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默
知道馮唐這個人,源自讀王勃的《滕王閣序》,還有蘇軾的《江城子·密州出獵》。王文中,有“馮唐易老,李廣難封”;蘇詞中,有“持節云中,何日遣馮唐”。一文一詞,提到馮唐,都把他當作一個伯樂來敬仰。那些懷才不遇的人,期待像馮唐這樣的伯樂,就像大旱之望云霓。
近日讀《史記·張釋之馮唐列傳》,不僅看到馮唐作為伯樂的風采,而且看到馮唐剛直不阿的性格,并從而看到文帝的那份雍容大度的人格風范,真可謂受益匪淺。
據《史記》記載,文帝在與馮唐一次談話中,無意間提到趙將李齊之賢。馮唐卻說,還有比李齊更厲害的趙將,那就是廉頗和李牧。文帝聽到這兩個人的名字,沉思良久,然后拍著大腿感慨說,我偏偏得不到廉頗、李牧這樣的人來做我的將帥,若能得到,我難道還擔憂匈奴嗎?沒想到,馮唐說了句話,把文帝氣個半死:“陛下雖得廉頗、李牧,弗能用也。”這句話說得太滿,太毒,簡直有些欺人太甚。《史記》記載,“上怒”。不說“上”,連我也怒了。怒了之后,如何?按照讀書人的推理,一定是喝手下,“推出斬之”。那才大快平生,也不枉做帝王一場。但《史記》在“上怒”二字之下,接了四字:“起入禁中”,一個人跑到寢宮消氣去了。讀到這四個字,我對文帝肅然起敬。好可愛的一個皇帝。消氣要有一個過程,這個過程還真不短,所以《史記》用了一個表示時間的副詞——“良久”。氣平復了,文帝又一次召見馮唐,“讓曰:‘公奈何眾辱我,獨無間處乎?”這個“讓”字,是責備的意思,但文帝責備馮唐,也責備得很有意思,文帝在“辱我”二字前加個“眾”字。言外之意,你羞辱我是可以的,只是要在“間處”,也就是私下場合,怎么在大庭廣眾面前呢?這樣讓我這個堂堂皇帝多沒面子。文帝對馮唐的“讓”,不是聲色俱厲,而是苦口婆心,我們一讀,就發現文帝這個人,真有一顆菩薩心腸,不簡單。馮唐這時也意識到自己說話太沖,馬上向文帝道歉說:“鄙人不知忌諱。”
接下來,文帝心平氣和地詢問馮唐,為什么要說我不能重用賢才,馮唐說了理由:前云中守魏尚,與趙國的李牧一樣,治軍有方,體恤下屬,戰功赫赫,匈奴畏之如虎,只是因為報軍功時,報功狀上所載的與實際斬獲的相比差了六顆首級,陛下就免了他的官,判了他一年徒刑,這充分說明陛下有賢才也不會重用呀!馮唐在陳述完理由后,特意補了一句:“臣誠愚,觸忌諱,死罪死罪。”但文帝不僅沒處死馮唐,反而樂了。《史記》載:“文帝說(即“悅”),是日令馮唐持節赦魏尚,復以為云中守。而拜唐為車騎都尉,主中尉及郡國車士。”文帝之從諫如流,于此可見一斑。
寫到這里,馮唐的迂直讓我們印象深刻。馮唐的人格,是“大丈夫”的人格,真如孟子在《盡心章句下》中言:“說大人,則藐之,勿視其巍巍然。”但是,如果沒有文帝的慈悲寬容,馮唐的犯顏直諫,也許換來的結果,是死無葬身之地,如紂王時的箕子、比干一類。馮唐之于文帝,恰讓人聯想到魏征之于唐太宗。中國有句古話:“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做人,有時還是要學馮唐的“直”,敢于將自己的意見大膽說出來,當然語氣最好委婉些,但再委婉,也不可回避問題,做老好人。孔子早就說過:“鄉愿,德之賊也。”你的建議能直擊問題的要害,有時真能起到救人救世的大作用,像馮唐,一語點醒夢中人,讓文帝幡然醒悟,走向正確的軌道,那可是功德無量的事情。讓聽者紅紅臉,流流汗,也是正當名分。同時,我們更要學習文帝,他處在高位,尚且從諫如流,不打擊說他壞話的人。我們更應該有胸懷,聽得進不同意見,哪怕是批評意見,不能像某些人,稍有點兒名位,就剛愎自用,聽不得不同的聲音,甚至給提意見者穿小鞋,對他們打擊報復,這樣的人,同漢文帝一比,其高下,真不可以道里計。
(編輯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