臺的時候，回憶創作的過程，可以感受到程大兆當初內心的掙扎。2015年4月，已經確定歌劇《白鹿原》將在當年12月上演，但是此時連完整的劇本還沒有。很多曾經支持程大兆搞這部創作的人都打起了退堂鼓，甚至有人直接對程大兆說，《白鹿原》根本不適合做歌劇。就在此時，程大兆的文學顧問仵埂毫不猶豫地站到了他的一邊：“你都做了這么多了，索性劇本自己來寫，我相信你能做得出。”幾經猶豫之后，程大兆決定自己動手寫劇本，內心也充滿了一種不成功便成仁的悲壯。

對于劇本的創作，程大兆有自己的想法：“我以為，真正意義上的悲劇一定是有命運的，會有許多不可知的東西，我在這方面想得比較多一些。我不是專業編劇，沒有條條框框，都是閱讀小說《白鹿原》的直觀感受。”

由于歌劇以音樂為主的敘事結構無法承載過于復雜的劇情，因此程大兆在情節的把握和人物的選擇上拎出最適于歌劇表現的線索，將小說中錯綜復雜的家族社會關系濃縮為田小娥和黑娃的愛情與宗法傳統的沖突，同時強化了鹿三這一人物的重要性。劇情的焦點也隨之從白嘉軒、鹿子霖轉移到鹿三一家。鹿三，“白鹿原上最好的長工”，他的身上凝結了人和土地最直接的關系，同時他也代表了宗法制度的一切價值觀和行為規范，堅定地捍衛著自己的信念。他一方面堅信“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倫理觀，另一方面又親手殺死了身懷六甲的兒媳，最終瘋癲，孤獨地漂泊在白鹿原上。程大兆認為，這種人物悲劇性蘊含的強烈情感尤為適合以歌劇音樂的方式呈現。

這部歌劇的戲劇結構與傳統歌劇有所區別，集現實性、抒情性、魔幻性于一身。在最后一幕中，已經被鹿三殺死的田小娥又以魂魄的形式出現，劇作者就是希望能把陳忠實小說中關于田小娥死后的種種影響在舞臺空間表現出來。

音樂創作方面，程大兆將現代音樂技法、傳統音樂技法與陜西民間音樂的元素有機結合，力求將原汁原味的原上文化植根于音樂語言中。根據設定好的故事架構，音樂圍繞三個主題展開：第一個主題是小娥的女性主題，素材來源于陜西民歌和陜西地方戲，那首旋律動聽的《天上的星兒亮晶晶》，是全劇的核心；第二個主題是以黑娃為中心的男性悲劇主題，素材來源于陜西秦腔音樂當中苦音慢板的間奏，苦音慢板是秦腔最有代表性的唱腔，在本劇中選取了開始的三個音，強化悲劇的內核；第三個主題是大提琴演奏的主題，將第一主題和第二主題融合在一起，預示了命運的兇險，第三主題與前兩個主題形成對比，既體現不協和，又具有標志性。歌劇《白鹿原》的整部音樂就是從這三個主題生發而來，并不斷變化推進。

如果說，程大兆給予歌劇《白鹿原》以生命，那么導演易立明則賦予了這部歌劇以靈魂。首演當天，無論是首映眼簾寫著“白鹿原”三個大字的帷幕，還是幕啟之后漸次出現的那些斑駁的窯洞、原上的土坡、肅穆的祠堂、古香古色的戲樓、拔地而起的六棱鎮妖塔……都讓觀眾有一種身臨其境的真實感受。用飾演鹿三的著名演員孫礫的話說，歌劇《白鹿原》是一次完全遵循藝術規律的創作。藝術家們相互之間毫無保留地交流、切磋，成為這部作品在短時間內立于舞臺的保證。

導演易立明進組之后，程大兆糾結的心放下來了，他對易立明說：“現在我把《白鹿原》全部交給你，你說了算，不管對錯都聽你的。”易立明充滿信心地接受了這份信任。事實上，從接到委約的那刻起，易立明就對這部作品未來的舞臺呈現有了深刻的思考和規劃。易立明認為：“歌劇《白鹿原》所面臨的最大挑戰是如何避免‘流水賬’式的鋪陳。我們最終選擇了去捕捉這部小說的核心精神——20世紀頭五十年間白鹿原上圍繞著人和土地這一根本關系而生發出的、卻又超越時間和空間的‘白鹿精魂’。這一精神既非家族爭斗或革命運動，《白鹿原》的故事是一個鄉土中國轉型的故事，更是一個我們如何成為現代意義上的中國人的故事。”

作為當年人藝話劇版《白鹿原》的舞美設計，易立明曾跟隨陳忠實先生兩度尋訪白鹿原，體驗原上生活，激發了無盡創作靈感。此次歌劇舞臺更注重“白鹿村”人與空間的對話。舞臺主體風格講求返璞歸真，最大限度降低舞臺與觀眾的疏離感。

在創作之初，易立明的設計團隊便赴原上采風，感受地貌與風土人情，拍攝白鹿原不同季節的天空，研究其建筑形態。舞臺的建筑布景與環形多媒體投影相結合，白鹿原一年四季的天空變幻隨著劇情的發展呈現在多媒體中。歌劇《白鹿原》的劇本創作較多地運用了電影中蒙太奇的方法，環境變化非常多，但是在舞臺呈現上又不可能頻繁地更換幕景，為此，易立明采取虛實結合的手法進行了無痕處理。比如一開場是祠堂的戲，但是緊接著是就是黑娃、小娥從原上回來的戲，這當中的時間很短，不可能轉景，所以導演安排兩位演員從觀眾席邊唱邊進入舞臺，如此不僅很好地解決了轉景的問題，也引起觀眾的觀劇興趣；另外小說中發生在窯洞里的故事，易立明處理成窯洞內外相結合，有戲劇沖突的放在窯外，而比較敏感的床戲則在窯洞內隱晦地處理，即完成了戲劇的要求，也讓舞臺呈現更加純粹。

《白鹿原》的舞臺布景的靈感全部是來自實際的景觀，甚至可以說是一模一樣，但并不是一個完全寫實的概念，易立明追求的是一種魔幻現實。比如3D幕的使用，不僅好看、逼真，視覺上也更詩意、詩畫，他表示就是要用詩意的語言講殘酷的故事。在這部歌劇中，環幕不僅作為背景配合體現白鹿原的天空、星星、翻滾的云等，更重要的作用是為了歌劇演出的特殊需要。歌劇的第一要素就是聲音，西安人民劇院是一個非常老的劇場，樂池都不能把整個樂隊放下，并不適合歌劇的演出，但是條件如此，只能因地制宜。環幕既是為了場景烘托的需要，更是為了攏住聲音。而且這個環幕和所有的建筑布景都是可伸縮移動的，這也是為這部劇今后方便到各地不同的劇場演出所做的專業考慮。

易立明表示：“我們運用寫實與寫意結合的表現手法，將能代表白鹿原的舞臺元素有機組合，希望在建筑與空間的布局中喚起每位觀眾對白鹿原深處的精神歸屬。”

對于歌劇《白鹿原》的首次亮相，程大兆表示滿意。執棒歌劇的陜西青年指揮家侯頡從排練開始就與程大兆不斷地交流，首演結束，程大兆激動地說，侯頡揮出了我想表達的東西。程大兆對于演員團隊也是贊許有加：“有這么好的演員，這么好的團隊，如果我寫了七分，他們就唱到了九分，還有一分就是今后要更加熟練！”

指揮侯頡表示：“從拿到沉甸甸的總譜那一刻，我就跟朋友說，我能預見到這部作品的成功，我認為這是一部經得起時間考驗的作品！而這部作品對我更有特殊的意義，我的女兒就是伴隨著這部作品來到這個世界，作為參與者之一，我希望歌劇《白鹿原》今天是個起點，能走得更好、更遠、長長久久。”

在首演后第二天召開的《白鹿原》研討會上，來自全國各地的歌劇專家，在對這部創作給予充分肯定的同時，也提出了不少中肯的建議。程大兆表示，首演之后還會和導演進一步磋商，對作品進行修正，讓這部歌劇更加律動、空靈、緊湊。

導演易立明表示，這部戲立起來的過程感覺很難，作為舞臺美術出身的導演，他都要使出渾身解數來進行各種處理。對于后期的進一步修改，易立明表示，會充分尊重作曲家的意見。易立明認為，在歌劇的制作里，作曲家永遠是第一位的，作為導演，就必須要想方設法按照作曲家的想法來演繹作品，而不是相反。他說：“導演是為了歌劇藝術的舞臺呈現而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