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意大利花園里的“剪刀手愛德華”

愛米粒

威廉·克里斯蒂是一個急性子的指揮，常常在翻譯還沒有完全說完的時候，就忍不住插嘴繼續講起來了。采訪時，他不僅僅滿足于回答記者的問題，還喜歡向記者發問。比如，當被問到“在挑選音樂家時，你比較注重他們哪些方面的特質”時，他調皮地反問道“你覺得我在尋找的最重要的特質是什么呢？”采訪結束后，他好奇地問大家“你們中間有多少人說英語的？”又自言自語道“要是我再年輕三十歲的話，我也會說中文了”……

威廉·克里斯蒂（William Christie），羽管鍵琴演奏家、音樂學者兼指揮，世界古樂運動的領軍人，光復巴洛克音樂的先鋒。1979年，克里斯蒂創立了繁盛藝術古樂團（Les Arts Florissants），后者以富有動感和細膩的演繹而聞名，很快便成為了巴洛克音樂的權威，近百張屢獲獎項的錄音在世界各地掀起古樂潮流。在四十多年的職業生涯中，克里斯蒂提攜了幾代歌唱家和演奏家，事實上，在法國當代的巴洛克樂團中，絕大多數指揮都從繁盛藝術古樂團開始了他們的音樂生涯。

為了培養新一代的古樂演唱人才，克里斯蒂于2002年在卡恩市創建了“聲之花園”（Le Jardin des Voix）繁盛藝術古樂團青年聲樂學院。學院每兩年在全球招募年輕的聲樂家，為他們提供量身定做的訓練與世界巡演的機會。這次到訪上海音樂廳的是“聲之花園”2015年選拔出的第七屆成員，由女高音、女中音、高男高音、男高音、男中音和男低音六位不同聲部的歌唱家組成。

“最重要的是美妙的聲音（Beautiful Voices），”在采訪中，克里斯蒂不斷地強調這一點，“當我們去紐約、巴黎、倫敦、維也納等城市對歌唱家進行試聽時，我們并不是在為一部歌劇挑選角色。我不是在找一個圖蘭朵，不是在找一個曼儂，我只是聽他們的聲音是否能夠打動我，是否對我說了一些音樂以外的東西。”與傳統的以歌劇為中心不同，克里斯蒂會將許多不同類型的曲目精心地組合起來，這樣每一位歌唱家都能有屬于他自己的“光輝時刻”。“在音樂會中，你可以聽到十六世紀晚期到十七世紀的意大利音樂，然后我們一路向海頓、莫扎特以及喜歌劇進軍，這對歌唱家來說是一次奇跡般的旅程，對觀眾來說同樣也是一次完整的體驗。”

克里斯蒂對歌唱家們要求的第二點，是擁有出色的演唱技巧，“這樣他們才能準確地呈現出作曲家想要表達的內容，因為有些作品在技巧上真的是非常非常難”。時代在發展，比如十七、十八世紀使用閹伶歌手來演唱的歌曲，如今則由高男高音來代替，“那是一種全新的技巧，非常復雜”。此外，克里斯蒂還相當看重一個非音樂方面的素質——個人魅力。“有些人，在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會覺得，非他莫屬了。”他自豪地告訴我們，這次他帶來的六位歌唱家，在這幾個方面都是出類拔萃的。

音樂會的主題是“意大利花園”，但其實在真正觀看之前，我一直想象不出它到底是怎樣的形式。畢竟，“由奇馬羅薩、波爾波拉、海頓的音樂組成一部‘劇中劇”，這樣的文字太過抽象。事實上，音樂會的最終呈現讓人耳目一新，那幾乎可以說是一次全新的“創作”——如果因為沒有舞美而不能稱為“制作”的話。

音樂會的每一個唱段，都是經過精心編排的，體現出一種整體的、內在的聯系。一開場，便是阿德里亞諾·班基耶里的牧歌《我們對自己做了什么》，歌詞與場景非常契合“現在我們齊聚一堂，讓我們歡唱。誰來唱女高音？我，我了解那部分。女低音呢？讓我來。我就是男高音了！你？那真是太妙了！誰來唱假聲？我榮幸至極。還有低音部分。我樂意，此角甚為有趣。現在讓我們輕松享受一會兒，再品嘗那美味的沙巴翁。”

接下去，便是一段序曲，選自亞力山德羅·斯特拉代拉的康塔塔《情人，歐！愛情學院》，但在這里無疑起到了“間奏曲”的作用。隨后，是奧拉齊奧·維奇的《音樂的幽默》——“請安靜，我想介紹一個新游戲。看，那跳躍的火苗邀請著我們！這將是最好的夜晚。現在最受敬仰的音樂家們已經齊聚于此，這個夜晚應全心全意用來歌唱，只要你們已經準備好。但我們怎樣歌唱才不會讓你們失望？讓我們發明一個游戲，將你們從煩惱中解除：那個最打動我們的將被賦予最終的榮光。我們稱這游戲為‘現代音樂的幽默。所以睜大你們的眼睛，因為這游戲如此令人驚異，一如它令人昂揚。凝神細聽，那音樂的風格多姿。”

——看，“劇情”出來了，一部“迷你歌劇”是不是躍然舞臺上？正如一位樂迷朋友所說，威廉·克里斯蒂就像是“意大利花園”里的“剪刀手愛德華”，把這些早已為現代人所遺忘的上古歌劇，像修剪奇珍異花一般，組合成一部煥發出全新藝術生命力的音樂會版歌劇，不同歌劇選段之間的過渡渾然一體，毫無違和感，實在是太精彩了。

六位年輕的歌唱家表演功力了得，他們用簡單的道具實打實地撐起了一臺戲，讓整個舞臺的視覺效果異常生動。男低音長腳螺絲小哥是個逗逼，全場在臺上輕盈地蹦噠著，充滿了喜感，而男中音小哥則在下半場開始前就自顧自跑上臺演起來了。詠嘆調、宣敘調，獨唱、二重唱、三重唱、五重唱，甚至無伴奏合唱等不同組合輪番出現，顛覆了人們對古樂“單調”的成見。

張弛有度的唱段之間沒有停頓，連貫的樂思得以體現，其中既有抒情的，也有戲劇沖突強烈的，將人物的各種情緒表現得淋淋盡致：悲傷——“啊，受到嘲弄的我如此悲慘！她無情的手已經殺了我，我只是肉體分離出的靈魂，渴望沉入陰郁的悲傷之境。”喜悅——“美，一張迷人的臉龐展現的美，是每一顆心靈的天堂。它是一道善良的光束，來自那奪目的獨立國度，是上天的完美杰作。”嫉妒——“嫉妒，你塑造了我的靈魂，遠遭于任何罪惡之處，但沒讓我的殘忍與無情痛苦殺了我，在我復仇之前。”憤怒——“啊，不忠，啊，背信棄義，毫不感恩的無信的女人，背叛的心！我來熄滅你邪惡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