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隨風而散

文 劉文西

圖 涂勝男

有什么隨風而散

you shen me sui feng er san

文 劉文西

圖 涂勝男

庭院的小池塘上睡蓮泛起一陣哀嘆和漣漪般奇異的惆悵，這不是青春和歲月的終止，但淚水已迅速漫過。有什么在過往的漫長歲月中隨風而散？青春？愛情？一切美麗的兌現，都在你的內心，使你說不出話來，你摯愛的事物愛著眾人，從虛無之身分身出渺茫。天鵝映在冰鏡，比生鐵更脆弱的美，幾乎使人錯過，幾乎使人遺忘。這一切多么簡單，竟也不令人深信。在怎樣的日子里迷醉，不是我不想記住，遺忘侵蝕著陽光燦爛的年青一代。

1

要搬家了，書桌上一摞厚厚的筆記本落了些灰塵，李曼并不想翻它。

前不久李曼收到c城m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事實上他并不喜歡這所大學。

李曼欺上瞞下騙過父母和妹妹，同隔壁“野人”李軒去外地浪了很久。眼看就要去大學報名了，口袋里的“旅游經費”已經快花完了，再不回家領爸媽發的“工資”就要徹底吃土了。

告別了風景宜人的美麗小城，李曼踏上了回家的列車。

家不遠，人卻遠。想回就可以回去，但見到爸媽就多了一分愧疚。李曼在小學每年都是少有的三好學生，各種獎狀拿到手軟，各路小美女主動前來獻媚，都被他一一拒絕了，那時候他還是個榆木疙瘩一點都不開竅。前排的董環是公認的校花，時常穿一身粉嫩的運動服，襯托得身材無比曼妙，凹凸有致苗條勻稱。一次董環從洗手間出來遇到李曼就蛇一樣堵在李曼前面，雙手搭在李曼肩膀上，“我美不美呀？”李曼竟然愣地甩開了。現在想起來他都后悔不已，美麗的面孔一閃就不見了，誰叫當初不珍惜，那可是校花啊，溫柔美麗善解人意風情萬種……

每次想起來李曼就想抽自己兩個耳刮子，太蠢了！簡直太蠢了！李曼甚至想過穿越到小學，給腦子開開竅，和董環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但他不是王子，董環也不是他的公主，而那個安徒生或是格林也并沒有出現。

2

路上的風景那么迷人，美得像變幻不定的夢中人，美得像圣潔光明的水中月，美得像縹緲深邃的天外天，像玻璃般易碎。在車窗外一閃而逝的人們幸福地生活著，像一個個發光的小糖人，連呼出的氣息都是甜的。但這終究只是別人身上的生活，看客眼里的風景。

幸福的人都是一樣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比如調皮搗蛋上課一直睡覺根本不看書的秦軒每次大考小考都是班級前三，而他那個很努力的“小綿羊”同桌卻一直徘徊在倒數六七名。

李曼的高中在N市近郊熱鬧的老城旁，周邊各種臺球室、游戲廳、KTV、小酒館、網吧，和他的枯燥乏味的小學比起來這里簡直就是天堂。在S高中的第二年，開學不久李曼就和坐在后排的“猴子”“大山”“二狗”“胖子”等損友打成一片，不但一同去打臺球唱K玩老虎機，還一起翹課去網吧整天玩打打殺殺的游戲，通宵更是家常便飯，以至于他到了教室就呼呼大睡，幾次被班主任點名回答問題，但他在睡夢中渾然不知。

就這樣他以往的好成績瀑布一樣嘩嘩直流，一個三好學生從一條大河變成隨風飄蕩的小水滴，在雞零狗碎的時光中化成了霧氣。成績不能和初中時比，更不能和小學時比。一個人要變壞很容易，要變好卻很難。整個高中的后兩年李曼都無心學習，成績平平。

3

過了H城L小站，李曼從沉思中醒過來的時候對面已換了風景，鬢發半白飽經風霜的老頭子變成了曼妙動人的小女生。

眼前人勾起了李曼的回憶，人沉浸在記憶和歲月的漣漪中，比老去的蝴蝶更為憂傷、憔悴。

“排隊，男生女生各一排，按身高排。”

在班主任“麻桿兒”的一陣吆喝下李曼和蘑菇頭公主成了同桌。

“你好啊教授先生！”李曼看起來是個安靜的小男生，好像很有學問的樣子。事實上也是這樣，他就是那種從小就記憶力超群的孩子。

“你好呀蘑菇頭小姐！”好可愛！李曼暗想。

“聽說這個新款包裝的大白兔很好吃，你要不要吃？”“不吃！”李曼故作鎮定道。

“你嘗嘗，味道是不一樣的哦！”

“才不信！”李曼把頭一甩，去擦他的桌兜了。

當他視線從桌兜轉到桌面時，課桌上多了兩顆萌萌的大白兔。李曼是有原則的人——“不隨便吃人東西”，既然蘑菇頭小姐都給了，吃就吃吧！李曼心里灌滿了糖，蜜滋滋的。

“謝謝咯大美女。”李曼雙掌合十，調皮地行了一禮。

蘑菇頭小姐白了李曼一眼：“要吃我還會給你哦，我的大白兔挺多的。”

“好的女士，我還要……還要吃奶。”一陣鉆心的痛從胳膊上傳來，李曼趕緊補了一個“糖”字……

幾周過去了，學校的課程安排忽然變態起來，還要求每周六補習！連高一的小鮮肉都不放過，真是要感謝年段領導對祖國的花朵無微不至的關懷啊！可同學們都覺得學校是為了面子，每年都得出幾個清華北大，賺足場面。從高一的小鮮肉抓起，沒準清華北大的“產量”能翻一番，考入清華北大的家長“中大獎”樂開花，校領導也撐直了腰板，皆大歡喜。但這可累壞了只能考“北大”（北大青鳥）的蘑菇頭小姐，李曼對此憤憤不平。畢竟是要勞逸結合嘛，本來要放松的周末時間犧牲掉，把萌妹子都學成呆妹子了。

“蘑菇頭小姐，下午有木有空呢？”

“干嗎？”電腦屏幕上小企鵝一隱一現。

“……問你個話，金豬山去過沒有？”

滴滴滴——“……豬山……你是豬嗎？”

“我錯了，不是金豬山，是金牛山，去不去呀？”

“Really無聊，不去，小公舉我才爬不動……”

“小公舉，要多運動哦，爬山有利于身體健康，然后才能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啊”

“在一起這么久了，我想看你不上課的樣子。再說有同桌我在，你爬不動我們就不爬了，下山去坐游艇唄。”

“壞人……好吧，我試試看，不準騙我！騙我是小狗……我會掐你的！哼！”

4

周天，微風吹拂過湛藍似海的天空，走向遠方的人兒重新回到大地的懷抱。山崗草坡劃過柔順的曲線，早春的花兒剛剛冒出骨朵，像剛出浴嬌羞的姑娘，等待著愛情雨露的滋養。風兒和小蜜蜂是媒人，氤氳的曼妙香氣催生著生命的軌跡，一朵花的命運就是等待另一朵花，等待開放，等待成長，等待瓜熟蒂落落葉歸根，進入生生世世的輪回中。花兒不會行走，但命中注定的兩朵花會遙遙相望，通過微風傳達愛的訊息，在大地上的泥土下纏綿悱惻。

“教授先生你知道一朵花的愛情是什么樣的嗎？”

“蘑菇頭，你是不是傻？一朵花哪來的愛情？”

“哼，騙人，花兒這么美難道沒有愛情嗎？那為什么相愛的人會互送鮮花呢？”

“……我想應該是這樣，花兒太美了，美得顧影自憐。你看她們生長在泥土上，又不會行走，難怪有微風和殷勤的小蜜蜂呢！風和小蜜蜂是他們的信使，互通消息就靠它們啦！”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啊，原來就是這個意思啊。我明白了，兩朵花要見一面多么不容易呀，要是沒有徐徐微風和殷勤的小蜜蜂就慘了……”

“蘑菇頭小姐，你說得太對了，啥時候你記性竟然這么好了？古詩都隨口就來，不明覺厲……”

蘑菇頭被李曼盯得低下了花兒一樣紅撲撲的小臉，兩個小手不安地垂在胸前搓動著……

“李曼，你看這朵花兒像不像你？”

“……好吧，虧你想得出來，我看這朵花兒還特別像你呢，小公舉小仙女……”

“胡說，又貧嘴！看我不掐死你……”

“小仙女是不會掐人的……小公舉更沒有力氣掐呀……不痛，不痛，撓癢癢一樣，哈哈哈哈……”

“哼，看你裝堅強，你堅強嗎？看我不……”

蘑菇頭又爆發小宇宙來掐李曼，在蘑菇頭迎上來的一刻，李曼故意摔倒在草木深深的花叢里，和蘑菇頭擁在了一起……

他們躺在花草芳菲里望著軟軟的白云在藍天的懷抱里漫游，在鳥兒的歌唱中世界仿佛不存在了，時間已經靜止，這一刻多么回味悠長，比整整一生的經歷更為燦爛輝煌，這是李曼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5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高二，年段重新分了班。李曼和蘑菇頭沒有在一起。

轉眼過去了兩年，高中畢業了。高考結束，李曼撕碎了所有的課本和試卷，只留下了當年蘑菇頭寫給他的一疊厚厚的揉皺了的小紙條。五樓上一場大雪下到了一樓，心多么脆弱，只需一陣微風就散了一地……

兩年，短短的兩年已如隔世，淚水模糊了雙眼，使人說不出話來。未來、憧憬、熱望，一切那么接近又那么遙遠，近在眼前，遠在天邊。

雖同在N市的S高中，李曼和蘑菇頭的人生已走出了不同的軌跡。蘑菇頭小姐是富家小姐，N市財政廳廳長養在深閨的乖乖女，后來她的成績也好了起來。而李曼從一個戰績輝煌的老牌三好學生變得調皮搗蛋，整日玩樂通宵泡網吧成績一落千丈，無顏見江東父老……

李曼家境不好，他自知配不上蘑菇頭。回到N市，還有兩天就要走了，去他的大學“深造”，為祖國的建設添磚加瓦。臨行前一晚李曼來到蘑菇頭的樓下，六層高的小樓仿佛萬丈摩崖。李曼望了又望，等了又等，蘑菇頭的身影終于出現在陽臺上。多么熟悉的面孔，多么可愛的背影，讓李曼魂牽夢繞一生難忘。但李曼躲了起來，怕被她看見。

他不敢向前一步。

——這一步之遙用盡了李曼的一生。

6

臨行前陽光大得難以置信，有種與生俱來如在畫中的感覺。李曼安靜地坐著，仿佛就置身于歷史漫漫長河之中，有一種極端的現實感。

天邊有幾片透明的云，像大地揚起的灰塵，像一群野馬馳過。又像一團薄薄的棉花糖，它仿佛縮小到一幅畫中，小心地捻起來，進入舌尖有一絲絲的甜蜜交加著苦澀。仿佛李曼童年時那樣幸福、無知。

陽光灑滿大街，幾只貓慢慢行走，打滾。有風吹過，花斑樹的葉子落了，小店拉著簾子。天很藍，山坡鋪滿了金黃的草。公路像一根皮帶在山上繞著呼啦圈。

微風和煦，帶著清涼和夏末的余溫撲在臉上。“金豬山”山間還能看到稀少的清水塘留住了最后的黃蝴蝶，要是在盛夏水塘邊就會聚滿了白蝴蝶，要是走到蝴蝶跟前它們就從白云里飄了起來，一個篼網下去保準抓住幾十只白精靈……

李曼提上父母準備的行囊，行往M大學。走了，還能再相見嗎？或許還有一絲機會，或許已無半分希望。

舊時光已經死了，但還在他身上像一片野花、像一群蝴蝶，活著……

歲月中有什么東西隨風而散？人一輩子欠過多少賬、犯過多少錯，恐怕只有自己才知道，或許連自己也在歲月中無聲地遺忘。

時光……時光……

最美的事物往往是短暫的，像一朵花開用盡了自己的期限，要愛就好好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