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權力遇到愛：官員的“迷情”之痛

當權力遇到愛：官員的“迷情”之痛

公共權力是社會重要的稀缺資源之一，愛是人類最寶貴的一種情感，當“被扭曲的權力”遇到“糊涂的愛”，會產生一種“權力為愛狂奔，樊籬拋諸腦后”的沖動，拉開的則是一出出悲劇的大幕。

拖官員下水的多是最親的人

對領導干部來說，配偶、子女、朋友、同鄉，甚至情人、秘書等身邊人，是他們感情釋放的主要對象，也是其人際網中最親近的一群人，對其思想和行為都有著極為重要的影響。

38歲的趙小斌，就屬于父親這一關系群中最親的人。而對他來說，曾在西部某縣任副縣長、至今仍身陷囹圄的父親趙臣輝（化名），始終是他心里不時被觸及的傷痛。

2006年5月，時年53歲的西部某縣副縣長趙臣輝被指控受賄800多萬元及彩電、空調等貴重物品，并伙同他人虛開增值稅發票892.5萬元，造成國家流失稅款126萬元，一審被判死緩。此后至今，他的人生便一直在監獄中度過。

趙小斌介紹，擔任副縣長之前，父親趙臣輝一直任當地卷煙廠廠長兼黨委書記，2000年升任副縣長后，他仍兼著煙廠廠長職務。

2001年，趙小斌以優異的成績從廣東一所名牌大學數學系畢業。他選擇留在了廣州，進入了一家軟件工程公司工作，并因為出色的工作業績，很快獲得了升遷，成為這家軟件公司的部門領導。

兒子的優秀表現，在讓趙臣輝感到驕傲的同時，也讓他試圖為兒子提供一個更好的人生平臺。然而，作為西部縣城一位官員，每個月幾百元的工資顯然做不了什么。2002年過年回家，當趙小斌向家人表達了想在廣州買房、買車的意愿之后，趙臣輝開始蠢蠢欲動了。

心懷貪念的趙臣輝，很快被幾個平時經常稱兄道弟的老板攻陷。在他的運作下，這幾個老板分別承包了煙廠下屬的咀棒廠、錫箔廠、彩印廠等分廠，并給他送來了可觀的疏通費、考察費、利潤分成等等。很快，趙臣輝幫兒子買房、買車，讓兒子成為了“人生贏家”。

“他說這些錢都是在外面做生意賺的，當時我雖然懷疑，但卻并沒有真正在意。”趙小斌說，對于父親的幫助，自己當時都坦然受之，直到幾年后父親被查處時，才發現一切為時已晚。

趙臣輝的出事給趙小斌帶來了沉重的打擊。他說，“從小到大，父親給予了我最無私的愛。但沒想到，我卻成了那個讓他變成貪官的人。”趙小斌感嘆，在父親感情世界中占據最重要位置的親情，卻成了他以權謀私的直接原因。

陷入各種“迷情”陣無法自拔

對身邊人付出愛，是人之常情，也是個人的私事。但不少人卻陷入了錯位的“親情”、變味的“友情”、畸形的“戀情”等各種“迷情”陣中無法自拔，被這些“扭曲的愛”拉下了水。

2014年12月10日，寧夏回族自治區吳忠市中級人民法院對寧夏經信委原副主任高重瞳受賄案一審宣判，高重瞳因受賄134萬余元被判處有期徒刑9年。在高重瞳案件中，權力與愛的相互交織、相互扭曲，最終讓她跌入深淵。

高重瞳與丈夫是大學同學。論才智論能力，高重瞳認為丈夫都比自己強。但也許是時運不濟，丈夫的事業遠不如自己順利。隨著高重瞳事業的不斷上升，特別是走上重要領導崗位以后，對家庭的照料越來越少，女兒的學習成績不盡如人意。對丈夫、對家庭的負疚感成為高重瞳的心病。

如何緩和家庭日益尖銳的矛盾，高重瞳反復思考的結果是：待到自己位更高、權更重時，丈夫自然會更尊重她。暫時只能為丈夫提供更多財富，以彌補對丈夫和家庭的虧欠。而丈夫林某也認為，自己跟著妻子來到寧夏，犧牲太多，從高重瞳身上得到一點經濟補償也理所應當。慢慢地，夫妻倆在利用高重瞳手中權力幫朋友、為自己撈好處上達成了共識和默契，高重瞳成為了丈夫眼中“最識時務”的明白人。

將感情與原則混淆在一起，最終給高重瞳帶來的是“一本糊涂賬，一份糊涂愛，換來了一個家庭的悲劇”。

南京市人民政府原市長季建業則是栽倒在“友情”上的貪官典型。據統計，季建業受賄贓款的90%來自于他的“朋友圈”，有的“朋友”自上世紀90年代就已結識。伴隨著季建業仕途升遷，這些“朋友”也一路相隨，在他為官之地經商，為季建業在經濟上提供幫助，而季建業則在商業項目上對他們予以照顧，形成利益鏈條。

與難以割舍的親情、失去原則的友情相比，一些“不自禁”的感情，也成為少數官員走向腐敗的原因。

2015年，廣東省廣業資產經營有限公司原副總經理李和平與情人馬悅同庭受審，兩人保持了12年的情人關系。在庭審時，李和平稱，之所以公私不分、動用職權幫助馬悅賺錢，是為了“彌補青春時期擦肩而過的遺憾”。

以權謀私，愛的表達“歧途”

其實，官員的愛本沒有對錯之分，但他們對愛的態度以及表達方式，卻顯然可以分出對錯。

被移送司法機關前與紀委辦案人員最后的談話即將結束前，廣州市人力資源和社保局原局長崔仁泉長時間沉默后只擠出一句：“自己沒守住底線，怪不得別人。”

在崔仁泉的貪腐經歷中，充滿了“愛”與“欲”的糾葛。崔仁泉有過兩次婚姻，第二任妻子趙某和崔仁泉前妻的兒子關系惡劣，為平息家庭矛盾，他思考著用手中的權力“換取”金錢來滿足家人的需求。1999年，崔仁泉經朋友介紹認識了廣州市某科技有限公司經理蔣某。2001年，蔣某聽說崔仁泉的兒子要出國留學，就送現金給崔仁泉。崔仁泉任市人社局局長期間，蔣某拿到了市人社局信息工程項目，并在幾年間先后多次向崔仁泉行賄。

此外，崔仁泉妻子趙某追求奢侈生活。2000年，崔仁泉認識了某科技公司總經理梁某，趙某的母親做生意、購置房產資金不足，梁某就無償“借錢”給她；兒子想繼續出國深造經費不足，梁某就主動幫著打點等。

與崔仁泉一樣，在眾多官員的貪腐案件中，“以愛之名”、“人情來往”往往是一個常見的自辯理由。近年中央巡視清單和大量案例表明，相當一部分落馬官員從愛出發，以權謀私，被家人、老板“朋友”抬著“轎子”送上法庭。

粵東某市一位官員說，人情在很多地方都發揮著極為重要的作用。比如過年過節的禮尚往來，可以維系和加固與親友之間的感情；比如老同學、老戰友之間的相互幫助，可以促進共同進步，甚至人情也可以促進工作開展，等等。

前不久，這位官員遭遇了一次“人情困擾”。老家一些親戚跑到他所在的城市，打著他的旗號“攬事覓食”。當他知道后，狠狠批評了那些親戚。沒想到，對方反倒埋怨他自私，只管自己不顧親人。其他親戚也覺得他刻板、不近人情。

“人情是建立在個人感情的基礎上，但這種‘不講人情’的做法并不代表我沒有感情。”該官員說，自己其實很看重親情，但“如果用以權謀私去表達這種愛，肯定是誤入歧途”。

當權者如何“講好感情”

當權力遇到愛，是否一定要相互傷害？答案當然是否定的。然而，領導干部要“講好感情”，要處理好權力與愛的關系，卻并不容易。

中國人民大學反腐敗與廉政政策研究中心主任毛昭暉認為，官員的“迷情”并非是一種單純、孤立的腐敗現象，更深層的原因是權力缺乏制約。腐敗的基本特征是以公權力謀私利，要防止黨員干部以權謀私，在權力機制上就要完善分權制衡，讓每個官員手中的權力都具有相對性，不容許絕對權力的存在。

與信念、制度建設等外部因素相比，加強自律是“感情管理學”的另一項重要內容。

“依法判處有期徒刑11年，并處罰金人民幣60萬元。”2016年8月，山東省濰坊市中級法院法庭里，年逾花甲的濟寧醫學院原黨委書記侯端敏坐在被告席上，聽完法官的宣判，他語氣平靜地表示：“我不考慮上訴。”但侯端敏卻辯稱，現實環境中完全做到“廉潔自律、潔身自好”幾乎不可能，特別是處于各種關系包圍的領導干部。

侯端敏等人對自律的否定，實際上恰恰說明了自律的重要性。身為領導干部周圍每天都充斥著各種各樣的誘惑，還被各種各樣的關系包圍著，一旦堅守不住底線，保持不住初心，邁出了違法犯罪的第一步，嘗到了一些甜頭，其心態就會被利益所綁架，最終步入歧途。

（《南方》2016年第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