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早期藝術收藏理念簡述

□ 張凡Zhang Fan

美國早期藝術收藏理念簡述

□ 張凡
Zhang Fan

19世紀后期，美國漸漸進入世界強國行列，人口由1870年的3000萬發展到1910年的9000萬之多，由于幾個主要城市的人口膨脹和遷移，使許多中小型城市具備了滿足美國主要都市的條件，這種快速發展不僅讓這個國家經濟得到了保障，更主要的是它增進了美國人經濟以外的民族意識和文化意識。基于美國當時的歷史背景、政治傾向和文化取向，他們很快把眼光投向歐洲地區，尤其是以法國為主來尋找和彌補自身文化的空白。

從政治與歷史角度來看美國早期收藏，之所以選擇了法國巴比松和印象派繪畫為收藏對象，這可以追溯到美國獨立戰爭（1775～1783年）時期。當時法國從財政上和軍事上支持美國擺脫英國的殖民統治，并幫助美國取得了最終的勝利，簽下了“巴黎和約”，法國在美國人的心目中贏得了信任，結為同盟。在政治上，美國人以拿破侖和拉菲葉侯昂為楷模，法國的一些學者也參與了美國第一部憲法的制定。當時的湯姆·斯杰克遜總統和本杰門·弗萊克林總統對法國歷史和哲學最為推崇。反之，美國獨立戰爭也帶動了法國大革命（1889～1899年）。從歷史文獻中可以看出美國與法國的歷史淵源，歐洲文化的植入，使歐洲尤其是法國文化在美國早期收藏文化中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從工業發展角度來看，由于工業革命的開始和蒸汽游輪的使用，往返大西洋兩岸的時間大大縮短，使旅游業得到了發展，每年美國旅法人數遞增25000多人次，大量的文化藝術資源流入美國，充實了美國貧乏的文化教育。由于工業的快速發展和文化交流的頻繁增進，美國的文化精英為文化發展起到更有效的催化作用，其中包括美國作家亨利·詹姆斯、馬克·吐溫、海明威及美國著名畫家和收藏顧問瑪麗·卡沙特。隨著美國民眾自身文化覺悟的提高，美國很快為一些革命性藝術的生存提供了條件。美國人意識到物質財富上的成功只能是一時的，但通過藝術品收藏形成的文化財富卻會產生永恒的價值。工業革命雖然極大地提高了生產力，但同時枯燥無味的機械化生產和生活也衍生出了“逃避主義”的思潮，在這個歷史更換的時期，回歸自然成為人們的一種精神享受。在英國“手工藝美術運動”的興起也加速了這個思潮的蔓延，美國收藏群體也為之增長，手工業和繪畫藝術成為對工業生產和現代社會的超越，固有價值也隨之而生。這場運動把當時的知識份子和收藏群體從現實社會中分離出來，在工業發展的反作用下，回歸自然生態激勵了美國人對巴比松和印象派繪畫的熱愛，收藏思維也隨之改變。在個人“逃避主義”和“消費主義”之外，收藏人群認識到依靠藝術傳播，美國文化得到了深化，人們的藝術品味也隨之提升。

法國哲學家路易斯·拉·弗吉說：“藝術在人類文明發展的每個階段都起到了推進作用，并創造了其固有價值，當一個新興富有群體快速建立之后，他們更想要的是尋找那些已經被歷史磨煉過的、有價值積累過的藝術文化產物，很多時間他們會在他們居住區域之外來找尋！”①

從文化取向角度看美國收藏，以巴比松畫派和印象畫派為例，針對這兩個畫派的緣起背景、爭議性和前衛性進行分析，結合美國當時的文化意識和社會現狀，這段跨洋的藝術收藏“姻緣”是不可避免的。在這個過程中，美國文學家亨利.詹姆斯②較大程度地影響了公眾文化意識，他毫不避諱地指出：“我們是膚淺的！美國人生活在一片荒漠中，我們沒有品位，沒有動力，我們生活在粗劣和品位的假象之中。我們慘淡的歷史和喧囂的今天，導致我們的文化藝術沒有將來！”美國人深深的意識到自己文化的狹隘，尋找和接納新型文化成為必然趨勢，他們必須擺脫自己鄙俗的一面。亨利·詹姆斯既不是畫家也不是收藏人，他所做的是喚醒大眾，是他推動著美國人民進入了這場文化運動。1884年在《藝術幻想》這本書中他提到“小說是反映生命的印象的方式，如果一個人的經歷和生活印象是相符的，那我們可以說生命中的這部分得到了驗證！他們的關系就如空氣和呼吸一樣。我們運用兩萬字的表述來傳遞給人們一個印象，猶如一張照片要從不同人的角度來看事物，我們運用觀察、參與、時間加以描繪、簡化，人性化等等，簡單的說從壓縮和提煉中制作我們所想要看到的畫面！”詹姆斯在無形中肯定了這些新藝術和新文化的存在。

亨利·詹姆斯

瑪麗·卡沙特

露易欣·奧德

同時瑪麗·卡沙特③在收藏理念方面更影響了一代人。作為早期唯一的一個參與歐洲印象畫派創作的美國畫家，她真正的貢獻是為美國藝術收藏在文化、收藏和市場之間找到了支撐點。她通過策劃一系列早期印象派畫展和私人收藏，為美國藝術觀念挑戰歐洲藝術傳統和學院機制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并改變了當時收藏理念和收藏體系。法國早期藝術收藏機構是由沙龍和學院所控制的，在19世紀初期，大多美國收藏家是以學院派繪畫和古典主義作品為主要收藏對象，但隨著法國巴比松繪畫的出現，動搖了學院派繪畫和學術權威機構，卡沙特洞悉了這個變化，開始在學院派以外尋找更適合美國的藝術。隨著文化和社會意識形態的轉變，大批美國收藏家、藝術家與卡沙特的理念產生了共鳴，他們把收藏目標轉移到了現代藝術領域。他們定義學院派和古典主義繪畫屬于歷史文獻，缺乏情感的表達和傳遞，而法國當時的前衛藝術卻使收藏家和觀眾感受到了心靈的碰撞，雖然巴比松和印象派繪畫開始在法國沒有受到歡迎，但他的革命性主題和反叛性表現方式卻在美國贏得了許多支持者。年輕、開明和自由的美國人更愿意接受這種新的藝術形態。19世紀早期美國并沒有像法國羅浮宮和國家藝術學院等那樣的權威機構來“標準化”藝術格局，所以新藝術的出現并沒有受到抵觸和排擠。隨著美國早期社會體系的不斷蛻變，人們對藝術作品的欣賞和品味也不斷更新，這種非靜止狀態的藝術作品就更凸顯了其藝術收藏優勢。厄爾·希恩④在1879年所述：“梵蒂岡和羅浮宮是古典主義藝術的標準仲裁者，但在本世紀誕生的這個偉大的現代藝術，美國將會取代前者讓現代藝術得到公正的評估。”1876年，美國第一張有記錄的印象派作品收藏，⑤是在瑪麗·卡沙特的引導下，由一個16歲的美國女孩露易欣·奧德完成的，她收藏了德加的《芭蕾排練》。1878年，此畫在美國水彩畫協會年展上成為第一幅在美國展出的歐洲現代藝術。若干年之后，露易欣·奧德（哈夫邁耶夫人）⑥成為美國最為杰出的印象派收藏家。同樣芝加哥的貝莎·帕爾默夫人⑦也在瑪麗·卡沙特的影響下，擺脫了傳統收藏概念開始接納這種前衛藝術。由于她們的前瞻性及大量收藏，成就了今天的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和芝加哥藝術中心。在此必須提到的是，她們通過這次藝術民主化運動帶動了美國20世紀初的女權運動，使美國婦女在1917年獲取了選舉權。這是藝術帶動民主的一個主要案例。在瑪麗·卡沙特積極引導著美國收藏群體的同時，法國著名的現代藝術品經紀人保羅·度朗-魯埃爾也受到了她的鼓勵，在美國大規模地推廣和銷售巴比松和印象畫派作品，為美國成為歐洲現代藝術收藏大國提供了原始積累和時間優勢。美國當代歷史學家杰克森·李爾斯寫到：“在19世紀初隨著消費文化的啟蒙，越來越多的美國人是以他們的收藏藝術來展現自己，從而替代他們自身的業績…藝術收藏可以讓一個人的意念找到支撐！”⑧個性化收藏是早期美國收藏的一大特征。對于剛從窮困變為富有的美國人來說，購買藝術奢侈品還不能完全被接受，這樣的心態從內戰結束一直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由于旅游的發展和對歐洲的開放使美國人漸漸意識到他們的目光不能局限于美國，他們應該走出國界擁有更有價值的文化產品。美國人對收藏開始由猶豫逐步轉為肯定，從隨機逐漸走向更有選擇性。19世紀后期，藝術收藏成為美國上層社會的必需品，整個歐洲以法國為主成為了美國人的購物中心，從他們的收藏中可以清楚地辨別出當時收藏的個性化傾向，同時也反映出公眾對藝術的指向和心態。收藏家對收藏的定義提升到了檢驗自我文化品味的高度，而不只是為增加收藏的數量而收藏。同時收藏家也意識到當時歐洲貴族收藏階層與他們有著相似之處，為了避免這種錯覺，他們更愿意讓人們視他們的行為為藝術贊助，而不是暴發戶隨意揮霍的形象。于是個性化收藏和對前衛藝術的推崇成為區別于歐洲貴族收藏范疇的最佳途徑。19世紀亨利·富勒在他的一本小說中寫道：“社會處在一個變化之中，人們對自我定位不是在于掙多少錢，而是捐多少錢；不是在于自身利益，而是在于公共利益。用藝術來提高，用藝術來貢獻，用藝術來提升自我價值。”⑨美國雖然在經濟和地域上取得了勝利，但與歐洲相比，美國對公共藝術的文化意識當時還處于落后狀態。在19世紀早期，美國的一些個人收藏者曾嘗試改善這一狀態，但就如同制做冰雕一樣，有時還未成形就已融化。直到19世紀中期，美國決定把藝術提升到社會教育建設層面，使藝術不僅是面對富人階層，而更多的是融入大眾。直至今天，公共推廣意識形態主導著美國收藏理念。在美國早期的城市化發展進程中，個人收藏連帶慈善捐贈對城市文化起到了主要的推動作用。從費城、波士頓、紐約到芝加哥，由于個人收藏和前衛意識讓這些城市具備了文化尊嚴。美國人從歐洲發展的足跡中看到了一個國家和城市的文明是如何從藝術和收藏中反映出來。他們從而吸取歐洲在藝術收藏中的經驗，通過大量藝術品和藝術行為的積累來創建自己國家和城市的文化。收藏家意識到藝術推廣的公益性比單純擁有更具有榮譽感，提升城市文化素質和建立公共博物館成為了收藏的宗旨。這種公益意識敦促著每一批新生富有階層重新評估自我價值。要立足于這個新的社會之中，公益是一個捷徑，而他們也在這些榮譽中能獲得更多的滿足。

德加 芭蕾排練1876年，水粉及油畫棒

美國早期收藏總的來說還是一種民族性的體現，而這個民族性決定了他的收藏價值觀。民族觀念是由每一個個人所組成的，他們的收藏行為不僅僅局限于個人的需求,更重要的是為了壯大他們的民族和新建的國家，換言之也是愛國精神的一種體現。這是許多當今一些新興經濟大國和新生富有階層都還未能充分意識到的。美國早期收藏家的目的并不只是為理財或投資而收藏，文化填補和社區公益成為了一個收藏準則。他們相信把藝術帶入美國不僅可以充實美國文化財富，也可以從整體上提高美國人的文化層次和藝術品位。社會變化和自身價值定位是美國收藏主導理念形成的動力源；慈善公益、公共教育和社會責任成了美國收藏的最終展現！

注釋：

①法國哲學家路易斯·拉·弗吉(1632～1666年)法國哲學。以研究機會論理論而著名。

②亨利·詹姆斯（1843～1916年）美國著名小說家。1915年移民英國，是跨大西洋文化的代表人物。他的主要理念是如何擺脫封建傳統，健化新時代文化。主要作品有：《女人肖像》、《波士頓人》、《特使》等。

③瑪麗·卡沙特（1844～1926年)美國著名印象派畫家，藝術顧問。參加法國早期印象派畫展。繪畫題材以家庭和母女為主。

④厄爾·希恩(1838～1886年)十九世紀美國藝術收藏評論家和美術史論家，《美國的藝術精華》1879年。

⑤德加的“芭蕾排練”畫于1876年,水粉，油畫棒,現藏于納爾遜藝術博物館，肯沙斯城。

⑥露易欣·奧德（哈夫邁耶夫人）(1855～1929年)美國藝術收藏家，女權主義者，慈善家。參與并組織美國女性選舉權運動。

⑦貝莎·帕爾默(1849～1918年)美國商人，社會名流，慈善家。芝加哥藝術中心主要捐贈人。

⑧杰克森·李爾斯（1947～）美國當代歷史學家。

⑨亨利·富勒(1857～1929年)美國小說家，出生于芝加哥。

（責任編輯：郭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