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俊淮

1941年11月28日,在江蘇省溧陽縣塘馬村,新四軍六師十六旅旅部和四十八團二營及地方黨政機關1000余人突遭日偽軍近4000人襲擊,由此爆發了著名的塘馬戰斗。
塘馬戰斗,新四軍以500余人的兵力,抗擊8倍于己的強大敵人,血戰終日,斃傷日偽軍500余人,粉碎了敵人一舉消滅蘇南黨政軍領導機關的陰謀。塘馬戰斗,新四軍遭受了重大損失,六師參謀長兼十六旅旅長羅忠毅、十六旅政委廖海濤等共272位指戰員壯烈殉國,為人民軍隊樹立了殊死抗日浴血奮戰的光輝范例。
但是,時至今日,一些人對塘馬戰斗仍有不同看法,甚至將塘馬戰斗與皖南事變相提并論。
如何正確評價塘馬戰斗,在塘馬戰斗75周年之際,本文以史實為基礎,給予梳理與闡釋。
塘馬戰斗的全過程
塘馬是一個在溧陽縣西北丘陵地上僅有百來戶居民的村莊,北距日軍侵占的溧(水)武(進)路,南距國民黨駐扎的軍隊,都只有一二十公里,處于敵頑夾擊態勢之下。1941年11月中旬,新四軍十六旅旅部率在旅部整訓的四十八團二營駐在塘馬。當時在塘馬地區集中的還有蘇皖區黨政機關,第五行政專員公署,茅山行政專員公署,江蘇溧陽、溧水、鎮句、金壇、宜興,安徽當涂等縣黨政機關和茅山保安司令部,1000余人。
27日得到情報,日軍在金壇到溧水一線集結兵力,有向南出動的可能。羅、廖分析敵情,認為有兩種可能,一是集中的兵力較大,可能向溧陽國民黨軍發動進攻;一是對我軍進行掃蕩。他們還估計即使主要目標是向南對國民黨軍隊,也可能同時侵犯我軍,因之把情況通報部隊,加強警戒,準備戰斗,但部隊并未移動。
27日深夜,日軍十五師團步騎炮兵3000余人、偽軍800余人從溧武路沿線各據點出發,從東北、西北、西南三個方向奔襲而來。28日拂曉,十六旅旅部特務連哨兵首先發現敵情。戰斗打響。羅、廖首先命令原參謀長王勝、組織科長王直率旅部機關及蘇皖區黨委和地方機關人員向東轉移。羅、廖兩人親自率領旅特務連和四十八團部隊,就地抗擊。
戰斗十分激烈。日軍憑借其火力優勢,發起沖鋒。十六旅指戰員眼見旅首長和戰士們一起作戰,斗志昂揚,打退了敵人一次次沖鋒,但秋后的田野上缺少隱蔽物,敵我雙方又非常迫近。血戰至上午10時左右,一顆子彈擊中羅忠毅的頭部,這位為中國革命事業久戰沙場的勇將在蘇南戰場上壯烈犧牲了。
在另一個方向,與敵血戰的廖海濤得知羅忠毅犧牲的噩耗,立即向部隊發出“為羅司令報仇,堅決消滅敵人”的號召。旅部特務連的戰士們個個怒火萬丈,與敵人殊死拼殺。機槍手不幸中彈犧牲,廖海濤端起機槍向敵群橫掃過去,打得日軍紛紛后退。但日軍的騎兵又向四十八團陣地沖來。戰至下午3時,廖海濤腹部中彈,腸崩體外,為抗擊日本侵略者流盡了最后一滴血。
從塘馬及附近村莊向東轉移的旅部和蘇皖區黨委黨政機關近1000人安全撤離到長蕩湖邊的清水瀆。下午,日軍曾向東追擊,被四十八團后撤人員及從幾個連隊集中起來的“小鬼班”和一挺重機槍,阻擊在與清水瀆相距僅2公里的戴家橋以西。新四軍連續打退了敵人三次進攻。黃昏,日軍停止了進攻。入夜,十六旅旅部和黨政機關人員由當地干部、溧陽縣長陳練升作向導,從日軍臨時駐扎的村莊邊,在日軍的眼皮底下安全突出包圍,次日晚向西到達溧水地區,脫離險境。
對羅、廖的評價
由于羅忠毅、廖海濤是塘馬戰斗新四軍的最高指揮員,羅、廖又同在塘馬戰斗中犧牲,因此對羅、廖的評價直接關系到對塘馬戰斗的評價。
塘馬戰斗后,新四軍代軍長陳毅通電全軍:“羅、廖兩同志,為我黨我軍之優秀老干部,為黨為革命奮斗十余年,忠實、堅定、勇敢、負責、艱苦締造蘇南根據地,卓著功績。羅、廖兩同志壯烈犧牲,全軍一致追悼,昭彰先烈。”原二支隊司令員張鼎丞也以《悼羅忠毅、廖海濤同志殉國》一文寄托哀思。
羅、廖是蘇南新四軍對日作戰中犧牲職務最高的新四軍將領。在新中國成立60周年之際,羅忠毅被評選為“100位為新中國成立作出突出貢獻的英雄模范人物”之一。這是黨和國家、人民對羅忠毅和他的戰友廖海濤以及其他在塘馬戰斗中犧牲的烈士的崇高褒獎,也是對新四軍血戰塘馬這場戰斗對于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所具有的歷史價值的肯定。
塘馬戰斗的歷史價值
軍事評價。
塘馬戰斗是一次成功的突圍戰斗。塘馬戰斗在戰斗表現形式上,不是主動出擊的進攻戰斗,也不是堅守陣地的防御戰斗,而是敵強我弱、遭敵突襲、保存實力的突圍戰斗。
從軍事戰術角度看,突圍戰斗都是以大多數人是否突出重圍,作為成敗的標準。如二戰中,英軍敦克爾克大撤退,大多數英軍撤到了英國。歷史上從來都認定這是一次成功的突圍。塘馬戰斗以新四軍犧牲270多人的代價,換來了1000多人的突圍。因此,在戰術上,塘馬戰斗是一次成功的突圍。
從軍事戰略角度看,任何一場戰斗(戰役)都是以戰后對戰略產生的影響作為成敗的標準。如抗美援朝戰爭第二次戰役,志愿軍傷亡比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要大得多。但國內外都一致認為,第二次戰役志愿軍在戰略上扭轉了朝鮮戰局。塘馬突圍保存下來的實力是一批領導蘇南地區的黨政軍抗戰骨干力量。戰后,他們又繼續堅持蘇南抗戰,不僅使當時蘇南抗戰局面得以保持,爾后還使抗戰局面得到大的發展。這說明,日軍為支持太平洋戰爭,鞏固其后方基地的戰略企圖破產。因此,從戰略上,塘馬戰斗也是一次成功的突圍。
塘馬戰斗是新四軍所有突圍戰斗中犧牲人數最多的。但犧牲與換來的結果相比,是完全值得的。毛澤東評價長征時說:“紅軍的損失是很大的,從現象上看紅軍是失敗的,但從本質上看,紅軍粉碎了蔣介石消滅紅軍的企圖,保存了骨干力量,這樣看紅軍又是勝利的。”僅以犧牲人數多就認定塘馬戰斗是失敗的,是不符合辯證唯物主義的,是站不住腳的。
而經過塘馬戰斗洗禮的新四軍六師十六旅在六師師長兼政委譚震林親自主持下,迅速穩定情緒,投入新的戰斗,歷經合并改編,后來成為中國人民解放軍二十四軍。十六旅老部隊則成為七〇師,即現在的北京衛戍區警衛三師,一直擔負著衛戍首都的神圣任務。
政治評價。
塘馬戰斗新四軍是對日作戰,這與對頑作戰在政治影響上是有區別的。塘馬戰斗后的政治影響與皖南事變不同點是:(1)使當時國民黨指責八路軍和新四軍“游而不擊”的謊言不攻自破;(2)使當時國民黨誣蔑新四軍為叛軍的不實之詞得到了相反的印證;(3)進一步提升了新四軍在蘇南人民、中國人民乃至世界反法西斯戰場上英勇抗敵的形象;(4)把新四軍的鐵軍精神提升到了新的高度,使敵軍不得不發出“新四軍如此頑強堅決,征服中國遙遙無期”的哀嘆;(5)表現了中華民族英勇不屈的民族精神,當時的蘇南老百姓,就把羅、廖及270位犧牲的指戰員作為民族英雄看待,從而積極地支援新四軍抗戰。所以,不能將塘馬戰斗與皖南事變相提并論。
塘馬戰斗的現實意義
塘馬戰斗反映出的新四軍鐵軍精神已成為當代不朽的豐碑。現在塘馬戰斗所在地的后周小學一直成立著羅忠毅和廖海濤少先中隊;在堅守戴家橋戰斗遺址建了座新橋,老百姓在上面鑲了塊塘馬戰斗紀念石碑;新中國成立后,福建上杭縣委要將羅、廖遺骨遷往上杭縣,溧陽當地老百姓堅決阻止;塘馬村老百姓自發捐資修建了新四軍塘馬戰斗烈士紀念碑;黨和政府多次舉辦塘馬戰斗逢十周年紀念活動。為什么塘馬戰斗那么令人難以忘懷?只有一個回答,因為鐵軍精神在塘馬戰斗中發揚得淋漓盡致。塘馬新四軍將士臨危不懼,為掩護機關人員安全轉移不惜犧牲自己,與敵人血拼到底,驚天地,泣鬼神,氣壯山河。
評價塘馬戰斗所涉及的兩個問題
為什么戰前不轉移?
羅、廖是在1941年11月27日下午吃晚飯的時候,才得到日軍集結兵力意圖南下的情報。得到情報后,立即召開了作戰會議。參加會議的有:羅、廖,司令部王勝(原參謀長)、樂時鳴(管理科長)、張業(參謀)、游玉山(參謀),政治部王直(組織科長)、許彧青(宣傳科長)和張華南(總務科長)等。會上,羅、廖對日軍進攻國民黨軍隊的判斷是存在的,有人以為以往日軍集結重兵多是用以進攻國民黨軍隊,但他們并沒有將這種判斷作為定論。會議重點討論的還是轉移問題,但轉移到什么地方去,沒有討論出個結果,感到“沒有地方可去”。
塘馬北面是金壇、薛阜、天王寺三個日軍大的據點,距離塘馬都是20多公里;塘馬東面幾十公里地是長蕩湖,無法逾越;東南面的溧陽縣城、別橋鎮駐有國民黨軍第四十師。塘馬地區新四軍只有向西轉移的可能,但向西要穿越溧武公路,路西瓦屋山上有敵觀察哨,1000多人的隊伍穿越公路必被敵人發現。在敵已集結重兵的情況下,在穿越公路時被敵截擊的可能性很大,在野外條件下應戰強敵,就是有四十六團接應,也基本沒有勝算。另四十六團與十六旅旅部及黨政機關合為一股,也會給敵集中兵力圍殲,提供有利條件。會議開到深夜12時,沒有找出怎樣避戰的更好辦法。最后,羅、廖只能決心在塘馬原地不動,利用塘馬附近既設陣地,做好戰斗及轉移的準備,相機行事。
羅、廖在軍事指揮上存在的問題是在戰前宏觀判斷上。日軍為發動太平洋戰爭,從中國調走了不少兵力。塘馬戰斗前,日軍居然還能集結3000人的機動兵力是沒有想到的。但羅、廖最后決定暫不轉移,是沒有找到更好辦法情況下的決定,并非戰術上的輕敵。
戰后,不少人認為轉移了,塘馬戰斗就不會發生了。這種以假設為前提得出的結論是不能作為客觀真理的。比如二戰時,日軍沒有配合德軍進攻蘇聯,使蘇軍遠東兵力西調,增強了蘇聯西部防御。假設日軍配合了德軍進攻蘇聯,就得出蘇聯必然要亡國的結論,這個結論成立嗎?!歷史的結論是不能用假設來確定的。
至于羅、廖宏觀判斷上的失誤是塘馬戰斗的起因,這與塘馬戰斗的結果不存在因果關系。以宏觀判斷上失誤來證明塘馬突圍戰斗是失敗的,在邏輯聯系上是說不通的。
為什么羅、廖同在一線指揮戰斗?
王直在閩西三年游擊戰爭時就了解羅、廖,他們不是只知拼命的魯莽指揮員,否則他們也不會活著下山開赴抗日前線。在塘馬戰斗前,已發生過西施塘等突圍戰斗多次,也沒有發生過一次兩人同在一線指揮的情況。塘馬戰斗為什么兩人同在一線指揮阻擊呢?
塘馬戰斗打響后,由于敵已形成三面合圍,部隊有全軍覆沒的危險是很容易判斷出來的。雖然黨政軍機關人員立即向東轉移,羅、廖很清楚,東面還有一個沒法逾越的長蕩湖阻斷退路。黨政軍機關人員要想突圍,只有堅持到天黑才可能會有一線希望。但塘馬戰斗是凌晨6時許打響,要堅持到下午5時,天才會暗下來,其間有11個小時。當時十六旅沒有一個營級分隊是老部隊。除旅特務連紅軍成分較多外,四十八團二營的戰士大多數是參加新四軍一到兩年的戰士。在敵8倍優勢于己的情況下,要靠這樣一支新成分較多的部隊,并處于絕對劣勢,堅持長時間阻敵,沒有主要領導干部身先士卒表率作用,是難以想象的。羅、廖同時親臨一線指揮,是在這種極特殊情況下迫不得已的行為。事實證明,羅、廖同時親臨一線指揮,更加穩定了軍心,鼓舞了士氣,為阻擊部隊掩護黨政軍機關的分隊及時在戴家橋建立新的防線,并堅持到天黑突圍贏得了時間。從另一個角度說,如果黨政軍機關人員突不了圍,蘇南茅山抗日根據地就會丟失,就是他們兩人有一人僥幸突圍,也無法向上級領導交代,而他們兩人誰也不愿去當那“僥幸突圍的人”。羅、廖同時在一線指揮決不是“匹夫之勇”。他們兩人“肩上所挑擔子的重量”是當時蘇南地區新四軍任何其他的人都不能比擬的。只有站在他們的角度上思考問題,才能理解他們的行為。
塘馬戰斗已經過去75年了。
為緬懷為民族獨立、人民解放而犧牲的革命先烈,牢記他們在革命戰爭年代所創造的豐功偉績,弘揚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英勇頑強的鐵軍精神,還歷史以真相,還烈士以英名,我們必須全面客觀正確地評價塘馬戰斗。 (責任編輯 劉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