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立卓
大理州慶30周年親歷記
●施立卓
1956年11月,大理白族自治州成立,這對于歷史悠久的大理是一件破天荒的大事。為此,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白、彝、回、傈僳等民族曾經共同歡呼雀躍過。1959年,《五朵金花》在我就讀中學所在地大理喜洲拍攝并優先放映,從來沒有見過拍電影的我們鄉下人,倍感新奇。尤其聽說周恩來總理對影片有“美好的生活,美好的人”的精辟評價,這使大家感到無比地溫暖和興奮。然而好景不長,在此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全民遭動亂,民族的概念經久淡漠,人們的自豪感也就漸行漸遠了。
一直到了30年后的1986年,撥亂反正、萬象更新,大理白族自治州成立30周年的慶典自然被莊重地提上了議事日程。年初,州里組建了以大理州主要負責人為組長,各部門抽調的精干人員組成的籌備組。我作為文化界的唯一代表有幸忝列其中,往事歷歷,至今難忘。
胡耀邦主政期間曾經強調:“少數民族地區的工作一定要搞好。一個是經濟問題,一個是團結問題。經濟是基礎,經濟搞不好,文化、教育等其他問題就無從說起。因此,把少數民族的經濟搞上去是最根本的一條。”雖然,10年舉辦一慶典的慣例被莫名其妙地長期遺忘,但新時期到來后的10年,全州的經濟則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繁榮。1980年至1985年,大理州實行“六五”計劃的成果,就是實現了社會總產值、國民收入、工業總產值、財政收入等10項經濟指標翻一番。1986年是“七五”計劃的開局年,恰逢建州后的首次慶典年,全州各族皆大歡喜,期盼找回那份失落。然而“天有不測風云”,從這年的開春起,雪后加霜、洪澇交替、旱魔侵擾等災害瀕仍。在此困難之時,舉辦慶典,步履維艱。

6月間,時任云南省委副書記、原大理州委書記劉樹生同志來大理視察,他專門在州慶籌備組會議上聽取匯報并作出指示。他說,你們“隆重、務實”的指導思想是對的。最近,中央提倡簡化各地自治地區的慶典活動,大理州遭遇災情有困難,這也是事實。但云南省委認為,云南的民族成分和自治州自治縣之多為全國之最,這個特殊性,很有必要支持和照顧。因此,省里決定扶持幾個重點自治州辦好慶典。通過州慶這種形式,展示少數民族的風貌,擴大對外影響,振興民族自信心,這都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大理白族自治州中外馳名,更應如此;振興大理,對于云南全省的發展大有好處。慶典辦得稍為隆重一些情有可原,當然也要掌握好度,尤其要多做事,少吹牛,腳踏實地,埋頭苦干。慶典的規模要適中,就是量力而行,比如邀請賓客要考慮接待能力。尤為重要的是力爭建好幾個在全省有影響的重要設施,你們定的“三館一場”(博物館、圖書館、體育館和體育場)就很好,在省內將起到示范作用。不要小看文化和體育,這是振興民族精神的原動力,要著眼于長遠和未來,快一點,好一點。另外,大理資源豐富,得天獨厚,尤其是旅游業發展前景大,要以州慶為契機,開發一些景點。同時,要引導市民講文明禮貌,以此風范吸引更多的游客來觀光。
州慶籌備組根據劉樹生的指示精神,提出幾點原則:以長遠戰略的觀點將州慶辦成一次開放、交流的活動,打牢“七五”計劃的基礎,促進自治州社會經濟的進一步發展;加強對外宣傳,促進旅游在大理經濟支柱中的地位;慶典一定要突出“隆重熱烈,簡樸實在,增進團結,加快建設”16個字,立足現實,放眼未來,為“七五”計劃創造條件。總之,一切從實際出發,務實求真,不圖虛名。會上,時任州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的施中立強調:“團結友愛、共同繁榮是自治州成立以來的主線。因此,此次州慶應當注意三方面的問題:一、這不僅僅是白族一族的節日,而是大理州各民族的共同節日,因此要注意民族自治和區域自治相結合,加強民族團結;二、各級各部門都要做好民族政策和民族團結的再教育,達到“增強團結,加快建設”的效果;三、增強文化意識,促進大理州的兩個文明建設。
在籌備中,州委州政府領導在多處場合都十分強調文化的重要性,多次專門召開文化設施建設和州慶展覽的會議進行部署。在會上,州委書記馬品珍反復叮囑,要實實在在,不要追求表面的熱鬧和花哨,而使活動商品化。務必講求質量,注重文化的含金量,力避粗制濫造。有了這樣的指導思想,州慶的活動囊括了各方面。規模最大的當然是硬件的文化設施也就是“三館一場”,除此之外,文化系列活動包括了出獻禮書、美術攝影書法展覽、拍攝專題片等等。其中確定編輯出版4本書,即由大理州文化局、大理州文聯和大理報社合編的《大理風物志》,大理報社主持撰寫的《大理博覽》,大理州志辦主編的《大理白族自治州概況》,以及《大理風光(畫冊)》州慶專刊等。社會發展成就展覽和美術、書法、攝影展覽是這次州慶的重點活動內容之一。按州人大副主任施中立的話說,州慶有6大活動,即:一是報告會,由國家民委祝賀團及州委書記講話;二是群眾性的慶祝大會和會后的游行表演;三是各類茶話會、座談會和洽商會,以及學術報告會;四是參觀在新建州博物院自治州的展覽;五是組織來賓游覽蒼洱風光;六是觀賞文藝體育等群眾活動,如文藝晚會、“萬朵金花進城來”表演等等。他強調:“其中,大型展覽是體現自治州30年成就最好的方式,藝術展新舊作品都要兼顧,要注重民族特色,要用社會主義的、健康向上的、有一定水平的作品豐富人們的節日生活。不要只關注白族的,各民族各縣市都要反映,而且在州府和縣城都要舉辦,廣泛營造濃郁的喜慶氛圍。”對于展覽,馬品珍和鐘振川一直非常關心,他們說:“辦好展覽,關鍵在人,凡是參加籌備展覽的人都要集中十天半月的專業培訓。”因此,州文化局和州文聯花了不少精力,經過努力,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在這次州慶活動中值得一提的是,由白族著名學者馬曜主持的《白族簡史》審稿座談會在下關舉行,這為《國家民委民族問題五種叢書》“白族部分”的完善起到了關鍵作用,因此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
1986年11月21日,大理白族自治州慶祝30周年匯報會在下關新州禮堂舉行,中共大理州委書記馬品珍作了《堅持兩個文明一起抓,為建設團結繁榮文明的大理州而努力奮斗》的報告。11月22日,大理白族自治州成立30周年慶祝大會在新落成的州體育場舉行。以司馬義·艾買提為首的全國人大民委、國家民委祝賀團,以及中共云南省委、省人大常委會、省人民政府祝賀團出席大會,州長鐘振川在會上講話。
全州各族民眾始終沉浸在前所未有的歡快中,此情此景不由令人想起德國詩人歌德的那句名言:“歷史給我們的最好東西,就是它所激起的熱情。知識的歷史猶如一支偉大的復音曲,在這支曲子里依次響起了各民族的聲音。”
“三館一場”是州慶30周年興建的文化設施,即大理州圖書館、大理州博物館、大理州體育館(體育場的簡稱)。這些曾經令本地人引以為自豪,外地人驚奇、矚目和羨慕的文化設施,成了當年城市建設中的靚麗風景線。
前些年,我已經退休,有位在職的朋友悄悄對我說:“你曾參加過州慶30年的籌備,應該了解州博物館的身世。現在有人想將它徹底拆除,不知你有何感觸?”我的心猛地緊縮了一下,但無言以對。后來,不知什么原因,拆除之舉銷聲匿跡。然而,每當路過那里見到拔花砍樹填池、蠶食周圍空地而豎起的搶眼而不協調的商鋪時,我不禁有“滄然桑語斷,悄然落花去”之嘆。
關于拆除之議,據說有不少人高興和贊同,理由很堂皇:“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然而,對于過來的人,這里面有許多難以割舍的情結。我作為當年親歷人,目睹創業者“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苦衷,至今難以忘懷。我翻開已經泛黃的當年工作筆記本,不禁感慨萬千。
首先是劉樹生說的那句話:“大理是全國24座歷史文化名城之一,素有‘文獻名邦’的稱譽,這幾頂桂冠在全省乃至全國影響都很大。資源豐富,而文化設施差,則是今人愧對祖先的事實。除了名勝古跡優于全省,現代文化設施還有多少可以談者。因此,建設一些能夠體現當代特色的東西就顯得非常必要。”馬品珍說:“‘三館一場’是補歷史欠賬。對我們來說,這是超負荷前進的工程,但這在省內卻是創舉,我們必須硬著頭皮上。這件事支持贊揚的人多,但反對的人也不少,理由是自不量力。我們一定要克服一切困難千方百計辦好,否則就要得罪于上下左右的好心人。”鐘振川說:“我們確實是欠帳。前人為我們創業建立自治州,但前20年在批判和動亂中我們失去了機遇。現在撥亂反正,再也不能猶豫了。有困難,要克服,要爭取多方面的支持。”為此,州人大主任李守信毅然率團到北京和昆明求援,獲得資助,解決了不小的困難。
當這些設施在州慶30周年慶典時突然呈現在眾人面前時,自治州首府下關顯得煥然一新引人注目。
大理州圖書館首創于1957年7月1日。1958年12月遷入文化巷一座使用面積不到400平方米的“三坊一照壁”舊民居院內,狹隘而采光不足。這種狀況一拖就拖了數10年,直至州慶30周年新館落成。新館位于下關蒼山路,地勢開闊,環境優美,采用具有白族特色的三進院落建筑形式,突出“館中有園,園中有館”的民族風格。占地2萬平方米,主體建筑面積6189平方米,全部投資300多萬元。藏書規模可容100萬冊,閱覽室坐席近500席,另有研究室80席。這種規模在當時的云南省內地州一級是絕無僅有的。
建立博物館建,對我來說更有一層特殊的情結,那是在1981年南詔史研究會成立不久的一次會議上,州文管所的同志將剛從崇圣寺三塔千尋塔維修中出土的部分文物,帶來會上供與會者參觀。這些文物有上百件南詔大理國時期的純金、鎏金、銅鐵造像,以及塔模、銅鏡、大鵬金翅鳥、法器、樂器等,琳瑯滿目,見所未見,可以說全是文物精品。可惜當時工作人員是用香煙紙箱墊稻草一箱箱捧來會場的,真是“敗絮其外,金玉其中”,寒磣得令人心酸!我禁不住站了起來聲淚俱下地說:“造孽啊造孽,真是敗家子!”惹得會場鴉雀無聲。這件事,后來被當年與會的一些朋友常常作為笑料提起。又一次是,1984年4月我陪同來訪的泰國總理府“中文文獻有關泰中關系史料搜集委員會”訪華團參觀大理文化館,他們對我方缺乏文物古跡的意識提出中肯的意見,說大理文物隨處放置,沒有保護意識。人非草木,這兩次經歷一直使我感慨和憂慮。
1986年,大理州博物館終于變為現實,多年后有人要除掉它,我又怎能無動于衷呢?
大理州博物館位于大理市下關洱河南路,占地面積50畝,建筑總面積8800平方米,展出平面面積4600平方米,綠化面積14000平方米,公共空間占總面積的五分之四,其中綠化面積14000平方米,完全符合當今世界新型建筑的設計標準,是云南省第一家建成的州級博物館。整座建筑以仿古和白族民居相結合,是具有鮮明民族風格的園林式博物館。其建筑布局采用對稱形式,中軸線上有大門、石拱橋、客廳、照壁和中心展廳等,各院之間以長廊相連。建筑材料和裝飾手法基本采用白族民間傳統工藝手法,突出了濃郁的地方民族風格。樓臺殿宇,宏偉壯麗。整個建筑群渾然一體,與四周蒼松翠柏、綠葉紅英交相輝映,堪稱龐大的白族建筑藝術景觀。小橋流水,篁逕轉幽,儼然江南園林。展品有歷史文物、民族文物、革命文物及其他歷史資料和大理石精品等藏品7000余件,突出南詔大理國時期的歷史文物,以青銅、陶瓷和石刻藝術為主體,以白族民俗為特色,是地方性綜合博物館。1996年被國家命名為“全國中小學生百家愛國主義教育基地”之一。
說到體育設施,建國前后,我所就讀的喜洲五臺中學(大理二中)校園內有一塊比較像樣的運動場。據五臺中學創始人楊伯倫先生《創建五臺中學始末》一文稱:“(學校)籌建之初,我們即強調必須有體育教學和體育活動的足夠設施和場地。因此,修建了占地1200平方米的運動場,包括400米跑道環繞的足球場,以及其他球類和田徑運動場地。學校規定體育不及格的學生不得升級或畢業。從此,同學們在幾次地區運動會上取得良好的成績(在1941年和1945年的云南省滇西片體育比賽中,五臺中學連續獲得總分第一名)。”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在60年代“糧食不夠瓜菜代”時,這塊運動場被淪為菜地。至此之后,大理州就再也沒有一個相適應的運動場所。按體育界資深領導張銑的話說:“大理州體育設施,一是場地小,二是規格不標準。無法舉行省以上的比賽,像田徑項目,因場地不符合要求,即使創紀錄也不被認可。”到了30周年州慶前,體育部門提出興建體育場館的建議。雖然,建體育場館耗資比其他兩館巨大,但州領導還是欣然同意。
經過一年多的努力,投資319萬元、建筑面積面6142平方米的體育館竣工。館內設有3300個座位,裝有電子記時、記分設備,可供籃球、排球、乒乓球、羽毛球、體操、技巧、武術、柔道、摔跤、拳擊、擊劍等項目的訓練和比賽之用。同時建成一個與體育館相連,投資237萬元、面積11263平方米(有標準的400米的田徑場和足球場)、可進行田徑、足球、自行車等項訓練和比賽的體育場。建州30年報告會和大型慶祝大會就分別在館場中舉行,增添了活動的熱烈氣氛。
1986年,電視這玩藝兒還不像現在這樣普及和成熟。慶典中有攝制反映大理州情專題片的計劃,籌備組把這個任務下達給文化系統完成,最后落實在尹明舉、張明曾和我三人的肩上。大概認為尹明舉和我在主持《大理文化》雜志的編務,而這個刊物的宗旨有“介紹大理歷史文化遺產、民族民間文學、風光名勝、風俗民情、古今人物等”,而且我們又在1981年州慶25周年時參與編寫過《大理風情錄》一書,以及接待過改革開放以后第一家來大理拍攝《秘境云南·洱海之民》(即白族)的日本映像記錄中心,他們的拍攝理念可以借鑒。張明曾則長期從事文化工作,與尹明舉主持錄制的《大理風情》頗受歡迎。就這樣,從3月份起,我們就與云南電視臺專題部的王維良和楊釗等結成主創組開始投入工作。
征求多方面的意見,片名定為《大理縱橫》,有經有緯,包羅萬象。大家普遍認為,大理在云南的最優勝之處在于風光秀美、歷史燦爛、民族繽紛,改革開放后經濟發展較快,這些方面都有必要在紀錄片中得到反映。早在明萬歷年間,江南知名旅游家王士性就在其《廣志繹》一書中寫道:“樂土以居,佳山川以游,二者嘗不可兼得,唯大理得之。”1981年州慶25年的時候,我們憑著土生土長、對大理熟悉的優勢,寫出《大理風情錄》那本小冊子,深受讀者歡迎,其中“一甜二苦三回味”的白族“三道茶”長期成了旅游熱門產品。雖然我們多年從事民族文化工作,掌握不少資料,但除了生長和長期生活過的地方,我們對于自治州的全貌畢竟仍知之甚少,尤其缺乏感性的認識。這次我們接受的任務是全而新的大件,大理是擁有近3萬平方公里、13個世居民族、3百萬人口的大州,地形有高低、氣候有寒暖、風物有差異,不是率性而為能輕易反映完全的。我們一開始就認真做好案頭工作,擬出拍攝提綱。而且決定要親臨實地,發現新材料,補充新知識,建立親切感,絕不能想當然。
1986年3月13日,拍制開始。因為時間緊迫,我們已經來不及舉行如現在的一攝制就要隆重舉行開機儀式那樣的繁文縟節。為了不影響其他工作,我們采取集中時間打殲滅戰的方式,分三個階段36天作為攝取材料的時間,“一口作氣”馬不停蹄地工作。第一階段為3月14日至4月2日,在洱海、蒼山、云龍、永平、漾濞等地連續拍攝;第二階段為5月12至18日,在鄧川、洱源壩子和劍川、鶴慶等地連續拍攝;第三階段為7月31日至8月22日,在大理周城、洱源鳳羽、祥云、下關、巍山、彌渡、賓川等地連續拍攝。以后進行腳本疏理、解說詞撰寫、鏡頭編輯等,直到全面完成,幾近8個多月的時間。
這樣的工作雖然緊張,但當時我們年輕,精力旺盛,從未涉足的地方又給了我們無比的新奇感,我們超負荷工作而不覺累。比如,最辛苦最緊張的是去西部的那一次,共連續外出20多天,跨越海拔落差1000多米的地區。我們曾戲稱“人是活神仙,一時到一邊”。3月21日我們在蒼山電視差轉臺拍攝雪景,車開到海拔3000米的白房子就只能沿著林間的積雪往上徒步攀緣,海拔不到1000米的路程我們足足走了4個小時。當天返回下關,第二天一大早又驅車到了全州最低的云龍縣境,這里怒江邊的海拔僅有700多米。僅一個星期的時間里,我們從穿羽絨服的蒼山之巔,來到百余里以外穿單衣的怒江和瀾滄江邊。當點蒼山還是冰天雪地的景色時,這里已經是春花爛漫。竹筏穿行在湍急奔騰的江水上,兩岸芭蕉成排,篁竹搖曳、木棉花紅似火、桐油花白如錦。這種反差,顯示大理地域的廣闊和多姿。3月28日,我們又到了霽虹橋的門戶永平縣的杉陽古鎮。古鎮的往事令人神往,有說不完的故事。在古代,這里曾是大山深處的鬧市。鎮上人口4000多,其中不少是白族,他們的祖輩大多來自大理、鶴慶、劍川等地,居民住的院落,整齊清潔,花木扶疏。在這里,人彷佛置身于大理白族的村莊。我們采訪了幾戶居民:唐汝長,鶴慶籍人,69歲,原開縫衣店,他的父親因從事郵政代辦而移居于此。現在他以種植花卉為業,栽培牡丹、茶花、金桂、緬桂、梔子花等170種,其中茶花有恨天高、九心十八瓣等7種。張德厚,76歲,劍川籍,是大理白族自治州第一任州長張子齋的堂兄,從他祖父那一代就來這里以制作銀器為業,做的首飾主要在縣內經營。張家一共有10兄弟,張德厚為老四。老十叫張德孟,也種植花卉,有30多個品種,其中以乳黃色杜鵑最珍貴。他家花卉生意做得大,一天要拉四五車到下關、保山,四川公園也常來采購。張開國,大理人,祖輩做鐵匠移居到這里。據介紹,這里近霽虹橋,是南方絲路上的咽喉。過去,不通公路時,去夷方的人都要從這里經過。主要交通工具是馬幫,一個馬幫大致有七八匹馬。因馬幫過霽虹橋要交厘金稅,鎮上還設有稅所。那時鎮上有五六家馬店,每家可容納200人左右。除此之外,有客店四五家、茶鋪數家,還有一家滇戲院。晚上街心有馬燈照明,人呼馬嘶,熱鬧非凡。過路的商客中,大理人主要是將石黃(石黃,分純黃色和黃帶紅色兩種。帶紅色者名雄黃,純黃色者名雌黃,主要成分為三硫化二砷,晶體屬單斜晶系的硫化物礦物,有劇毒。呈板狀或短柱狀,集合體呈片狀。大理石黃產于離下關50多華里的者么山麓,當時由鴻盛祥號經營。用石黃涂刷土木建筑物,不僅美觀且可防腐防潮和殺蟲蟻,很受印緬佛教徒的歡迎。)運往緬甸,換回洋紗,那時出口一馱石黃可換回一馱洋紗,獲利頗厚。
南方絲路永遠使我難以忘懷,然而隨著現代公路的暢通,這里已經冷落,我們鏡頭里的霽虹橋在夕照下更顯得老態龍鐘。在專題片里,有一段畫外音反映這段歷史:
西部風光,確實有此古樸,這正好證明大理歷史的古老。“蜀身毒道”是大理與外部世界聯絡的最早的通途,成就了洱海區域的文明。
我們還記錄下大理各民族豐富的生活。永平曲硐的清真寺和阿文學校以及特產臘鵝等,充分體現出回族的智慧;深山里的云龍天登石寶寨,漢、白、傈僳3個民族融為一體和睦相處的情景,以及婦女們為歡慶新近公路的貫通而打歌狂歡,在藍天、白云、林莽背景下翩然起舞的鏡頭令人神往;在彌渡和巍山交界處彝族山村的場院里,打歌節,一群群村婦背著熟睡的孩子如癡如醉的緩緩起舞的場面,使人陶然……
紀錄片分為“高原風采”“文化淵源”“民族掠影”“農村集錦”“工業巡禮”“走向未來”6集。如今來看,不論在技巧、構圖、語言或理念上都未免顯得很幼稚,連片名《大理縱橫》也不像后來《大理的魅力》《在蒼洱的天空下》《詩意的棲居》那樣優美和時髦。但那時的人講求樸實,凡事都腳踏實地,不敢稍為虛浮,因而顯得憨厚甚至笨拙。
《大理縱橫》州慶期間在云南電視臺播出,贏得不少觀眾的認可。
州慶終于忙過了,我們也覺得累了。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一個電話使我不得安寧。電話來自我的主管,說是州委召開總結會,會上有人提出此次接待來賓出問題,是由《大理文化》惹的禍,要我檢討。
事情的原委是:籌備組要求編輯出版一期州慶專號。于是,我們就向州內外知名的同鄉發出征稿通知,最后收到將近50份文稿。有一天,楊永新同志把我叫去,交給予我一份稿子,題目是《漫憶當年建州時》,并說他要到省里開會,趕寫了這篇稿子,如何處理全權委托我定奪。永新同志是老革命,解放初期是大理專署的專員,自治州的籌建,他自始至終出力尤多。他寫的稿子翔實地記載了大理白族自治州建立的整個過程。參加地下黨前他曾經是位教師,愛好文學,文筆不錯。我接過他的一摞稿子,喜出望外。這份稿子約二萬多字,我們刊物每篇規定不能超過一萬字。回來后,我花了一天的時間做了刪節,然后請人抄了一份清樣。待他從昆明返回時請他過目。他看后很高興,說我們沒有傷筋動骨,修改后更顯得精練了。我立即派人交主管審讀,看后他改了幾個字,提出刪去“歷史上,白族普遍有自卑感,處心積慮改族籍為漢族,在知識分子中更為嚴重”一段話。永新知道后很生氣說“我的這篇修改稿一字也不能改,要改就請退稿”,主管無奈,只好說就照登吧。刊物印出后,我們就放到各個接待飯店準備發給來賓,看過的人普遍反映不錯。
當時,接待條件緊張,只有洱海賓館和新建的交通飯店稍好一些。像馬曜、張文勛這樣在外的名流也只能四五個人安排在交通飯店沒有衛生間的客房里,大家都說回自己的家隨便些,沒關系。唯有非大理籍的貴賓才安排在當時最好的洱海賓館。據說有一位曾在大理主政多年的離休老人,出于熱情,一下子帶來兩車計劃外的親屬,一時安排不了。在大廳里等了一會,這位老干部煩了,拿來《大理文化》一翻,恰好見老楊的文章有“某某當家,某某作主”的話,意思是當時的州長凡事作不了主,全由他這位副書記定奪。不看不知道,一看有借口,于是他大發雷霆,一拂袖就帶著人馬睹氣打道回昆明了。這場風波驚動了州領導,就有了要我檢討的指責。此事我曾在《我心中的張子齋——寫在,〈張子齋文集〉發行之際》一文中有說明:
張子齋是一棵參天大樹,我曾受到過他的庇護。
我見過張子齋只有兩面,一次是在我們自治州建立30周年慶典的日子里,另一次他已經安詳地躺在殯儀館大廳的花叢中了。
張子齋是大理白族自州的第一任州長。過去,我常常聽過有關被老百姓神化了的張子齋傳說。人們說他是一位勇猛的才子,是戰將,又能夠出口成章,寫文章倚馬可待。
我見到他之前先見到過他的堂兄。那是1986年的春天,我們攝制組沿著博南古道拍攝電視專題片。在博南山下的永平杉陽鎮的一個白族農家,我們邂逅一位老農。他在自家的院子里種了許多花木,把濃郁的白族庭院文化氣氛帶到了這遠離白族聚居區劍川的地方。他鶴發童顏、身材魁梧,說起話來聲如洪鐘。向導向我們介紹說他是云南省人大常委會主任張子齋的堂兄。從此,我在心目中以這位老者的樣子構建起張子齋的形象。
大理白族自治州30周年慶典過后,我因《大理文化》刊登了一篇回憶建州的文章受到了領導的責難,雖然這篇文章發表之前是經過管事者首肯的,但出了紕漏沒人敢出來承擔責任的,反而推得一干二凈,逼我在“靈魂深處”總結教訓。當時,我有如泰山壓頂,有口難辯。不知張老從哪里獲悉我的處境,托人安慰我,并在賓館約見了我。他說,那篇文章他讀了,反映的是一段歷史真實,是真實就無可非議,更沒有必要大動干戈。他最后以一種老人的寬厚說:“你是一個年輕的編輯。我年輕時也是個編輯,而且是在國民黨反動派的眼皮底下辦報紙,辦報紙說真話就會有風險,但這是神圣的職業品德。如今的政治環境不能同日而語,但這種職業品格不能丟。”他還對隨同的人說:“何況他還年輕,干事情即使出點問題也是情有可原的,過多的指責不利于人才的成長。”最后,他說:“干工作哪有不出問題的道理?要緊的是要善于反省,對的堅持,錯的改正。”
1989年4月,我們在昆明出席省文代會期間,突然得到張子齋老人去世的噩耗。我們出席會議的大理代表一起去殯儀館參加了張老的遺體告別儀式。那天,殯儀館內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在哀樂聲中,送行者無不掉淚。大家為失去一位勇敢忠誠的戰士、一位杰出的才子悲痛。我們為失去自己民族的精英而倍感傷心。
《張子齋文集》洋洋四卷,是一份珍貴的文獻。文章寫得那么深刻,那么豐富而有文采,如同他的為人一樣博大精深,可以啟迪后人。
我讀著他的文集,仿佛又仰望一棵綠蔭覆蔽的古樹。我將記住他的教誨,永志不忘!
30年彈指一揮間。當年組織我們完成30年慶典的領導已經有多位永遠離開了我們,然而,伊人已去,但他們的音容笑貌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
劉樹生,一位北方來的干部,在大理州擔任要職多年,和藹可親,思維敏捷,妙招疊出,曾提出“在建不起一座花園時,也要給大理州的作者奉獻一個花盆”,于是就辦起了影響深遠的《大理文化》。這次州慶又要求多做實事,少講空話,反復強調熱烈務實的指導思想,語重心長。楊永新,白族的精英,滿腔裝下濃厚的民族深情,嫉惡如仇,終身不懈地維護著民族的生存和尊嚴。馬品珍,時任中共大理州委書記,本土回族精英,從基層一步一步走上來的民族干部,30年州慶的主要組織者,熱情而質樸。在會議室,一開會就脫掉鞋子,盤腿坐在木沙發上,侃侃而談,當下屬給他開玩笑時,他會說:“基層工作時養成的,不這樣就會脫離群眾!”他那句“這次州慶建三館一場是超負荷的重任,一定要努力辦好”的坦承,至今言猶在耳。李守信,州人大主任,文質彬彬,說話總是微笑,為州慶奔波于北京和昆明而毫無怨言。施中立,白族,時任州人大副主任。平易近人,辦事雷厲風行,事必親躬,從不拖泥帶水,他原來是我們州文化局的領導,有一次《大理文化》需要一間沖洗照片的暗室,經過多方協商他安排了一間給我們,內部布置時他帶來釘錘親自東敲西打釘釘子,比一般工作人員還忙乎。州慶籌備活動,凡事都考慮得周到,連展覽布展的每一細節他都不放過。對州慶籌備的幕后支持者更多,比如張子齋、尹俊、張旭、鄭倫、李一夫等等。如今他們都已歸道山,想起他們,我們就心里難過。這不禁令人想起印度詩人泰戈爾的一句詩:
我們,蕭蕭的樹葉,都有聲響回答那暴風雨,但你是誰呢?那樣的沉默著?
我不過是一朵花。
編輯手記:
民族區域自治是在國家統一領導下,各少數民族聚居的地方實行區域自治,設立自治機關,行使自治權。實行民族區域自治,體現了國家充分尊重和保障各少數民族管理本民族內部事務權利的精神,體現了國家堅持實行各民族平等、團結和共同繁榮的原則。大理白族自治州的成立,翻開了大理歷史發展新的一頁。在《大理州慶30年親歷記》中,施立卓從親歷者的角度著墨下筆,把那些刻骨銘心的往事串接成了一個個起伏跌宕的情節,讓那一段歲月的脈絡歷歷可見,繼而鐫刻成大理這一方水土之上所獨有的鄉音和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