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火車駛過你的枕邊

高權

當火車駛過你的枕邊

一場雪最終還是落了下來，當火車

駛過你的枕邊。一瓣雪飄著飄著

落在你的額頭，沁入你的眉間

一場雪最終還是先于腳步聲的到來

今夜，依舊沒有誰從月臺上走下來

踏過厚厚的積雪，從窗外把你喊醒

今夜，唯有那支一直錯過季節的風

它依舊停留在你窗外的樹梢上

它將繼續在暗中窺探你多年

而你晾曬在院中的石頭依然沉默

那些外表冷硬而內心溫軟的石頭

被雪掩埋的石頭，沒有絲毫顫動

而星星和月亮躲在了云層的后面

而貓頭鷹的眸光依舊閃亮如電

像火車駛過你的枕邊，像洶涌的暗流

悄悄流過你的床底，一條冬眠的蛇

從你的夢中醒來，并游過你的門前

而此刻，你落滿雪星的臉上平靜如水

而此刻，你浮出嘴角的笑靨如梨勝雪

祖 先

那時候，我不開口已經多年

我未曾說出的話，化作磷火

在夜行者的眼中明滅

風終于把過去吹向未來

又把未來吹回從前

像種子散落在荒野

我的子孫，和你的子孫

他們一道流落在民間

那時候，我不失眠也已多年

我未曾做完的夢，化作暮靄

籠罩在你的墳前

春雨過后，青草便從

我的墳頭，向你的墳頭蔓延

如梁燕呢喃，或如杜鵑啼血

你的子孫，和我的子孫

他們背誦著各自祖先的詩篇

多么慶幸，日子似曾相識

他們終于相戀

一首未竟的詩，終于由他們完成

一首嶄新的詩，終于由他們開篇

而我和你，終于成了——

他們共同的祖先

夜釣江邊

今夜，你獨釣江邊

你將閃亮的釣鉤擲向黑夜

今夜，你不光想釣一釣江中的魚兒

你還想釣一下隕落在江底的星星

今夜，你讓所有的夢破碎

一只貓頭鷹在樹上悄悄盯著你的臉

關于孤獨的秘密在它眼中再次閃現

今夜，在心內，在象外

從遠古未來，從八荒四野

所有的你都在聚集，都要合而為一

所有的魚都來趕赴最后的盛宴

為此，你拒絕在誰的心上坐化成蓮

盡管在你的內心

仍會有白天鵝掠過你冰凍的湖面

從來沒有靜止的，依舊是風

在漆黑的夜空下

一團火正涉水而來，隱隱約約

它試圖靠近你，但并不是為了溫暖你

它像是在為你盛放，又像是要把你毀滅

兄長！我的兄長

你的影子愈發孤單和瘦小了，我的兄長

我的與我同名同姓的兄長

我的與我有著相同模樣的兄長

你在眺望遠方的同時

又有誰在遠方把你眺望？

夜已深了，夜尚未央

你的靈魂在誰的屋頂上飛翔？

今秋的雨下了一場又一場

是否淋濕了你思念沉重的翅膀？

我的與我同食一顆麥粒長大的兄長

與生俱來，我們就共用著一副皮囊

今年的春，你站在碧綠的草尖上

今年的夏，你站在晶瑩的麥芒上

現在秋已深了

你站在一片隨風飄舞的金黃的落葉上

你在為誰低吟淺唱？

你在為誰保留著最后一份重量？

我的兄長，與我的生命一分為二

又合二為一的兄長

我如此熱愛生命而你那么傾心于死亡

我的兄長，在這個世界上越來越輕

而在我的心中越來越重的兄長

我掌中所盛的泉水來自地下

你掌心所藏的雪花來自天堂

你不來，我不敢老去

是夜太神秘，還是夢太清晰？

墻壁上晃動著你的影子

經卷里浮躍出你的笑語

月亮今夜醉臥在湖底

一盞枯燈，它在等待著照亮你

一盞枯燈，它在等待著照亮

你眼中的星光與池水

曇花靜靜地開放

螢火蟲都趕往了墓地

我在燈下，茂盛著枝葉等你

我等待著你提著馬燈來看我

等待著我檐角的風鈴為你響起

——多少年了，風雨銹蝕了門窗

卻無法銹蝕那鈴心的秘密

——你不來，我不敢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