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訪干部遇到“李雪蓮”，怎么辦？

王兆偉

“你 行你上！”廣東省仲愷高新區林業局干部劉美龍還記得自己一句無心之語，引得區委政法委綜治信訪維穩中心的一名同事大為光火。

那日午飯時，維穩中心的這名干部說工作壓力越來越大，劉美龍接了句“我們更難”，于是發生上述場景。看過影片《我不是潘金蓮》后，劉美龍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碰上上訪的。

綜治、維穩的擔子有多重，沒有在相關領域工作過的干部恐怕是無法想象的。接觸過該領域的干部則多是一副“不堪回首”模樣。每當職務調整，不少信訪干部都向組織表達過換一個崗位的意愿。

“想干好這份工作，就要接地氣”

“碰上李雪蓮那樣的上訪人員，就只能自求多福了。”看了《我不是潘金蓮》后，廣州市某科技公司部門經理馮昊祥一頭扎進幾年前自己在信訪部門的工作情境里。

2010年春夏之交，華南農業大學學生馮昊祥畢業前夕，參加了廣東省“三支一扶”招募計劃。順利通過考試后，馮昊祥被派遣到仲愷高新區潼僑鎮。

然而，報到當天，他就被綜治辦主任“要走了”。潼僑鎮綜治辦的辦公地點位置稍顯偏僻，卻整日“人滿為患”。

馮昊祥上班第一天就碰到一個令他覺得“莫名其妙”的信訪案件——一名客家婦女和一名潮汕婦女因為口角導致糾紛鬧到了綜治辦。

馮昊祥手足無措，暗自叫苦。看到主任從辦公室出來，馮昊祥趕忙問道這事兒是不是該派出所管。

“年輕同志還是要多多學習鍛煉啊！”綜治辦主任拍了一下馮昊祥的肩膀，而后在他錯愕的目光中，加入了兩名婦女的爭吵。客家話、潮汕話、普通話，主任“全自動切換”；時而和風細雨，時而聲色俱厲，時而癲歡舞蹈。馮昊祥還沒看明白個究竟，兩名婦女竟然面帶微笑、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綜治、維穩需要技巧，想干好這份工作，就要接地氣。”馮昊祥說自己清楚地記得上班首日的每一個細節，以及綜治辦主任教給他的每一個工作技巧——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但“原則只有一條，在合法合規的前提下，不論你用任何手段，必須把矛盾化解在屬地，如果演變成上訪事件，那就是你失職”。

“失職是多大罪過，你知道嗎？”馮昊祥說，那絕不是一個初出校園的毛頭小子能掂出的分量。事實上，半年后，他就體會到了“失職”的嚴重后果。

2010年冬，廣東省“兩會”前夕，潼僑鎮一名鄉鎮干部口中的“上訪專業戶”再次“突破防線”，跑到省城去上訪。

得知“人跑了”，全鎮頓時陷入忙亂當中。鎮領導班子正在進行的會議隨即中斷，高新區分管常委居中坐鎮，調動高新區所有關系網以及全鎮所有能夠調動的人手“找人”。

經過連續兩天的排查，“上訪專業戶”竟然被“神奇”地找到了。

“為什么事先沒有制定嚴密的‘陪護計劃？為什么人走了一整天了才發現人不見的？為什么花了那么長時間才找到人？”在鎮政府會議室，管委會副主任一連串的發問，令書記、鎮長出了一腦門兒汗。

“信訪工作比天大！”管委會副主任抬起右手，指著在場人等劃了一圈，語重心長地告誡全鎮領導，信訪工作關系到老百姓的民心安穩，如果事兒再大點兒，在場所有人的“烏紗帽一擼到底”。

從現實拉回影片，馮昊翔說：“這不就是現實版的‘李雪蓮嗎？”

“信訪干部更像是心理治療師”

看完《我不是潘金蓮》后，山東省一名退休市委書記與家人談及影片時，仍難掩氣憤。他結合自己仕途經歷說，黨員干部要有擔當，不拖、不躲、不壓，就事論事，有問題解決問題，才是真正的黨員、合格的干部。

一名信訪干部認為，之所以見到“李雪蓮”式的上訪人員就頭疼，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的訴求“就是合理合法的”，合理合法的處理結果只要與他們的訴求預期不一致，他們就會“鬧，而且是不斷向上鬧”。

遇上這樣的上訪人員，信訪干部“不像是政府工作人員，更像是心理咨詢師，甚至是心理治療師”。接訪期間，如果只是冷冰冰地擺出政策法規，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甚至適得其反。

上述信訪干部說，解決好信訪問題，就是要有前期的情感醞釀，打通雙方情感的梗塞，使雙方能共感共情。

抗日戰爭時期，馬錫五任陜甘寧邊區高等法院隴東分庭庭長時，創造了群眾路線的審判方式。在“劉巧兒”（原名封芝琴）婚姻訴訟案件中，為了完全了解案情，馬錫五和鄉區干部訪問了許多老百姓。

原來，封芝琴和張柏本是青梅竹馬的一對戀人，結果封建家庭迷戀彩禮，將她賣給比她大11歲的財主。張家無奈中動員了家族20多個小伙子，闖入封家將封芝琴搶走。縣司法處以搶親罪判處張柏的父親張金才徒刑6個月，并宣布婚姻無效。

馬錫五通過調查，發現群眾對兩家的糾紛雖然看法不盡相同，但對于封芝琴和張柏這一對小夫妻被拆散，大家也表示不滿，這就證明之前的司法判決不妥當。隨后，馬錫五將是非曲直擺明在群眾面前，并且動員當地干部群眾對當事人說理說法，將調解和審判都在群眾中醞釀完成，最后判處封芝琴和張柏婚姻有效，退還財主家的部分財物。

馬錫五審判方式為當下干部處理信訪案件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參照。干部要作為，但絕不能亂作為。就信訪案件而言，相關部門和工作人員的作法一定要“對癥下藥”，否則將會導致“失之毫厘，謬以千里”的負面效果。

類似李雪蓮那樣的上訪人員，普遍存在不平衡的偏執心態。對上訪人的偏執訴求，要耐心細致地說明情況，體貼入微地解釋原因，做好法律、政策宣傳解釋工作。

2012年秋，黨的“十八大”召開在即，廣東省某鄉鎮一名常年上訪人員被列為重點“看護”對象。會前一個月，該鄉鎮即制定了嚴密的“看護”計劃，從黨委書記到副鎮長，每人每天四班輪倒，帶領鄉鎮全部干部職工“24小時全程看護”。

正當干部職工為此事叫苦連天時，黨委書記突然通知解除原定計劃。原來，這名上訪人員在信訪人員的耐心工作下，決定不再上訪了。綜治辦主任問書記，如果只是障眼法，人跑了怎么辦？

“我信他。”書記說，“你也要端正認識，你不信老百姓，還怎么奢望他信你！”

做好信訪，要杜絕做“歪”官

11月28日，湖北省委副書記、代省長王曉東在講到政府系統干部作風問題時，以《我不是潘金蓮》中的劇情舉例，一連拋出五個“為什么”，即為什么群眾和干部相互之間缺乏信任？為什么上級的意見在層層傳達執行中變味、走調，甚至與初衷完全背離？為什么會出現“一個人在前邊撒芝麻，一萬個人在后邊撿芝麻”這種怪現象？為什么各級官員沒有任何人故意刁難李雪蓮，可是事情卻越辦越糟？

在王曉東看來，所謂問題的根源是“為官不為”。 一些干部習慣當太平官，“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遇到矛盾繞，面對困難躲，解決問題拖；一些干部長期不學習提高，一切唯領導、唯文件、唯指示行事，沒有自己的主張和見解，面對難題束手無策。

“部分領導干部害怕碰上‘李雪蓮，除了信訪工作確實難做，主要是怕因此丟掉官帽。”西北某省一名市政法委書記說，信訪問題處理不好，有可能會導致相關干部仕途被“一票否決”。對官位前途而言，如果說“李雪蓮”們是明槍，那么隱匿在同僚中間的暗箭才更加令人防不勝防，“有誰不愛惜自己的官帽呢”。

這名政法委書記說，就信訪案件的處置而言，如果相關干部不是倒在處理信訪問題的路上，也不是倒在上訪人員不滿意的口水里，而是倒在某些同僚借題發揮的伎倆里，就真成了笑話。

這種官場伎倆被稱為仕途上的暗箭。某些“歪”官，就是利用這種這種暗箭企圖達到整垮不順眼同僚的目的。在這種前提下，信訪案件極有可能成為“歪”官可以利用的暗箭。劉震云在小說《我不是潘金蓮》中花了一定篇幅描寫這種仕途上的明槍暗箭。

當常務副市長刁成信利用李雪蓮上訪事件對市長蔡富邦“下絆子”時，蔡富邦很是氣憤，將刁成信的行為歸結為“在其位不謀其政”的腐敗，而且還說，“比這更腐敗的，是像刁成信這樣的人，身在其位在謀反政。”蔡富邦依然沒有跳出“歪”官的邏輯，面對一個上訪群眾，一句“把她弄走”就萬事大吉了，跟刁成信的為官之道比起來，半斤八兩而已。

“就現實而言，蔡、刁那樣的官員碰到李雪蓮那樣的上訪人員，處理花樣可能應有盡有。如果遇到好官，俯下身段，查實前因后果，然后按照相關法律法規給上訪者提供法律援助，也許李雪蓮不至于告到北京去。”四川大學公共管理學院一名副教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