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陳杰 王莉
摘 要:支付機構違規挪用客戶備付金造成資金鏈斷裂,涉及人數多、金額大、范圍廣、社會危害大,其行為模式與《刑法》“背信運用受托財產罪”、“違法運用資金罪”罪狀相符。但由于支付機構性質特殊、監管規定層級較低、犯罪意志和犯罪手段難以查明,無法定罪處罰。本文圍繞支付機構挪用客戶備付金的行為模式,分析適用背信類罪名處罰的難點,并提出了對策建議。
關鍵詞:支付機構;挪用客戶備付金;背信運用受托財產罪;違法運用資金罪
近年來支付行業快速發展,支付機構違規挪用客戶備付金的現象愈發嚴重,個別支付機構違規挪用備付金造成資金鏈斷裂,涉及人數多、金額大、范圍廣,危及金融穩定和社會穩定。根據《非金融機構支付服務管理辦法》(中國人民銀行令[2010]第2號)第四十三條規定,“支付機構未按規定存放或使用客戶備付金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但由于支付機構性質特殊、監管規定層級較低、犯罪意志和犯罪手段難以查明,司法機關難以定罪處罰。
一、支付機構挪用客戶備付金的行為模式
(一)基本概念
1、支付機構。《非金融機構支付服務管理辦法》規定,支付機構是指依據該辦法規定取得《支付業務許可證》,在收付款人之間作為中介機構提供網絡支付、預付卡等部分或全部貨幣資金轉移服務的非金融機構。自2010年以來,行業規模高速發展,截至2015年底,全國支付機構總數已達267家,交易金額和客戶備付金規模也迅速增長。據人民銀行統計,2014年支付機構發生網絡支付業務374.22億筆,金額24.72萬億元。
2、客戶備付金。《支付機構客戶備付金存管辦法》(中國人民銀行公告[2013]第6號)規定,客戶備付金是指支付機構為辦理客戶委托的支付業務而實際收到的預收待付貨幣資金。支付機構接收的客戶備付金必須全額繳存至支付機構在備付金銀行開立的備付金專用存款賬戶1(簡稱“備付金賬戶”),只能用于辦理客戶委托的支付業務和中國人民銀行規定的單位定期存款等其他形式。雖然客戶備付金存放在支付機構名下賬戶,但《非金融機構支付服務管理辦法》第二十四條明確規定,“支付機構接受的客戶備付金不屬于支付機構的自有財產。”
為直觀理解,筆者把客戶銀行賬戶內的資金比作杯子(銀行賬戶)里的水,為了儲存備用,客戶把水從杯子(銀行卡)倒進(銀行轉賬)木桶(客戶備付金專用賬戶)里,等自己需要用水時(如支付給他人),就指示支付機構從木桶中舀出定量的水倒入他人的杯子。
(二)挪用客戶備付金的常見手段
隨著支付機構備付金規模的快速增長,個別支付機構為牟取高額利益,運用各種手段挪用客戶備付金,投入房地產、民間借貸、私募基金等高風險投資和理財項目,存在嚴重的流動性風險,導致業務高峰期備付金賬戶沒有足夠資金支付客戶委托業務。一旦支付機構投資失敗,將進一步導致資金鏈斷裂,大量客戶權益受損。如,上海暢購企業服務有限公司因違規挪用備付金導致資金鏈斷裂,造成上海、江蘇、浙江、安徽、山東五個省市大量客戶暢購卡無法使用,涉及資金規模數億元,目前已被中國人民銀行吊銷《支付業務許可證》2。常見的支付機構挪用客戶備付金手段有以下幾種3:
從備付金賬戶直接挪用客戶備付金。即支付機構在備付金銀行的配合或放任下直接挪用備付金。一種是備付金銀行幫助支付機構挪用客戶備付金購買該行高風險理財產品;二是備付金銀行沒有嚴格執行每日劃轉備付金匯繳賬戶資金的監管規定,為支付機構短期挪用沉淀的客戶備付金提供便利4。
收取客戶備付金不入備付金賬戶。一是支付機構收取備付金后通過偽造財務賬冊和業務報表方式隱匿資金,將資金存入備付金賬戶以外的其他賬戶,規避監管。二是支付機構通過違規賒銷預付卡等支付產品募集資金,并將賒銷資金以自有資金名義存入支付機構控制的其他賬戶。
虛構后臺交易套取備付金。此類模式最為常見,即支付機構在系統后臺偽造交易,加上備付金銀行監管不力,備付金被以交易資金形式轉入支付機構控制的商戶賬戶后被挪用。
二、適用背信類罪名的難點分析
“背信運用受托財產罪”5和“違法運用資金罪”6是《刑法修正案(六)》新增的背信類罪名,目的是懲處金融機構和公眾資金管理機構違背受托義務或國家規定擅自運用資金情節嚴重的犯罪行為,解決了當時金融機構、公眾資金管理機構背信運用資金無法定罪處罰的難題。從支付機構挪用客戶備付金的行為模式看,符合“背信運用受托財產罪”挪用受托資金的客觀要件和侵害委托人權益、損害市場秩序的客體要件,也符合“違法運用資金罪”違規使用資金的客觀要件和損害國家監管權威的客體構成要件,但在具體法律適用上面臨以下難題:
(一)支付機構主體要件難適用
根據《刑法》第一百八十五條之一第一款規定,“背信運用受托財產罪”中犯罪主體是商業銀行、證券交易所、期貨交易所、證券公司、期貨經紀公司、保險公司或者其他金融機構,而根據《非金融機構支付服務管理辦法》的規定,支付機構不是金融機構,因此難以適用“背信運用受托財產罪”定罪處罰。
雖然支付機構可以納入《刑法》第一百八十五條之一第二款“違法運用資金罪”的犯罪主體范圍,視為“社會保障基金管理機構、住房公積金管理機構等公眾資金管理機構”。但由于法條只采用了列舉+概念的表述,沒有明確公眾資金管理機構的內涵及外延,導致實踐中有觀點認為,《刑法》第一百八十五條之一第二款列舉的社會保障基金管理機構和住房公積金管理機構,都是國家賦予公眾資金管理職責的行政機關或事業單位,和支付機構等基于盈利目的承攬資金管理職責的商業企業不同。從立法本意看,支付機構不屬于“公眾資金管理機構”。
(二)“違反國家規定運用資金”難認定
“違反國家規定運用資金”是公眾資金管理機構構成“違法運用資金罪”的重要標準,根據《刑法》第九十六條規定,《刑法》所稱違反國家規定,是指違反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及其常務委員會制定的法律和決定,國務院制定的行政法規、規定的行政措施、發布的決定和命令,不包括國務院部門規章及以下規范性文件。
由于支付機構挪用客戶備付金違反的《非金融機構支付服務管理辦法》和《支付機構客戶備付金存管辦法》,在法律位階上屬于規章及以下規范性文件,不是《刑法》第九十六條規定的國家規定,導致司法部門難以適用“違法運用資金罪”定罪處罰。
(三)單位犯罪和個人犯罪難區分
根據文義解釋,“背信運用受托財產罪”和“違法運用資金罪”都屬于單位犯罪,對單位判處罰金并對直接責任人判處有期徒刑。因此,必須證明犯罪主體挪用客戶備付金是執行單位意志的職務行為才構成背信類犯罪。如果只是經辦人個人犯罪,應按照《刑法》第二百七十二條挪用資金罪定罪7處罰。但實踐中個別支付機構為逃避監管、對抗偵查,往往由法定代表人和會計主管等少數人合謀實施,資金匯入個人賬戶,缺少股東會、董事會決議等公司治理決策記錄,難以區分單位犯罪和個人犯罪。
(四)挪用方式隱蔽、資金流向復雜難偵查
隨著互聯網金融的快速發展,支付機構挪用客戶備付金方式隱蔽、流向復雜。如,支付機構遠程篡改后臺交易數據難以取證;通過互聯網支付虛擬賬戶匿名轉賬、分散購買高流動性金融產品后折現難以追蹤;利用賒銷支付產品募集資金不入賬難以掌握涉案金額和流向。這些依托互聯網技術實施的犯罪行為,發現、確定案件難,收集、保全證據難,對監管部門和公安機關傳統執法手段提出挑戰。
三、對策建議
(一)細化“公眾資金管理機構”的判斷標準
筆者認為,雖然資金管理職責的來源不同,支付機構是基于商業盈利目的承擔資金管理職責,而社會保障基金管理機構、住房公積金管理機構是代表國家履行資金管理職責。但從背信行為的本質看,構成背信類犯罪的基礎是違反誠實信用義務運用受托資金的行為,這種誠實信用義務來源于客戶委托或國家規定,這和國家對支付機構客戶備付金的監管目標是一致的。實際上,一些支付機構,無論是客戶人數還是資金規模,都遠遠超過地方住房公積金管理機構。
考慮到短時間內支付機構的非金融機構屬性難以改變,建議擴大“違法運用資金罪”中“公眾資金管理機構”的外延,將支付機構納入其中。可借鑒非法集資類犯罪的判斷標準8,由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出臺司法解釋,規定除國家規定承擔公共資金管理職責的機構外,吸收資金人數150人以上且吸收金額100萬以上的特定資金管理機構,屬于《刑法》第一百八十五條之一第二款規定的“公眾資金管理機構”。如某支付機構客戶備付金總額超過100萬且客戶人數超過150人,可將其認定為公眾資金管理機構。
(二)將支付機構監管規定升格為行政法規
筆者認為,1997年制定的《支付結算辦法》早已不符合經濟社會發展實際,且新興支付方式、技術層出不窮,行業發展十分迅速。建議人民銀行盡早出臺《支付結算條例》,將傳統銀行、支付機構等統一納入支付結算主體進行規范,把《非金融機構支付服務管理辦法》、《支付機構客戶備付金存管辦法》等監管規定上升到行政法規層面,為司法機關適用《刑法》打擊挪用備付金犯罪掃清障礙。
(三)準確區分單位犯罪和個人犯罪
針對司法實踐中單位犯罪和個人犯罪難區分的問題,建議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通過專題培訓、典型案例等方式,指導基層政法部門緊密圍繞從資金流向和獲利主體兩大標準,準確區分挪用資金類犯罪中的單位犯罪和個人犯罪。如,在支付機構挪用客戶備付金案件中,除有支付機構股東會、董事會等公司決策記錄外,支付機構挪用客戶備付金進入行為人及利害關系人個人賬戶直接使用,或挪用客戶備付金雖未被行為人及利害關系人個人賬戶直接使用,但所獲利潤被犯罪嫌疑人及利害關系人所得的,應視為個人意志犯罪,以挪用資金罪定罪處罰。如果挪用資金獲利作為單位利潤均進入支付機構單位賬戶,或雖未進入支付機構賬戶,但實際用于單位支出的,應視為單位意志犯罪,以“違法運用資金罪”定罪處罰。
(四)創新“互聯網+”執法手段
當前有關部門對“互聯網+”背景下的新技術、新手段不熟悉,對新情況、新問題缺乏應對,導致支付機構挪用備付金行為發現難、取證難、查處難。要解決這一問題,必須推廣“互聯網+監管”和“互聯網+偵查”。建議人民銀行依托大數據、云計算、區塊鏈、數字時間戳等新技術,實現對支付機構的交易系統實時監控、云備份和防篡改,進一步落實互聯網金融反洗錢實名制要求,便于公安部門對交易記錄和資金流向進行追溯偵查。建議公安部門會同金融監管部門建立在線查控資金流向的便捷機制,加強部門間信息共享、合作執法,進一步提升偵查效率和水平。加大基層民警互聯網金融有關知識的業務培訓,提高有效打擊金融違法犯罪的能力。
The Research on the Crime of Payment Institutions Embezzling Clients Provisions
GU Chenjie1 WANG Li2
(1Yangzhou Municipal Sub-branch PBC, Jiangsu Yangzhou 225009
2Economic Investigation Detachment of Jiangxi Public Security Department,Nanchang Jiangxi 360100)
Abstract:Payment institutions embezzling clients provisions will lead to the capital chain rupture, which involves a great number of people, a large amount of funds and a wide scope and serious social harm, in some degree, their behavior patterns conform to crime of the use of property against credit and crime of illegal use of funds described by “criminal law”. But because of the special nature of payment institutions, lower-level regulation, it is difficult to find out crime volition and means, and cannot ascertain the crime and corresponding punishment. Centered around the behavior patterns of payment institutions embezzling clients provisions, the paper analyzes the difficulty of crime punishment for breach of trust, and puts forward countermeasures and suggestions.
Keywords: payment institution; embezzling clients provision; crime of the use of property against credit; crime of illegal use of funds
責任編輯、校對:張曉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