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童年（組詩）

●十八須

致童年（組詩）

●十八須

致童年

一

我在記憶里尋找一朵花，一朵沒有名字的花

我目睹了它的凋零在村外的麥地里

破碎成塵

我沒有聞見花的香味我沒有看見花的開放

二

一朵干枯的花像一片天空或者天空里的陰影

我的庭院里站著某些陰影

我和一大群鳥兒共同生活，鴿子，麻雀，黃鸝

它們在屋檐下聚會，念經

但我聽不懂它們的語言。樹也聽不懂

樹和棲在樹上的鳥兒并不相同

三

我會喜歡蘋果樹，如果只有桐樹

我會喜歡無花果樹，如果只有蘋果樹

我不喜歡真實的事物。它們缺少了變形的魔力

就像一棵被雷電擊毀的大樹，它的存在

會被完全遺忘

在下一個春天到來之時，不會有孩子想起它，也不會有鳥兒為它歌唱

它的葉。它的花。它的雨水和月光

四

我想說，我的村莊是一條大魚

從黃河的高處順流而下，試圖游入遙遠的海洋

卻擱淺在無險可依的平原之上

那厚重的泥土，那蒼黃的麥子，那陽光，那風

承載它，也陷住它

就像一個巨大的雕花的菜盤子

我想說，我的村莊是一條大魚，它唯一的夢想

就是變成巨大的風箏

沒有線牽著，頭重腳輕，在空中翻滾

它用魚的眼睛打量世界

平原在大地上展開，就像一只攤開的手掌

五

現在，我活著，離童年很遠。遠得甚至無法拯救

我心如止水

在我的身體里

堆積著無數石頭的問號。但答案毫無意義現在，我只想嚴肅的向鳥兒提問：飛翔和存在

是否具有相同的意義？

如果羽毛枯萎了，在天空的庭院里，你們選擇怎樣的死亡？

鴿子，麻雀，黃鸝，請你們回答我

高傲的鷹

更高處的羽毛之云

請你們不要拒絕一個人類的問題

我會點燃記憶里那朵干枯的花，用來照亮你們的天空

那是花兒最終的存在。一團火焰

老房子

這座半塌陷的房子

早已失去了家的意義

剩下半邊的門

顯然攔不住任何東西

下雨的日子

雨水直直地落進房間

墻壁和青苔

憧憬著崩坍的美好

房子卻還在等待著

遷離的主人

在某個月夜歸來

房子的忠誠無可置疑

但一切都已注定

這殘破的房子

將在強勁的山風中苦捱日子

走出群山的人不會再回來，他們永遠不會回來

就像離弦的鐵箭

就像跳進黑夜的決絕的麂子

就像千年之前的奔月者

只會坐在高高的月亮上回憶地球

雪人

為了換來一場大雪

我交出了春天，夏天和秋天

交出了一切溫暖的事物

甚至太陽，甚至月亮，絲綢般的光芒

為了換來一場大雪

我拔掉青草，摘掉花朵，摧毀所有香氣

我把燕子和閃電

逐到火熱的赤道，讓樹林瘦成黑色的骨頭

終于，雪來了。我用所有的雪

給我的影子堆了一個雪人

比珠穆朗瑪還要高

我堅信，我的影子將亙古長存

隨后，我將走進一株梅花的庭院

用凌厲的香氣重塑殘缺的形體

要知道，我是一個沒有影子的人

必須做沒有影子的事，在漫天飛雪的歲月里

飛頭族

在南方的土地上生活著一群飛頭族

每天夜里，他們的腦袋

就會脫離身軀

像鳥兒一樣飛行

比蒲公英的種子還要輕盈

他們的飛行需要光的輔助

在夜里，他們都是睜著眼的瞎子

他們不敢飛得太遠，天亮前必須回家

否則他們就會死去

像無根的野草一樣死去

但總有迷路的頭顱，在燈光，月亮

和漸漸透明的晨光中

忽隱忽現

他們全都披著長長的頭發

這是羽毛和翅膀

他們豎著的耳朵像兩面渺小的旗幟

被風吹得幾欲折斷

在他們的臉龐上看不見飛行的歡欣

只看見幽靈的疲憊

他們的眼晴是灰色的，像蝙蝠

最后，他們會鉆進清晨的洞穴

化成微塵和潮濕的空氣

而幸運的頭顱們騎著自己的身體準時上班

（像驕傲的騎手騎著一匹閹割的馬！）

臉上帶著幸福的微笑

夜間飛行的快感可以保持一天

新的夜晚來臨時，他們就繼續新的飛行

死亡沒到身上，就永遠是別人的死亡

在南方的夜空下生活著一群飛頭族

天空和繁星可以作證

所以南方的夜晚更擁擠

頭顱們在快速的飛行里撞在一處

頭昏腦脹，殘缺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