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高：陽光是最好的“防腐劑”

本期客座總編輯：

王明高：著名反腐問題專家、湖南商學院副校長，先后主持多項國際、國家重大課題，部分研究成果已進入國家決策。

《檢察風云》：您一直致力于科學制度反腐，中央也主張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但是，腐敗行為現象似乎并沒有被徹底扼制，您認為原因是什么？應該怎樣去改善這種狀況？

王明高：當前，隨著全面依法治國和全面從嚴治黨的深入推進，不敢腐的震懾作用得到發揮，不能腐、不想腐的效應初步顯現，反腐敗斗爭壓倒性態勢正在形成。但腐敗問題并未徹底根治，究其原因，一方面是當前的反腐制度缺乏系統性、科學性和嚴密性：在國家的治理體系中，反腐敗立法和廉政制度建設呈現碎片化的特征，內容紊亂、形式分散，或見諸刑事法律，或見諸行政法規，或見諸部門規章，沒有形成完整的專門化體系，因此專門性和針對性不強，甚至存在制度之間互相抵觸和互相矛盾的現象；加之反腐機構之間職能重疊，對反腐敗法律規章解釋不一，嚴重影響了制度反腐的嚴肅性和權威性，導致反腐制度沒有形成權力制衡的有效機制，充滿各類的“空子”。另一方面，反腐制度滯后于時代要求，且執行缺乏剛性：現有的反腐敗制度對腐敗犯罪的懲處沒有貫徹罪刑相適的原則，難以起到應有的懲戒和威懾作用；加之很多制度執行不到位，有法不依、執法不嚴、違法不究的問題相當嚴重，這也是導致我國腐敗高發、多發的重要原因。

要改變制度反腐不力的狀況，必須出臺一部具有綱領性的反腐敗法，用于協調各反腐敗機構的關系，解決反腐敗機構職能交叉重疊、反腐敗法律互不統屬、同一案件參照法律自由度較大等問題。與此同時，要提高反腐制度的執行力，尤其是提高制度的質量和執行的剛性。首先，在制度設計時，要從“最壞”情形出發，不能對人的“覺悟”心存僥幸，必須以硬性的規則讓所有人規規矩矩服從公共利益。其次，制度操作必須既有實體性要求，又有程序性規定，既有宏觀架構，又有微觀措施，要在實際工作中行得通、用得上。第三，好的制度應該上升為法律和國家意志，強化制度的權威性和懲治性，讓遵紀守法者在全社會暢通無阻，使破壞法律者在全社會無路可逃。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稱之為科學制度反腐。

《檢察風云》：一些廉政的國家實行的是三權分立，但您說過，實行三權分立的國家也有一些非常腐敗，那么問題主要出在哪里？

王明高：三權分立不是解決腐敗問題的靈丹妙藥，我多次參加世界反腐敗大會，組委會和與會專家從未向參會者推薦三權分立，反而是推薦如家庭財產申報登記制度等。實行三權分立，對權力多一層監督，確實具有積極的價值。但是要引起注意的是，從全世界來說，實行三權分立的國家雖然有很多比較清廉，然而世界上最腐敗的國家，如阿富汗、索馬里、海地等等，也是實行三權分立的國家。如果說三權分立是反腐敗的靈丹妙藥，就意味著所有世界上實行三權分立的國家都應該是廉政國家，為什么其中還有那么多國家高度腐敗呢？這就證明三權分立并不是根治腐敗的靈丹妙藥。反腐敗的關鍵在于轉變觀念和制衡權力，一方面，要對人性中的一些弱點進行教育和規范，實現從不敢腐不能腐到不想腐的轉變；另一方面，要對權力進行制約，實現決策、執行和監督三者分開，將決策權、執行權和監督權由相互制約上升到相互制衡的層面，讓每一個權力行使者都具有權力行使者和權力制約者的雙重身份，不僅受到其他權力的約束，而且也同時約束著其他權力。將權力制衡原則貫徹到全面依法治國和全面從嚴治黨建設中，構建科學的反腐敗制度體系，將反腐敗的法律和政策落到實處，形成在約束中行使權力、在行使中約束權力的制衡機制，才能從根本上懲治和預防腐敗。

《檢察風云》：您最早公開提出設立廉政賬戶，這個制度實施以來，在中國反腐中發揮了一定作用，但今年來，多個省份撤銷了廉政賬戶，這是出于什么考慮？

王明高：廉政賬戶制度作為一項反腐實踐中的新生事物，同樣需要一個認識深化和不斷完善的過程。廉政賬戶設立的初心就是要堅決反對腐敗，既從“標”上遏制腐敗蔓延的勢頭，又從“本”上為防治腐敗創造條件，挽救一批悔過自新的有貪賄行為的黨員干部和無數家庭，為他們提供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廉政賬戶實施以來，不但挽救了大批失足干部和無數家庭，使腐敗“呆賬”消失在“靜悄悄的革命”中，而且為國家籌集了大量建設資金，更重要的是彰顯了我們黨“懲前毖后、治病救人”的胸襟，通過化解社會矛盾、維護社會穩定，增強黨和政府的感召力，對國際敵對勢力的惡意攻擊做出了有效反擊。

廉政賬戶（最初叫退贓賬號）是一批反腐敗專家學者抱著對黨和國家的忠誠，按照實事求是、開拓創新的原則，在開展一系列認真調查研究基礎上提出的。遺憾的是，由于種種原因，廉政賬戶在設立和實際操作的過程中變了味、走了樣，一些地方的廉政賬戶制度有關繳款“不限時間”“不記來源”等的規定，與最初設計的廉政賬戶制度要求填寫繳款時間、金額、來源的要求，差之甚遠、區別甚大，所以引發新聞輿論的議論和人們的種種誤解。

《檢察風云》：您提出的家庭財產申報制度及金融實名制度都是為了有效監督官員的財產收入，可謂反腐的利器。那么，您覺得現在施行這些制度的時機是否成熟？

王明高：實踐證明，以家庭財產申報制為代表的反腐制度是目前世界上最有效的科學制度，而中國懲治腐敗的方略，應該是建立在以家庭財產申報制為代表的科學制度上。但是，實行家庭財產申報制和金融實名制為代表的反腐制度，有可能使黨和國家面臨政治風險、經濟風險和社會風險，采用時務必慎之又慎。

當腐敗現象在中國尚未取代經濟發展成為社會主要矛盾前，為有效規避和化解三大風險，使中國的反腐敗工作步入科學制度反腐的良性軌道，必須采取既符合世界通行慣例又適應中國國情的特別方略。一是在政治上采取特別方略，開展陽光行動。制定和頒布《中華人民共和國反腐敗法》，全面推行家庭財產申報制度和金融實名制度、公民信用保障號碼制度、遺產稅和贈與稅制度以及相關配套制度，消除腐敗“呆賬”，既堅決剜掉寄附在黨身上的腐敗毒瘤，又不致損傷黨的健康肌體。二是在經濟上采取特別方略，設立陽光賬號。動員和勒令有過腐敗行為的國家機關和企事業單位工作人員，在規定期限內將不法收入存入國家特定的“陽光賬號”，其收繳的資金一律上繳國庫，避免“資金外逃”，使經濟社會發展得到強有力的促進。三是在法律上采取特別方略，實施赦免制度。對在規定時期內退還不法收入的，不論干部職級、問題大小，一律免除黨紀、政紀處分，不追究法律責任，原政治、經濟、生活待遇不變。對沒有按期退還不法收入的，從政治上、經濟上、法律上依法從重處罰，凡因貪污受賄觸犯刑律的，一律開除公職、開除黨籍并存檔備案，永不續用；沒收全部非法所得，并處以高額罰金。

《檢察風云》：不少專家學者包括您都提出了制定中國反腐敗法，但也有人認為，中國現在缺少的不是法律，如果有法不依、執法不嚴，對于反腐意義不大，您怎么看？

王明高：縱觀當前世界各國反腐敗措施，制定專門的反腐敗法已成共識。除了在刑法、行政法和其他法律法規中規定有關懲治和預防腐敗的內容外，還制定了獨立的反腐敗單行法律法規，如新加坡的《防止腐敗法》、韓國的《腐敗防止法》以及英國的《反腐敗法》等。這些反腐敗的專項法律制度，對腐敗犯罪的認定、定罪、量刑以及懲治手段都做出了詳盡規定，不僅便于執法機關執法操作，更重要的是對腐敗分子產生巨大的震懾作用。出臺《中華人民共和國反腐敗法》，旨在通過構建一套系統有效的法律制度，界定反腐敗的職能職責和腐敗犯罪的偵查取證和定罪量刑等內容，為我國的反腐敗斗爭提供必要的法律依據和手段，從而對腐敗行為進行預防和懲治，防止權力濫用，使公職人員“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達到從根本上遏制和鏟除腐敗的目的。

制定一部專門的反腐敗法，不僅能使反腐工作有法可依，有章可循，而且通過系統、科學的法律規定，有效地預防和控制犯罪，使反腐工作能具有長期效應，形成以“打擊”為基礎，以“控制”為特征，以“預防”為重點的綜合治理體系。對于構建不能腐不想腐不敢腐的長效機制，宣傳和動員人民群眾積極投身反腐敗斗爭，鞏固黨的執政地位，營造“干部清廉、政府清廉、政治清明”的良好環境，都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

采寫：聞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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