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之門

上官新華

2016年11月11日，山西省太原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宣判，內蒙古自治區政協原副主席趙黎平犯故意殺人罪、受賄罪、非法持有槍支、彈藥罪、非法儲存爆炸物罪，判處死刑。趙黎平成為十八大以來，第一個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的“大老虎”。趙黎平不會想到，一年半前扣響扳機的一瞬間，叩開了自己的地獄之門。

公安一號

2015年3月20日，曾任內蒙古自治區公安廳廳長的趙黎平在赤峰市上演了一出亡命追殺的戲碼。兩聲槍響之后，他為自己“搶”下兩個名頭——十八大后落馬的第100只“老虎”、新中國成立后首個親手殺人的省部級官員。趙黎平或許從未想過，自己會在退休兩年后，以這樣聳人聽聞的方式重回公眾視野。

趙黎平1951年8月出生于遼寧省建平縣。未滿18歲時就到吉林通遼插隊，后在通遼市教育印刷廠當工人。1972年，趙黎平進入哲里木盟公安處成為一名偵查員，此后一路升遷。1990年，他調至內蒙古自治區公安廳，歷任刑偵處副處長、處長，公安廳黨委委員、辦公室主任、副廳長等職。2005年擢升公安廳黨委副書記、廳長。

主政內蒙古警界的7年中，趙黎平這位曾經的“公安一號”留下了不少印記：2005年，趙黎平提出打擊刑事犯罪“速決戰”概念，即難度小的一周內破案，難度中等的兩周內破案，難度大的四周內破案；2009年，他高調介紹“草原110”機制，即借助無線電通信系統，把對講機配備到每個牧民家庭，24小時開機，隨時有事隨時呼叫；2012年年初，他著力打造內蒙古警隊快速反應能力，規定報警電話等待時間最長不能超過30秒，出警時限則是“城區5分鐘、城郊10分鐘、農村牧區盡快到達”……一系列舉措，都給人們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曾與他在內蒙古公安廳共事過的下屬張峰，與趙黎平有過不少工作上的接觸。談及這位曾經的老領導，張峰說：“他是公安廳的老人了，為人很好，不傲氣。實實在在地講，這個人很有才，做事也很穩妥。”還有人介紹，趙黎平口才很好，講話非常鼓舞士氣，能說到人心坎里去，讓手下的人振奮精神，精誠團結。據回憶，趙黎平2012年卸任時，給公安廳的工作人員做了最后一次講話。沒多大官腔，就是作為一個工作了很多年的老警察。他當廳長7年，不少人都是在他當領導的時候成長起來的，聽著他的講話都有些舍不得。他說完后，全體公安廳的人都自覺地站起來給他鼓掌，鼓了好幾分鐘。

曾有記者在《人民公安》雜志上發表了一篇“人物風采”文章稱，刑警出身的趙黎平是一位警察詩人，稱他是“琴心劍膽，一條漢子”、“為人豪爽正直，無媚骨，無勢利眼，無商賈氣。”并評價趙黎平是一位很重感情的人，對公安戰線有特別的感情。

趙黎平在警界被稱為“文化”廳長，他還有一個身份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他愛好文學，涉獵較廣，著有長篇小說《大司馬傳奇》、詩集《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及雜文集《中國謀略家箴言》等多部作品。其中，雜文集《大夢誰先覺》曾獲1995年內蒙古“五個一”工程圖書獎。

趙黎平在任職期間，發生了后來震動全國的呼格吉勒圖案。2005年，內蒙古系列強奸殺人案兇手趙志紅落網，稱1996年“4·9”女尸案真兇正是自己，而并非已被執行死刑的呼格吉勒圖。那一年，趙黎平剛剛履新自治區公安廳廳長。面對新的證據，檢方、法院本打算重啟呼格案再審，卻遭到來自公安機關的重重阻力。更讓人沒想到的是，當年“破獲”呼格案的“第一功臣”馮志明非但沒有受到調查，反而從賽罕區公安分局局長一路升遷成為呼和浩特市公安局副局長。2014年年底，馮志明才因涉嫌職務犯罪被帶走調查，此時趙黎平已經退休。有人質疑：“如果沒有趙黎平的同意，馮志明能不斷帶病提拔嗎？”

受呼格吉勒圖案件的影響，2012年7月21日，趙黎平被免去自治區公安廳廳長職務，當選內蒙古自治區政協第十屆委員會副主席。2013年11月，趙黎平從自治區政協副主席任上退休。退休后，他的情緒有些低落，開會也沒什么精神。趙黎平在公安廳游泳館的二層保留了一間辦公室。有人介紹說：“這個辦公室實際上就是工作室。他喜歡寫寫畫畫，有時會找朋友來一起看看書法什么的。”

趙黎平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趙黎平的妻子原本是呼和浩特市一家國企的員工，后在公安廳以副處待遇退休，但實際沒上過班。趙的兩個兒子都是40歲左右，二兒子目前在鄂爾多斯市公安局任副局長。就在人們以為趙黎平會安享兒孫繞膝、輕松舒適的晚年生活的時候，2015年3月20日，內蒙古自治區赤峰市發生了一起兇殺案。64歲的趙黎平坐在審訊桌前，這一次，他成為被審問的對象。他的A面是內蒙古自治區前公安廳長、政協副主席，作家，詩人。 B面則是殺人犯，非法持有槍支者，用公款行賄的高官。

有預謀作案

2015年3月20日晚，赤峰市205省道橋北街道，一名身中兩槍的女子鉆進一輛白色轎車，駕車拼命逃亡。趙黎平則駕駛一輛蒙K牌照的黑色奧迪疾速追趕。途中，該女子撥通110報警，稱“趙黎平要殺我，快救我”！之后便匆匆掛掉電話。接警后，警方立即設卡追捕。

當天21時30分左右，兩輛車先后駛入赤峰市百合新城南區。白色轎車停下后，趙黎平沖出奧迪車，二話不說，舉槍射中女子頭部，這名女子當即倒地死亡。趙黎平隨即將尸體拖入黑色奧迪的后備箱，快速倒車。車速很快，連撞4輛車后，飛速駛出小區。他一路狂馳，來到赤峰市松山區新井村被稱為大牛圈的山坡上，將女子焚尸并掩埋在坡底一處建筑垃圾填埋場，隨后潛逃。

3月21日凌晨，駕車逃到克什克騰旗的趙黎平被赤峰警方抓獲，車上有一把手槍。警方隨后在205省道附近起獲被趙黎平扔掉的死者的充電器、包、帶血的汽車坐墊，趙黎平作案時使用的鐵鍬、斧子和兩把手槍，又從其呼和浩特市的家中搜出兩把手槍。3月21日當天，赤峰市出動500余警力，對大牛圈山進行地毯式搜查。天黑之前，警察在一處山坡上發現被焚燒過的死者遺體。遺體被焚燒得并不嚴重，但臉燒得比較厲害，遺體頭部明顯有槍擊的傷痕。

這名被害女子叫李嘉一，曾用名李小紅，1988年生于赤峰市翁牛特旗。與趙黎平相識多年，關系親密，兩人為情人關系。李嘉一沒上過大學，人很文靜，很勤奮，以前曾在沈陽做圖書生意，后來回到赤峰做品牌酒生意，不久前在赤峰做服裝生意。至于被殺原因，是李嘉一掌握了趙黎平致命的犯罪證據，雙方沒有談妥，李嘉一要揭發他，趙黎平遂起殺意。

其實，在案發的前一天，3月19日，趙黎平和李嘉一曾在赤峰市港灣世紀酒店共住一晚，天亮后離開。該酒店是當地一家五星級高檔商務酒店，距李嘉一的住處百合新城小區很近，只有不到5分鐘的車程。港灣世紀酒店介紹，酒店系統沒有錄入趙黎平的信息，只登記了李嘉一的身份信息。

警方調查發現，這是一起有預謀的兇殺。3月20日上午11時左右，新井村村民王得財曾看見一輛黑色奧迪轎車開進了村里，“從東邊的省道開進來的，往西邊的山里走”。

此人對新井村一帶并不熟悉，“往山里怎么走？”他攔住王得財詢問。王得財當時正在放羊，“我把路告訴他了，看他臉生，還順口問他是來做什么的。”

“我是來批發蔬菜的”，趙黎平回答王得財。“我告訴他路走錯了，蔬菜大棚不在那邊。”王得財說。但趙黎平并沒有理會他。

當日午夜，趙黎平再次進入大牛圈山。他沒有被人看到，但山腳下一位村民家的羊圈外正好裝有攝像頭，記錄了其進山的一幕。監控記錄顯示，3月20日23時24分，趙黎平駕駛著黑色奧迪自西向東開進了大牛圈山。21日凌晨3時整，趙黎平駕車順原路離開了大牛圈山，往205省道方向開去。

根據攝像頭記錄下的行車蹤跡，警方在內蒙古克什克騰旗境內將趙黎平抓獲。被警方截住時，趙黎平身上帶血跡，沒有反抗。

3月21日，赤峰警方拿趙黎平的照片給村民們指認。王得財一眼認出，當時駕駛黑色奧迪的正是趙黎平。趙黎平涉嫌殺人立即引發輿論關注，他是新中國成立后第一個親手殺人的省部級高官，不僅因他是省部級官員，更因其前公安廳廳長的特殊身份。

“不應該啊，老趙犯這種錯誤，實在是太不應該了。”很多熟悉趙黎平的人感慨。在他們看來，持槍殺人并拋尸荒野的做法實在不像工作了30多年的老警察能干出來的事，也和他們平時所認識的這位廳長的所作所為大相徑庭。

“特別奇怪，殺人這事不像他能干的，都是沒文化，不懂法律的人干的。”趙黎平的一名前下屬說。另一前下屬稱，趙黎平是老公安，生性謹慎，做事嚴謹利索，“他是干刑偵出身的，按照他的行事風格，這種事不會讓第二人知道，所以會親自動手。 ”

首個判處死刑“大老虎”

2015年3月24日，內蒙古赤峰市公安局紅山區分局以犯罪嫌疑人趙黎平涉嫌故意殺人罪，向赤峰市紅山區人民檢察院提請批捕。第二天，紅山區人民檢察院對趙黎平批準逮捕。

2015年7月31日，經中共中央批準，中共中央紀委對趙黎平嚴重違紀問題進行了立案審查。經查，趙黎平嚴重違反廉潔自律規定，收受禮金；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在干部選拔任用、企業經營等方面為他人謀取利益，收受賄賂；非法持有槍支、彈藥；嚴重違反社會主義道德，與他人通奸。其中，受賄和非法持有槍支、彈藥問題涉嫌犯罪。此外，經公安機關偵查，趙黎平還涉嫌故意殺人罪。

中紀委認為，趙黎平身為長期從事公安工作的高級領導干部，嚴重違反黨的政治規矩和組織紀律，知紀違紀，執法犯法，性質惡劣、情節嚴重，社會影響極壞。依據《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等有關規定，經中央紀委審議并報中共中央批準，決定給予趙黎平開除黨籍處分，收繳其違紀所得；將其涉嫌犯罪問題、線索及所涉款物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處理。

趙黎平成為十八大后落馬的第100只“老虎”。2016年2月3日，趙黎平涉嫌故意殺人、受賄，非法持有槍支、彈藥，非法儲存爆炸物一案，由赤峰市公安局紅山區分局、內蒙古自治區人民檢察院偵查終結后，經依法指定管轄，移送太原市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

太原市人民檢察院向太原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檢察機關指控：趙黎平從2008年至2010年，非法收受人民幣2368萬元；藏匿多支轉輪手槍、六四式手槍及49發子彈；非法存放91枚雷管。

2016年11月11日，山西省太原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公開宣判內蒙古自治區政協原副主席趙黎平故意殺人、受賄、非法持有槍支、彈藥、非法儲存爆炸物案，認定被告人趙黎平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15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人民幣200萬元；犯非法持有槍支、彈藥罪，判處有期徒刑5年；犯非法儲存爆炸物罪，判處有期徒刑3年，決定執行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財產人民幣200萬元。

趙黎平成為十八大以來第一個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的“大老虎”。一起突然而至的兇殺案，讓趙黎平由一名能力巨大的副省級干部變為犯罪嫌疑人，這也讓持續發酵五年的杜文貪污案真相大白。

杜文原是內蒙古法制辦法律顧問室副主任、典章法學與社會學研究院院長。2007年，為解決內蒙古自治區政府在深圳一塊土地的糾紛，自治區政府指派杜文等人協調此事，并向自治區財政廳暫借2200萬元的專項經費。

協調取得了成功。杜文和自治區法制辦主任武志忠等到深圳“送禮”，從2200萬專項辦案經費中支取210萬元，作為“感謝費”送出。但后來由于最高法的介入，這塊土地的歸屬又出現問題，內蒙古方面不得不再次安排到北京協調，又送出一筆412萬元的“協調費”。

這兩次協調，杜文作為具體經辦人都參與，他被認定的貪污事實也正來自兩次合計622萬元的感謝費和協調費。2012年8月2日，呼和浩特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認定杜文將其中492萬元公款據為己有，貪污罪名成立，判刑15年。2014年年末，呼和浩特中級人民法院開庭重審此案。庭審中，杜文一改此前“送禮去向打死不能說”的嚴密口風，首次供述稱，2010年3月末，時任內蒙古公安廳廳長的趙黎平以看好一尊銅鼎，需購買后用于向北京送禮為由，從自己手中拿走130萬元，可是趙黎平對此矢口否認。

隨著故意殺人案的開庭審理，趙黎平對收受杜文130萬元“協調費”的事實也予以承認。杜文終于看到了自己案件的轉機，人們也看到了趙黎平的另一面，殺人犯，用公款行賄的高官。趙黎平位高權重，竟然執法犯法，犯下故意殺人，受賄，非法持有槍支、彈藥，非法儲存爆炸物等嚴重罪行，令人驚愕。他有預謀作案，持槍追殺并在居民區開槍殺死被害人，拋尸時為泄憤又向被害人開槍射擊，并用汽油焚尸滅跡，令人發指。

從趙黎平所犯罪行看，他走上今天的不歸路是有跡可循的。理想信念喪失，生活作風腐化，漠視黨紀國法是其犯罪的根源。趙黎平身為長期從事公安工作的高級領導干部，所思所想不是把“刀把子”牢牢掌握在黨和人民手中，而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不是把手中權力為人民服務，而是“靠山吃山”，沉醉于享樂奢靡生活。他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在干部選拔任用、企業經營等方面為他人謀取利益，收受賄賂；他視自己管理領域為獨立王國，為所欲為，非法持有槍支、彈藥，非法儲存爆炸物，直至非法剝奪他人生命。

許多違法犯罪是從最初違反紀律開始的，趙黎平也是如此。從違反生活紀律與他人發生不正當性關系，到因感情糾紛而故意殺人；從違反廉潔紀律收受禮金到受賄數額特別巨大；從違反工作紀律到非法持有槍支、彈藥、爆炸物，趙黎平一步步蛻化、變質、墮落，墜入嚴重刑事犯罪的深淵。如果當年他違反紀律的行為及時被糾正制止，防微杜漸，可能就不會淪落到今天的地步。

全面從嚴治黨永遠在路上。趙黎平案的深刻教訓證明，必須貫徹落實黨的十八屆六中全會關于全面從嚴治黨的戰略布局，嚴明黨的紀律，把紀律挺在前面，用鐵的紀律從嚴治黨。堅持紀律面前一律平等，遵守紀律沒有特權，執行紀律沒有例外，黨內決不允許存在不受紀律約束的特殊組織和特殊黨員。必須加強對領導干部的監督，完善權力運行制約和監督機制，形成有權必有責、用權必擔責、濫權必追責的制度安排。黨的各級組織和領導干部必須在憲法法律范圍內活動，決不能以言代法、以權壓法、徇私枉法。要堅持有腐必反、有貪必肅，堅持無禁區、全覆蓋、零容忍。黨內決不允許有腐敗分子藏身之地。

趙黎平，扣響扳機的同時，也叩開了自己的地獄之門。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