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力彌滿 積健為雄

陳敏

劉昌潮先生（1907-1997年），號不煩齋主人，德高望重、成就斐然，為潮汕畫壇的一代名家，深受世人推崇。畫家早年師宗嶺東畫派的開拓者孫裴谷，遂成后起之秀而名揚畫壇。20世紀20年代，他有緣進入劉海粟大師創辦的上海美專，受業于一批冠絕當世的名師門下，得黃賓虹、王一亭、潘天壽、謝公展、諸聞韻、王個簃等大師之真傳，取法乎上。此后半個多世紀，畫家筆耕不輟，廣采博取而獨立門戶，卓然成“嶺東之宗”（黎雄才語）。

古代畫家以松、竹、梅、蘭、菊、石等寓意清高、絕俗、磊落、傲世的君子之風，用自然物隱喻、象征人格美的“比興”意義。“四君子”乃歷代畫家反復描繪、贊美的對象，常常成為畫家肯定某種人格價值的審美方式。宋代文湖州、元代吳仲圭、清代鄭板橋，并稱中國畫史上的畫竹三大家，他們都以喻示人格主義精神為創作旨歸。劉昌潮先生擅長花卉、山水，尤以墨竹著稱。畫家有一種源于中國古代以人與自然的關系為基本關注點的樸素的自然觀，即就是畫家對自然界的本原、演化規律，以及人與自然的關系等方面的根本看法。這種自然觀影響了畫家的美學思想及其對自然的觀察方式，也決定了畫家意象創造及水墨語言運用原則。劉老愛竹，與竹為友，長期的觀察和研究竹子的特點，以自然本性悟道，體察萬物的自在變化。他非常熟悉竹子在不同情況下的各種形態，而且深入地掌握竹子內在的生長規律。畫家“日日硯田種萬竿”（劉昌潮語），其才氣豪邁、“道法自然”的創作實踐，從格物到物格，達到曲盡其形、又得其理，以手運心、物我合一、趣在法外的化境。劉老的畫作固然有高度的藝術技巧，但是只憑這些顯然不足以產生那么強大的藝術力量。其藝術乃是以氣奪人，展示著真力彌滿的宏放氣象， 品讀者總能感受到有一種“氣”貫穿其中，溢出行筆運墨之外。蓋“以氣為主，以自然為宗”，正是其畫作具有特殊魅力的一個重要原因。可見，創作主體首先應注重內心修養，善養浩然之氣，形成胸次博大而崇高的精神品格，然后才能全以神運，用豪放的格調下筆創造出的詩一般的“雄渾”畫境。

畫家的創作由會景而生心，故其筆下墨竹，晴雨風雪，榮枯稚老，神理俱足，各極其妙，莫不賦予以性格和生命。其畫作狀寫竹的神韻，富于高情逸思，隱映著千古流芳的人格范本；且通過畫與詩、詞、題跋相結合的形式，將寫竹與寓意相關聯，完成某種詩哲的表達。這與中國美學“借物寫心”、“以物明志”的意象思維傳統一脈相承。

中國歷代名家，包括墨竹諸大師，都強調書畫用筆同法、“書畫同源”，主張以“書法入畫”。早在唐代張彥遠就提出了“書畫異名同體”之說，肯定了書畫用筆有密切關系。宋人郭熙在《林泉高致》中也認為：“善書者往往善畫”，山水畫用筆可以“近取諸書法”。元人柯九思曰：“寫竹竿用篆法，枝用草書法，寫葉用八分法”。①明代王世貞說“郭熙、唐棣之樹，文與可之竹，溫日觀之葡萄，皆自草法中得來，此畫與書通者也”。清人鄭燮以篆隸參合行楷，自創“六分半書”，又把這種新書體用筆融于繪畫之中，“以書之關紐透入于畫”。近代吳昌碩題《李晴江畫冊》詩曰：“直從書法演畫法，絕藝未敢談其余。”他常說：他生平得力之處在于能以作書之法作畫。當代名家潘天壽則把書畫關系概括為“書中有畫，畫中有書”。

劉昌潮先生畫竹，承續了古代“畫中有書”的傳統，又發揚了以趙之謙、虛谷、任伯年、吳昌碩等為核心的“海上畫派”那種崇尚“以作書之法作畫”的大寫意畫風。劉老從書法中得到畫竹的筆意，桿如篆、節如隸、枝如草、葉如真（楷）。作畫以書法用筆出之，風生筆底，天機渾浩，自成家法；在“理、氣、趣”上達到極致之境。其畫風雄放秀發、清癯雅脫，風骨剛正。一代大文豪郭沫若先生曾贊曰：“清新俊逸，兼而有之，畫竹如此，真是當代鄭板橋”。昌潮先生自己說：“我學歷代名家，當然也包括學鄭板橋，但我現在寫的墨竹實已‘走樣。”“走樣”者，乃“學一半撇一半”，“師其意不在跡象間”（板橋句），直取“無法而法”之“至法”。昌潮先生之所以能成為“嶺東之宗”，正在于他得海派、嶺東諸家所長，后自出機杼，獨標新格，把潮汕國畫推向一個新的高度。

昌潮先生于20世紀70年代后期，作為一位高齡藝術家，步入創作上的全盛時期。老年生命的精神特色：內省、智慧、高妙，特別是一種旺盛的創造精神，使畫家藝術生涯中出現了心理學家所謂的“第二童年期”。從80年代到90年代，劉老二度應中共中央辦公廳人民大會堂管理局之邀，分別為人民大會堂、天安門城樓正廳創作了巨幅作品《堅筠勁節凌霜雪》和《梅竹石圖》。他還應邀在泰國、香港、澳大利亞、日本、法國等國家和地區舉辦畫展，這對于加強中外人民的友誼和文化交流，弘揚中華民族文化，都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作為一個美術教育家，其門下培養了一批又一批潮籍中國畫家，為繁榮潮汕的美術事業作出了巨大貢獻。

務盈守氣，輝光乃新。劉昌潮先生的藝術以中國美學的豐富內涵和中國文化的深厚素養而為世人所珍愛珍藏。隨著人民美術出版社《中國近現代名家畫集劉昌潮》（2012年）等大型畫冊的陸續出版，其傳世之作、藝術之美，將會得到更加廣泛的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