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穎+劉永強
【摘要】約翰·B.湯普森在其著作《意識形態與現代文化》中以傳播學為視角研究意識形態與現代文化,指出現代文化的傳媒化趨向,并在借鑒布爾迪厄文化資本、文化場域理論的基礎上,探討現代文化傳播過程所涉及的權力關系,分析了大眾傳播時代的意識形態,使意識形態研究在文化傳媒化場域中展開。
【關鍵詞】大眾傳播;場域;現代文化;意識形態
【作者單位】薛穎,首都師范大學哲學系;劉永強,中央民族大學法學院,河北省廊坊市中級人民法院。
《意識形態與現代文化》是英國著名傳媒研究專家和社會學家約翰·B.湯普森(John B. Thompson ,1940— )的代表性著作。湯普森以大眾傳播為中介對意識形態與現代文化進行研究和探討,并在借鑒法國社會學家布爾迪厄理論的基礎上,根據大眾傳播的發展重新思考意識形態與現代文化,使意識形態理論在文化傳媒化場域中得到延伸和拓展。
一、文化傳媒化場域中的意識形態
湯普森在借鑒法國社會學家布爾迪厄的文化資本與場域理論的基礎上,結合大眾傳播對現代文化的影響及大眾傳播過程隱含的權力關系研究,將大眾傳播解釋為文化場域和意識形態場域。隨著現代信息社會文化產業和文化消費的發展,文化傳媒化趨勢逐漸增強,文化資本作為一種權力已經隨著大眾傳播滲透到現代社會的日常生活領域
1.文化資本和場域理論
布爾迪厄認為當代西方社會文化的作用日益凸顯,文化已經成為一種資本。和他將資本分為經濟資本、社會資本與文化資本三大類。“場域”是布爾迪厄理論體系的核心概念,他認為“一個場就是一個有結構的社會空間,一個實力場有統治者和被統治者,有在此空間起作用的恒定、持久的不平等關系,這個空間同時也是一個為改變或保存這一實力場而進行斗爭的戰場”[1]。在布爾迪厄看來,場域并不是一個實體,而是指具有一定結構性關系的社會空間,空間中充滿了權力和資本的斗爭。對應經濟、社會、文化三大資本,布爾迪厄將社會劃分為經濟、社會與文化三大場域。布爾迪厄專注于文化資本與文化場域的研究,他認為教育領域是現實中的文化再生產領域,所以他研究的現實落點在學校。與布爾迪厄不同,湯普森關注的是大眾傳播領域對現代社會的影響,他將大眾傳播置于現代社會發展的核心位置,認為大眾傳播作為現代文化的主要傳輸方式,已經將文化資本和權力滲透到與大眾傳播過程息息相關的社會大眾日常生活。
2.大眾傳播——文化傳媒化場域
湯普森認為文化在現代社會呈現傳媒化特征,即指現代文化的生產和傳播廣泛地依賴媒介技術、傳媒產業體制和機構。湯普森發現,理解現代社會必須重視大眾傳播的發展和影響,從15世紀、16世紀的印刷業到今天的電子傳媒,是現代社會崛起的關鍵一環。傳媒的發展與社會變遷緊密聯系,從文字產生前以語言為媒介的口口相傳,到文字出現后以文本為信息載體,以及印刷術發明后以書籍為信息的物化載體,再到全球化、信息化時代依賴高科技的電子傳媒,科技和生產力的發展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社會文化傳播方式的變遷。信息社會離不開傳媒產業的發展,現代傳媒與信息社會緊密結合在一起。湯普森認為,“現代文化從更大范圍來看是一種電子媒體的文化,在其中口頭與書面的傳輸方式已得到以電子媒體為基礎的傳輸方式的補充,并在某種程度上被取代”[2]。現代文化離不開大眾傳播,大眾傳播作為現代文化傳播的主要方式在現代社會中發揮著核心力量的作用。作為現代信息的生產、傳輸與接收方式,大眾傳播能夠使人們的經歷與行為在一定程度上超越時空的限制。湯普森關注并探討現代電子媒體的發展改變社會互動的方式,以及產生行動與互動的新背景和自我展示與感知他人的方式。現代電子傳媒改變了媒介交流的方式,大眾傳播的單向性造成信息生產與接收之間的基本斷裂,形成了傳媒的準互動方式。現代信息傳媒技術改變了信息的生產和傳輸模式,改變了人際互動模式,也改變了文化信息接收者的日常生活和社會政治生活。
湯普森認為大眾傳播已經成為現代信息社會的一個新的權力斗爭場域。大眾傳播帶來媒體新視界,改變了公私生活的界限。通過大眾傳播,人們的私人生活可以成為公眾事件;而人們也無須在公共場所獲悉公眾事件,可以在私人場合經歷。湯普森認為現代信息媒介使得本來在私下交流的行動和言詞可能會意外地被擴散到公眾視域之中,即所謂的“新的可見性”。大眾傳播營造的媒體新視界引起了新的政治脆弱性,它作為一把雙刃劍在為政治家帶來空前政治機遇的同時也帶來了巨大的政治挑戰。“在這個媒體視界的新時代,各種行為和事件的曝光不僅僅是交流系統和信息流動日益難以操控而導致的結果,同時,有人深知,媒體視界能夠成為其日常生活斗爭的一個武器,對于他們而言,將隱身之事公之于世顯然也是一種斗爭策略”[2]。
3.大眾傳播時代的意識形態
湯普森注意到哈貝馬斯在《公共領域的結構轉型》中提出大眾傳播作為現代社會發展中一種形成因素的作用。盡管如此,當曾經作為理性批判辯論的資產階級公共領域被文化產業塑造為一個文化消費領域后,哈貝馬斯同樣犯了將信息接收者作為被動消費者的錯誤,因為他過分強調意識形態是傳媒產品所固有的特征,只要其能夠成功復制并被接收,就能作為一種社會凝合劑,成功地把人們整合進一種可能被復制的社會秩序。而且,哈貝馬斯將日常生活領域排除在意識形態運作領域之外,認為“生命世界的理性化已經從日常交往活動中清除了傳統世界觀中固有的綜合和總體傾向,從而消滅了意識形態形成的基礎”[3]。總之,哈貝馬斯認為社會與文化的理性化過程使日常生活交往變得非常透明,不能為意識形態運行和調控提供場域。
湯普森認為現實恰恰相反,文化產業機構的發展和大眾傳播領域的擴張從根本上改變了興起中的公共領域,現代信息社會的日常交往結構非常復雜并隱含著權力關系,而大眾日常生活離不開大眾傳播,因此大眾傳播過程成為現代社會意識形態運行的場域。信息全球化時代,關于意識形態的宏大敘事已經過時,意識形態幾乎不能以獨立的形態存在,通過大眾傳播直接灌輸意識形態的方式也不可取,但這些并不能表明意識形態已經終結。湯普森將大眾傳播視為現代社會一種新的社會控制機制。他認為意識形態非但沒有消失,而且仿佛幽靈般地附著在大眾傳播場域中,通過大眾傳媒生產的大眾文化商品在日常生活的生產、傳輸和接收過程中進行隱形滲透。因此,現代社會的意識形態分析應在文化傳媒化場域中展開。“我們把意識形態的研究重新集中于安置象征形式的領域,集中于象征形式用于建立和支撐權力關系的方式,就是在研究社會生活中十分真實的方面。因為在某種程度來說,社會生活就是一個角逐場,通過文字與象征以及通過使用強力來進行斗爭。”[4]
湯普森提出大眾傳播時代的意識形態分析應遵循以下幾點。第一,現代社會中的意識形態分析必須把大眾傳播的性質與影響放在核心位置,雖然大眾傳播不是意識形態運作的唯一場所。第二,大眾傳播的發展大大擴大了意識形態在現代社會中運作的范圍,因為它能使象征形式傳輸到時間與空間上分散的、廣大的潛在受眾。第三,我們不能僅通過分析傳媒機構的組織特征或傳媒信息的特點來分析大眾傳播的意識形態性質,還必須聯系接收它們的人取用時的具體背景和過程加以分析。第四,大眾傳播的各種媒體,以及它們造成和支持的準互動的性質,界定了這些媒體所傳輸的信息具有意識形態性質的廣泛參數,但它們并不是構成這些信息的意識形態[3]。
二、對《意識形態與現代文化》的評價
在全球化信息社會,無論研究意識形態還是研究現代文化,抑或研究二者關系,都不能脫離對大眾傳播的研究。大眾傳播作為現代文化傳輸的主要方式和意識形態運作的主要場域,成為意識形態與現代文化溝通的橋梁。湯普森以大眾傳播為中介對意識形態與現代文化的研究具有積極意義。
首先,這項研究開辟了依據文化社會學研究意識形態理論的新視角。湯普森作為傳媒研究專家,看到了大眾傳播對現代社會文化和政治的雙重影響,將大眾傳播的發展作為現代社會的重要發展歷程,將文化傳媒化視為現代社會的重要文化轉型,并看到現代文化傳媒化對全球化發展的意義。在此基礎上,他將大眾傳播這一社會傳媒領域的問題與文化意識形態研究相結合,強調傳媒文化形式的社會運用,揭示了大眾傳播過程中文化資本隱性運行所包含的結構性社會關系,回擊了意識形態終結論,捍衛了意識形態批判理論的價值。
其次,運用解釋學方法對大眾傳播因傳輸現代文化所具有的意識形態性進行解析,使馬克思意識形態理論在文化傳媒化場域中得到延伸和拓展。湯普森對大眾傳播意識形態性的解析不同于以往簡單地將大眾傳播視為意識形態傳播工具的認識。他反對將意識形態視為社會膠合劑的同時,將大眾傳播視為涂抹膠合劑的有效機制。《意識形態與現代文化》對大眾傳播與意識形態關系做出不同于以往觀點的新解釋。新解釋的關鍵在于大眾傳播所傳輸的現代文化已經成為一種權力資本,而現代文化的傳媒化趨勢使得“媒介即文化”成為現實。所以,大眾傳播作為現代信息社會的文化傳輸方式和日常生活方式已經被權力資本滲透,成為新的意義上的意識形態場域。大眾傳播的迅速崛起使人類面臨媒介化生存的現實,現代傳媒也是促進全球化的重要力量,湯普森的理論對我國當前的意識形態建設和文化建設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
湯普森基于傳媒化視域中的意識形態與現代文化研究的不足之處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湯普森以大眾傳播為中介對現代文化的意識形態性質的研究具有“泛文化”和“泛技術”傾向,容易造成文化意識形態性質與意識形態功能的混淆,以及技術意識形態性質與意識形態功能的混淆。湯普森敏銳地看到了大眾傳播對現代文化和意識形態解析的重要作用,并以此為突破口,研究象征形式的生產、傳輸和接收全過程對文化權力關系的復制和理解。湯普森的意識形態解釋凸顯了文化和媒介技術的作用,卻掩蓋和抹殺了社會存在對社會意識的決定作用。大眾傳播意識形態功能的實現依賴科學技術的發展和傳媒技術的運用,也容易造成媒介(技術)即文化、媒介(技術)即意識形態的誤解。雖然湯普森反對意識形態終結論,但他實際上把意識形態消解在大眾文化和大眾傳播之中,其研究容易導致意識形態在文化和技術中終結。
第二,湯普森主張的日常生活大眾文化意識形態解釋很難付諸實踐。湯普森把意識形態定義為一定社會背景下象征形式用于建立和支撐統治關系的方式,意味著意識形態決定于象征形式與統治關系的確證,且依賴于社會背景化象征形式運用的解釋,同時又與接收象征形式的文化消費者的日常生活緊密結合。這些都會導致現實中意識形態解析的偶然性、隨意性和不確定性等,造成意識形態解釋在實踐中的無力感。雖然湯普森強調象征形式的意識形態分析需要深度解釋,但他也承認“根據意義服務于建立和支撐統治關系的方式來界定意識形態原則上都是很好的,但是你如何在實踐中說明特定的象征形式是否服務于支撐或瓦解、建立或破壞統治關系?你如何知道這些象征形式對具體的人意味著什么?這些人是處在統治地位還是從屬地位,以及這些象征形式的意義與這些人的社會地位之間有什么關系?對這些問題的回應是困難的”[3]。
第三,湯普森基于現代文化傳媒化理論所界定的意識形態概念具有時代局限性。他本想設定一個沒有時代局限性的意識形態概念,“沒有必要把意識形態概念按僅在某個歷史階段的某些社會中所特有的政治學說、信仰體系或象征體系來加以界定……在我看來,完全有可能闡明一個無可非議的意識形態概念,它不局限于現時代的某一特定學說。”[3]湯普森的意識形態概念依據是現代文化的傳媒化,而大眾傳播具有明顯的時代特征,那么湯普森建立在大眾傳播理論基礎上的文化意識形態概念又如何能擺脫時代局限性?他的意識形態概念僅能在大眾傳播時代適用,雖然緊扣時代脈搏但是并沒有抓住意識形態的實質,是用意識形態的時代形式特征代替意識形態實質內容的定義。形式和內容雖然不能嚴格二分,但不等于可以將二者等同不分,而且遇到關鍵問題必須分清。湯普森意識形態定義的缺陷正好證明了馬克思意識形態概念的科學性。因為從根本而言,正是生產力的發展和階級關系的變化決定了大眾傳播的形成和發展,大眾傳播只是意識形態在當代社會的一個表征。湯普森的意識形態是一個緊扣時代脈搏的流行概念,這是其優點也是其劣勢,與馬克思意識形態的經典概念緊扣意識形態的本質相去甚遠。
盡管大眾傳播對現代信息社會的文化傳輸至關重要,現代社會的意識形態需要依賴大眾傳播進行文化滲透,大眾傳播所承載的文化也具備一定的意識形態功能,但是大眾傳播和技術均不具備意識形態性。大眾傳播本質上是一種信息傳播方式,它作為文化的顯性傳播方式和意識形態的隱性滲透方式終究不能代替文化和意識形態本身。文化和意識形態都屬于上層建筑,它們之間有著微妙的關系。在文化全球化的信息社會,意識形態仿佛幽靈一般,并沒有真正消失,只是有時候“顯”有時候“隱”。“顯”代表凸顯,而“隱”并不是消失,文化和意識形態可以互相彌補但不能互相取代,最終它們都要由經濟基礎決定。
參考文獻
[1][法]皮埃爾·布爾迪厄. 關于電視[M]. 吉林:遼寧教育出版社,2000.
[2][英]約翰·B. 湯普森. 媒體新視界[J]. 徐方賦,譯,馬克思主義美學研究,2009(1).
[3][英]約翰·B. 湯普森. 意識形態與現代文化[M].高铦,等,譯,南昌:譯林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