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厚就成了歷史

時間一厚就成了歷史

吳越春秋

吳越春秋，文化學(xué)者。近年來一直潛心研究歷史和文化，寫下了近百萬字的散文、隨筆和詩歌作品。本文是他的系列隨筆《歷史九問》之首篇。

歷史究竟是誰來書寫的？關(guān)于這一點，古往今來也有各種不同的觀點。其中最突出的就是，“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這尤其符合中國人“勝者為王敗者寇”的結(jié)論。為此，魯迅感慨道：“中國向來少有敢單身鏖戰(zhàn)的武人，敢撫哭叛徒的吊客。見勝兆則紛紛聚集，見敗兆則紛紛逃亡。……”盡管他也肯定歷史上那些“為民請命”的人，稱其為“中國的脊梁”，但他對“國民劣根性”的揭示和對中國人的失望卻溢于言表。

中國記史的傳統(tǒng)由來已久，“史”（史官）和“祝”（巫官）早就見諸于上古文獻。老子就是周王室的守藏史（國家歷史博物館、檔案館館長）。孔子作《春秋》，修訂整理了魯國自魯隱公元年到魯哀公十四年這242年的歷史，并形成了寓褒貶于史冊的“春秋筆法”，也產(chǎn)生了“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這樣的歷史威懾力和震撼力。孔子因此也自嘆道：“知我者，其惟《春秋》；罪我者，其惟《春秋》。”

西漢時期，太史公司馬遷繼承其父的遺志，在遭受宮刑、含垢忍辱的艱難處境中，以一人之力完成了被魯迅先生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通史《史記》，實現(xiàn)了他“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人生理想，開創(chuàng)了中國官修正史的先河。他那種不為尊者諱、敢于秉筆直書的錚錚鐵骨和大無畏精神，既是古代史官優(yōu)良傳統(tǒng)的繼承，也為后世史家樹立了榜樣。尤其在漢史中，他把漢朝開國皇帝劉邦流氓無賴的嘴臉刻畫得淋漓盡致，把當朝皇帝漢武劉徹好大喜功、窮兵黷武的做派和重用外戚、迷信讖諱的行為進行了毫不留情的揭露，是尤其值得尊重的。

自此之后，官修正史成為歷朝歷代遵循的基本范式。但漢代以后，個人修史已被國家（官府）組織的修史班子所取代，個性化、自由度受到了限制。正史愈加鮮明地體現(xiàn)出國家意志，尤其是后朝統(tǒng)治者的意志。由于中國歷史上的改朝換代基本都是通過農(nóng)民起義、軍事政變或篡奪（美其名為“禪讓”，如魏篡漢、晉篡魏）而來的，因此，后朝的統(tǒng)治者為了表明自己繼承大統(tǒng)的合法性、正當性，通常都會把前朝國君丑化、矮化、妖魔化為“昏君”、“暴君”，而把自己美化為“替天行道”“代天而立”的“新君”“明君”，天佑其德，天佐其位。于是，我們看到在歷史上不絕于書的，是夏桀的暴虐，“時日曷喪，吾與汝偕亡”的民間詛咒；是商紂的殘忍，剖比干之心，戲于酒池肉林；是周幽王的專寵褒姒，“烽火戲諸侯”的荒唐兒戲；是隋煬帝的獨斷昏聵，橫征暴斂，三征高麗，巡掌揚州。……即使是李世民的“玄武門政變”，殺兄弟，逼父讓位，趙光義的“斧聲燭影”，弒兄篡位，也被披上一層正義的外衣，被掩飾成“為兄弟所逼，被迫自衛(wèi)”，或是“太祖承太后之命讓位于弟”。更有甚者，如朱棣對侄兒建文帝的篡位，竟是打著“靖難”“清君側(cè)”堂皇旗號的正義之舉！由此來看，說“歷史是勝利者的歷史”并不為過，也符合實情，令人欣慰的是，盡管事實被歪曲，真相被掩蓋，歷史被篡改，但這種歪曲、掩蓋和篡改似乎只能得逞于一時，時間長了，馬腳總是會露出來，紙總是包不住火，這也就是今天我們依然對他們篡奪、統(tǒng)治的合法性提出懷疑、質(zhì)疑的原因。因此，從大歷史的角度來看，公道自在人心，是非功過自有公論。篡奪就是篡奪，不會變成“禪讓”。也因此，歷史是由歷史來書寫的，篡改就是篡改，不會變成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