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翻譯女神”

吳德廣

近來我讀媒體報道，有人稱那些為國家領導人當翻譯者為“女神”，也有人稱他們為“國嘴”。“女神”也好，“國嘴”也罷，無非贊揚他們翻譯的重要性，高水平，也表示人們對他們的職業的重視和尊重。

口譯是在準確、通順的基礎上，把一種語言信息轉變成另一種語言信息的行為。高級翻譯是一個既神秘又令人神往的職業，為國家領導人當翻譯者，無疑是一種神圣的政治任務，但也肩負著時刻不能松懈的責任。

光環背后是艱辛

女性翻譯是風云變幻的外交領域里美麗的一片風景，那些能夠為領導人做翻譯的女性更是不一般。

我是禮賓官，親眼看到“女神”的風采。上世紀70年代的外交活動十分頻繁，尤其是外國領導人來訪幾乎每周都有，因此高翻的任務循環不斷。代表團訪華之前，他們都需要熟悉很多有關情況。一天的活動不停，之后還要參加內部的會議，整理會談記錄。周恩來總理日理萬機，每天接待外賓后還要親自召開各種會議，午夜十二點之后才輪到外交部有關同志開會，此時高翻必須參加，凌晨二、三點才得以休息。那時高翻都遵守“主席指示不過夜”的原則，凡毛主席會見外賓后，高翻們立即整理記錄，交付打印，第二天早晨送到每位領導手中。

在我禮賓生涯中，我認識數位為國家領導人翻譯的“女神”。在周恩來總理身邊工作了多年的日語翻譯林麗韞說：“我給總理做翻譯的時候，常常思考如何接近他的內心世界，感知他的喜怒哀樂、語氣和情感，因為我明白機械化照翻直譯是不合格的。”

1982年，中英關于香港問題的“馬拉松式談判”開始了。在談判中擔任主要翻譯的張幼云是“馬拉松式談判女神”。 此次談判歷時兩年，共22輪。22輪談判的前面8輪，她都親自上陣。她在每次談判前，提前查閱大量的資料、絕密文件和歷史材料。她說：“在這樣的談判中，我們代表的是國家利益，任何一點問題都可能帶來很大的麻煩。”

談判期間，一位外交部副部長和英國大使會談，一直從下午6點談到晚上11點。這期間，她一邊做翻譯，一邊記錄談話內容。晚上再加班加點將所有的內容整理出來，第二天一早就送交給領導人分析參考。“做這樣的工作，完全沒有正常的休息、吃飯時間”。“不過這也值得，因為我們做的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

“國嘴”的嘴很快，腦子也很機靈。在處理細節方面有不少成功的范例。有一次，我國國家領導人訪問英國時，在談話中引用了雪萊一句名言“如果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由于口誤，說成是莎士比亞。在場的陪同人員很著急，被稱為“翻譯泰斗”的英文譯員陳明明靈機一動，既未說莎士比亞，也未點雪萊，而是巧妙也譯成“英國一個大文學家說過這句話。”雙方聽后都非常滿意。

實踐鍛煉 熟門熟路

周總理多次強調翻譯要在實踐工作中鍛煉提高。他說，學習重要，但沒有實踐不行。要多實踐，才能熟悉領導人的思想和用語，才不會臨場緊張翻不好。如安排領導人會見外賓和國際會議的翻譯時，盡可能配備新老譯員各一人，初次以老為主，新手旁聽見習。

為高翻提供了解政策的機會不少。例如高級翻譯培養對象可以閱讀外交通報、形勢電報和領導人會見外賓的談話記錄等。遇有重大翻譯任務時，有關單位領導要提前向譯員交待情況和政策，使譯員有準備。

如何才能熟悉領導人的思想和用語、講話口音呢？我眼中的“國嘴”通常應付自如，但也有應付不了的時候。

鄧小平說話比較喜歡用一些民間諺語，有一次談到美國的相關政策時用了‘驢子推磨來形容，意思就是在原地轉來轉去。”當時翻譯自己沒聽懂，所以她就問鄧小平是什么意思？鄧小平重復了一遍，她還是沒聽懂，后來還是旁邊一位陪同的司長解了圍，告訴她“就是小驢子推磨”，她才終于明白，給對方翻譯了過去。

李鵬任總理時，比較多地談到了三峽，講到發電量時，經常用到千瓦的計量單位，而國際上通用的是兆瓦。這就需要算術知識來進行短時間內的換算。有一次，李鵬總理在和外賓談到中國的棉花產量時，說到了“萬擔”這個數量詞。這時候，高翻“女神”可不像換算“千瓦”一樣游刃有余了，只好向總理投去困惑的目光。李鵬總理一下子明白，馬上拿筆算了起來。其實，“擔”是漢語重量單位，1擔等于100斤。這個術語對于譯員來說都比較陌生，一時可能反應不過來。

“女神”翻譯技巧高水平，令人十分敬佩。但百密一疏，不足為奇。一字之差，就可能引發國際笑話，我略舉一二。

尼克松總統訪華時發生的一件事。一位高翻說：“我當時擔任尼克松夫婦外出參觀的翻譯。我在翻譯中犯過一個錯誤，把中美之間距離的單位‘公里翻成了‘米。當時只有周總理聽出來了。總理和藹地對我說：‘好像太近了吧，我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1988年1月，鄧小平會見挪威首相布倫特蘭夫人。當時的話題是：中國希望緩和局勢，一心一意搞四個現代化建設，中國愿同整個歐洲共同維護世界和平。隨后，小平同志對客人說：“我今年84歲，該退休了”，不料，翻譯一不小心把“84歲”誤譯成“48歲”。會客大廳里頓時揚起一片歡笑聲。

高翻是如何煉成

通常說，外交部翻譯是擔任最重要的翻譯、最難的翻譯。在一些重大場合，總是少不了那些高翻的身影。這些高翻是如何煉成的？他們具備什么素質？我干禮賓工作多年，逐漸才對他們如何煉成這些技能有所了解。我十分贊賞和敬佩他們的素養。

外交干部和翻譯干部都堅持周總理提出的16字要求：站穩立場、熟悉業務、掌握政策、嚴守紀律。高翻時刻記住周總理對口譯的要求：完整、準確、通順、易懂。

1970年，周總理提出翻譯要具備并練好三大基本功。第一是政治思想強，政治思想的基本功，是“基本功的基本功”；第二是語言素質好，語言本身的基本功就是語音、語法、詞匯和聽、說、寫、讀、譯五個字；第三是文化知識高。周總理還要求外事干部和翻譯做好本職工作和提高水平，要求掌握“五勤”：眼勤、耳勤、嘴勤、手勤和腿勤；還要“四多”：多思考、多分析、多看書和多實踐；“一化”：就是外語化。

如何做個好口譯？準確是亙古不變的真理。但是，譯者有時需要審時度勢，充分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使自己所服務的交流過程得以順利完成。

在公眾眼里，外交部走出來的翻譯都是經過了“魔鬼訓練”。我知道，他們沒有“魔鬼”，只有訓練和勤奮。最重要是熟悉語言和實踐，其次要熟悉背景知識、國際關系知識和國內情況。心理素質要好，不要怕失敗。

爭取早日成為一名合格稱職的高級翻譯不容易。當一名優秀的“女神”、“國嘴”更不容易。真是臺上十分鐘，臺下十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