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熊林

西雨客

少少從大巴上下來，一個人走去奶奶家。

少少每年都是自己來老家的奶奶家，獨自一人在老家待兩個月，他的爸爸媽媽很忙，沒時間陪他。

少少想：算了，我一個人也很開心。少少真的開心嗎？他并不開心，他總是覺得自己很孤獨。

中午吃過飯，奶奶打著哈欠說：“少少要睡午覺嗎？我有些困了。”

少少說：“奶奶你睡吧，我不瞌睡。”

等奶奶睡了，少少就出了門。他也不知道該往哪兒走，也不知道該找誰玩——他在老家一個朋友都沒有。不，不止老家，就是在學校，他也沒有一個朋友。

身邊的人總是說他怪，總是說他跟別人不一樣：

“你很怪啊，除了回答問題，平時就像啞巴！”

“你很怪啊，大家喜歡的東西，你一個都不喜歡！”

所以，沒什么人愿意跟“另類”的少少玩，少少好孤獨啊！

少少被烈日烤得汗流浹背，就沿著山路去湖邊了。老家的湖不算大也不算小，從奶奶家往南走，穿過菜園和幾塊田地，再翻過一座小山丘就到了。少少站在山丘上朝下看，湖面閃爍著金燦燦的陽光。

晌午并沒有人游泳，少少下了山丘，找到一處樹蔭躺了下來。

“沙沙沙……沙沙沙……”少少被一陣奇怪的聲音驚醒。他循聲望去，看見一旁的樹林里鉆出了一頭小熊。少少驚呆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熊。他有些害怕，想要逃走，可是又不敢立刻起身，說不定小熊身后還跟著大熊呢！

少少口干舌燥地躺在那里，一動不動，緊緊地盯著不遠處的小黑熊。這頭小熊只有一只土狗那么大，身子瘦弱，毛發凌亂。

小熊站在林子的邊緣，望著前方的湖水，愣愣出神，顯得十分落寞。良久，它才動了動黑色的腦袋，邁著謹慎的步伐，一顛一顛地朝前走。它走到水邊，打量了一下四周，沒有發現異樣，便歡喜地走進了水里。

少少等啊等，一直沒有等來大熊。他看了看湖里瘦弱的小熊，覺得小熊就像自己，他不怎么害怕了，便從地上坐了起來。

正在游泳的小熊突然看到了少少，驚慌失措地想朝岸邊游，可是一下失去了平衡，在水里掙扎起來，湖水“咕咚咕咚”地灌進了它的嘴里。少少趕緊跑過去，把小熊救了出來。小熊好一會兒才從溺水的眩暈中恢復過來，見到身前的少少，急忙跟他拉開了距離。

少少揮手說：“別怕……我……”

可是沒等他說完，小熊就一溜煙地逃進了林子里。少少看著幽幽的林子，不免有些失落。

第二天晌午，少少又獨自一人來到湖邊。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來。他坐在湖邊的樹蔭下，想著昨天的那頭小熊，內心非常忐忑：小熊今天還會來嗎？昨天我嚇到它了，是這樣嗎？

蟬不停地叫著，一絲風都沒有。熱汗滾滾而下，少少一坐就是很久。少少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他站起來，轉身想要離開。可他轉過身的一剎那，不由得愣住了：他的身前是那頭小熊。小熊挺直身子，倚著一棵小樹，正看著他呢。因為少少的轉身，小熊驚得朝后退了退。

少少開心地說：“你什么時候來的？是不是在我后面待了很久？”

小熊躲在樹后，露出兩顆黑亮的眼睛，怯怯地看著少少。

少少說：“快來游泳吧！”

說完，少少率先跑到湖邊，跳進了水里。小熊在樹后待了一陣，慢慢地走了出來。它一開始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后來越走越快，最后歡快地跳進了水里。

就這樣，少少每天都在奶奶睡午覺的時候跑到湖邊，和等待他的小熊一起游泳。少少和小熊在一起的時候感覺真好，一絲憂愁都沒有。平時的他，心里塞滿了憂愁。

少少知道小熊的爸爸媽媽肯定不在了，小熊比他還要孤單。少少叫小熊“小黑”，他真想永遠和小黑一起游泳，一起追逐打鬧，一起在林子里捉迷藏……可是少少的假期只有兩個月，他不得不回去上學了。

一個晌午，少少再次來到湖邊。小黑早就在等他了。

少少看著小黑的眼睛，說：“小黑，我要走了。”

說罷，他怕小黑傷心，急忙解釋：“但是我還會回來的，明年的暑假我還會來的！我會來找你的，一定會來找你的……”

小黑聽不懂少少的話，但是它能聞到離別的味道。它的眼中閃著失落的淚光，最后它張開了嘴巴，微弱地叫了兩聲。

少少說：“我們一起再游一次泳吧。”

湖里的水已經有些涼了，可是少少毫不在意，他任由水沒過他的身子，浸濕他的頭發。小黑也毫不在意……

最后，少少和小黑上了岸。少少的頭發滴著水，水順著他的額頭，繞過他的眉毛，在眼窩里打著轉，接著一路直下，從下巴上“啪嗒啪嗒”地落下來。少少抹掉臉上的水，笑著大聲說：“再見。”

當天夜里，少少失眠了。

第二年的夏天到了。

太陽炙烤著大地，蟬又開始瘋狂地嘶鳴，那個瀲滟的湖在山谷里閃著刺目的金光。這一年，少少并沒有來老家。

第三年，當第一只蟬叫響屬于夏天的樂章，一個孩子穿著白色的襯衫，背著書包，迫不及待地從大巴車上跑了下來。他跑得飛快，像一只白色的鳥，沿著那熟悉的小路，朝湖邊飛奔而去。

小黑還會在嗎？小黑應該長大了吧？小黑如果見到我，還認不認識我？我現在才來，小黑會怪我嗎？

少少跑著跑著，沒來由地感到一絲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他跑到湖邊，等啊等，等啊等，從晌午一直等到傍晚。

小黑的身影沒有出現，只有避過烈日的大人和小孩結伴而來。少少有些失望地回到奶奶家。

第二天一早，少少又去湖邊等，直到晚上，他還是沒有等到小黑。

“小黑難道離開了嗎？”少少不禁這樣想。

奶奶見少少茶飯不思，便問：“少少，你怎么了？怎么不開心啊？”

少少說：“奶奶，我沒事的，就是天太熱了，心里煩躁，想去游泳。”

奶奶聽了，猶豫了一陣，叮囑道：“想去游泳不是不行，但是千萬不要一個人去，湖邊出現過熊，很危險的，我不放心！”

“熊？”少少整顆心都懸了起來。

小黑終究還是被其他人發現了。

少少緊張地問：“奶奶，奶奶，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年夏天，有人在湖邊發現了一頭熊，聽別人說，那頭熊喜歡游泳，總是在晌午的時候下湖游泳。雖然它是在沒有人的時候游泳，可是去游泳的人還是覺得它是一個威脅。所以，那些人就集合起來，每次等那頭熊來游泳時就去驅趕。那頭熊一開始還敢偷偷摸摸地游泳，可是一旦被發現就要挨打，它被打怕了，就再也不敢下水了。游泳的人重新奪回了那個湖，可是并沒有就此安心。”

奶奶頓了頓，努力回憶著：“雖說那頭熊不再游泳了，可它還是經常出現在湖邊，躲在樹叢后，偷偷望著游泳的人們。游泳的大人下定決心要解決掉這個隱患，就在一個深夜去了湖邊的林子里……”

聽到這里，少少的臉變得蒼白。

“人們拿著火把包圍了那頭熊。誰知那頭熊非常機靈，鉆了空子逃進了湖里。那些人不甘心，就找來了更多的人，把整個湖包圍起來。只要那頭熊想要靠近岸邊，就有人揮動火把、投擲石頭。后來，下起了暴雨，那頭熊被驅趕著從湖的這一邊游到湖的那一邊，最后精疲力竭，最終沉了下去……只是接下來的幾天都沒有人發現那頭熊的尸體，有人說是被湖里的魚給吃了，也有人說它被水草纏住了，所以浮不上來，反正眾說紛紜……”

奶奶說著說著，見少少臉色蒼白，以為少少害怕，就說：“不過也沒什么好害怕的了，后來，湖邊再也沒有出現過熊……”

沒等奶奶說完，少少就轉身跑了出去。少少失魂落魄地跑到湖邊，陽光灑在湖面上，閃著燦爛的金光。他被這金光刺得睜不開眼，可是一閉眼，眼淚就“嘩嘩”地流了下來。

少少想，第二年他應該來的。就算爸爸媽媽有了時間陪他，他也應該要求到老家來，他必須來的，不是嗎？他告訴小黑他會來，他給了小黑一個承諾。可是他沒有兌現，他沒有來。

少少咬牙切齒地想，如果他來了，小黑的命運會不會就此改變承諾？如果他來了，小黑是不是就不會死？

“對不起！對不起……”少少對著湖大聲哭喊，用盡全部的力量。

湖水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金光，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蟬聲遠遠近近地響著，無處不在。忽然，一陣風吹過，不遠處的林子里響起了一陣聲音：“沙沙沙……沙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