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何處，香魂泠泠

張詩群

公元前494年春，夫椒之戰越軍大敗的消息如箭鏑襲來，越國苧蘿村再無往日安寧。浣紗溪畔春深如許，卻是西施臨水浣紗的最后之春。

她來塵世一遭，像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情節。她的傾國絕色，連同苧蘿山下的葳蕤草木，都蓄積著秘而不宣的嫵媚，等待著越王勾踐的召選令。

越王臥薪嘗膽，謀劃他日伐吳雪恥。大夫文種獻伐吳九術，第四術為“遺之好美，以勞其志”，這條美人計被越王采納。大夫范蠡受命在越國廣選絕色佳人。

浣紗女子的命運自那一刻開始改變，范蠡帶著她走向一條神秘又暗藏殺機的不歸路。從此小村的寧靜歲月，浣紗采葛的時光，都在她身后淡作如煙背景。

她在會稽修煉三年。戰敗的越國殘山剩水，卻請最高明的樂師教她琴棋歌舞，派最好的禮官訓練她的禮儀氣質。她是這龐大計謀里至關重要的棋子，必須成為越王勾踐藏于囊中的寶劍，一出鞘便殺人于無形。

在深重的亡國陰影里，一個女子被訓練成美麗溫柔的利器，就必須放棄純真，放棄愛情，放棄內心微弱的呼聲。她耳畔充斥著“以身救國”的豪言壯語，仿佛她柔弱的雙肩可以安放整座宮殿，她纖細的雙手可以擎起社稷江山。

三年后她被送入吳宮，出現在夫差眼前已是風情萬種的女子。夫差為她筑館娃宮建響屐廊，夜夜笙歌難離時，勾踐露出冷冷的笑意。

她唯一的使命是讓美麗無可抵擋，讓溫柔更醉人心魄，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塵埃落定，何處是她的歸途，何處能安放她傾國的美麗。

次年，越軍兵臨姑蘇，夫差刎頸，吳國滅亡。館娃宮里衰草殘垣，在這場爭霸中舉重若輕的越國美人再無消息。

在她的故鄉，萬眾共賀滅吳雪恥時，會否有人想起苧蘿山下美麗的西施，彼時她在何方？是躲在角落里哭，還是在越國慶功的華車上笑？

后來，她在《墨子》里出現，卻已芳魂玉殞：“西施之沉，其美也”。吳滅后，她的美成了罪不可恕的禍端。再后來，她出現在浪漫傳說里，與范蠡同泛五湖而去。

她的歸宿有了不同結局，正史就此抹去她的蹤跡，仿佛她是一段并不存在的殘煙。

“一破夫差國，千秋竟不還。”許多年后，李白仍在詩里遙望她遠逝的背影。曹雪芹卻借林黛玉之口為她嗟嘆：“一代傾城逐浪花，吳宮空自憶兒家。效顰莫笑東村女，頭白溪邊尚浣紗。”

每一種結局都無法回到最初，苧蘿山下年年綠，白發東施仍在溪邊臨水浣紗，那潺湲的溪水曾記得一位叫西施的女子，那寧靜的時光一如她年少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