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世還做你的爹娘

許宏剛 王君

我兒帥帥是家里的獨苗，他從小就是一個心地善良、樂于助人、堅強且樂觀的孩子。三十七年來，他帶給了我和孩他媽無限的快樂與溫暖，我看著他一點點從蹣跚學步到成家立業有了自己的孩子。三十七歲，本應是一個人一生中最美好的階段。可我兒現在的狀況，是我們從來未曾預料到的。他的病，成為我們一家人心中難以言說的痛。在他患病的那些夜晚，也是我失眠的那些夜晚，我在腦子里一遍一遍重溫著我兒曾帶給我們的那些點點滴滴的溫暖。

我兒帥帥是孝順的，還記得在他上學的時候，每到假期當別人家的孩子伸手和家里要錢出去玩的時候，他已經組織同學們搞勤工儉學補貼家用了，他賣過營養早餐，也曾跑到遙遠的深圳打工，還曾頂著炎炎烈日，在體育場里銷售福利彩票。

我兒帥帥是充滿正義感的，工作之后，他踴躍地參加了義工組織的反扒活動。從那以后，我和他媽能和孩子在一起的時間變得更少了。

還記得那年大年三十的下午，大家都聚齊了，唯獨帥帥沒有回家，我打電話給他，他說：“我在安鋼生活區呢。”我說：“大過年的，你跑那么遠干啥去了？”他告訴我，“昨天中午我們一個反扒隊隊員在抓小偷時被刺傷了，今天下午這幾個小偷可能會在安鋼生活區活動，我們這回一定要抓住他。”我的心頓時揪成了一團，除了叮囑他注意安全，其他的話我也不知道該再說些什么。

在春節晚會已經進行了一半的時候，兒子終于回來了，我那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帥帥開心地告訴我們小偷抓住了，送去派出所了。看著孩子充滿疲憊卻依然開心的笑臉，我的心里五味雜陳。

2013年，帥帥當上了救助站的站長，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就更少了。為了工作，他經常吃住都在單位，總是一忙起來就過了飯點，隨便泡個方便面就是一頓飯。

2014年年初，兒子開始出現頻繁地胃疼。我和他媽讓他去檢查，他不想讓家里操心，安慰我們說，只是普通的胃炎而已，不要緊，吃點藥就好了。我們都知道，他的病就是因為總是忙得顧不上吃飯落下的，我和他媽每天一到吃飯的點，就趕緊打電話給他，讓他回家吃飯。可每次電話剛一通，兒子就對我說：“爸，我正忙著呢。”等我再想往下說的時候他已經掛了。我說不動他，就讓他媽媽打電話，可他忙得經常連電話都顧不上接。

2014年年底，那是對于我們一家來說最黑暗的一天。那一天，我兒被確診為胃癌晚期。我是第一個得到消息的人，那天我一夜未眠，腦子里反反復復地響著一個聲音，這個結果到底該不該告訴他！？如果告訴了，他能不能經得住這個消息帶來的打擊？

第二天，當帥帥主動問我結果的時候，我心里猶豫了一下，委婉地告訴他，兒啊情況可能不太好，不過咱需要先從消化內科轉到腫瘤科，才能最終確定結果。他聽完一句話也沒說，靠著墻，雙手捂著臉，眼淚從指縫里不住地流下來。那一刻，看著曾經無比堅強的兒子瞬間崩潰，我的心在滴血，我想如果可以交換，我多希望患病的人是我……

過了一會兒，帥帥站起來認真地對我說：“爸，我想回家。”我一下子就急了，問他回家干啥？沒想到他說：“到年底了，站里事太忙，好多被救助的人員等著安排返鄉呢，我得回去工作。”我的兒啊，在那個時候，他還在想著他的工作。

也就是在那時，我才發現，原來我并不曾真的懂我的兒子。

北京的醫生勸他說，你現在這么年輕，能積極配合治療的話會恢復得快一些，如果就這么回去了，耽誤了就太可惜了！

我兒卻依舊堅持要回家一邊工作一邊治療。他固執地對我說：“爸，我和你們的想法不一樣，你們追求的是生命的長度，而我追求的是生命的寬度！”

我說，孩子，你錯了！爸爸已經退休了，生命的長度對我來說沒有特別的意義，我人生該經歷的都經歷了。而你現在應該去追求生命的長度，唯有如此，你才能有生命的寬度啊！

同病房一位新入住的老干部也勸他說：孩子啊，你的工作怎么就這么重要？你的命難道還不如工作重要嗎？！

兒子聽了沒有接話，他對我說：爸，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你知道嗎？我看著這個救助站一天天成長發展到今天。不能因為我一個人，影響了站里的工作和發展。回去之后我就能一邊治療一邊工作，爸，你就同意了吧！

我終究還是拗不過他，和他回到了安陽。帥帥的奶奶，今年90了，為了救孫子的命，把養老的錢都拿出來了，就連家里傳下來的老房子也給賣掉了，日夜盼著孫子能快點康復回家。奶奶經常念叨：“帥帥啊，要是能讓奶奶替你死該多好啊！”如若我那可憐的老母親看到自己原本健壯的大孫子，如今被病魔殘噬成這般皮包骨的模樣，定會肝腸寸斷。

每當看到他那瘦得不足80斤的身板，在病房的走廊里搖曳，我就會在心底無聲地吶喊，娘啊，我對不起你，沒有照顧好恁最最疼愛的孫子啊！老天啊，我兒是個好人啊，他幫助了天底下那么多的人，大家都那么愛他，可你偏偏為什么要這樣對他？！

后來孩子開始不能進食了，但他沒有向病魔屈服，為了自救，他開始強迫自己吃東西，可是每回一吃東西胃就會疼，他想了個辦法，每回吃一點咽進去，再趕緊跑到衛生間把手伸進喉嚨扣到吐出來。

孩他媽哭著跺著腳問他，帥帥啊，你這又是何必呢？他說：“只要吃進去東西，能讓胃吸收一點營養，就能增加點抵抗力。”就這樣，一個晚上，他一二十次地逼著自己吃進去，再一二十次地逼著自己吐出來。看著孩子受的那份罪，我們做父母的心如刀絞啊。

第一次化療后，我那可憐的兒開始小便失禁。為此，一個七尺男兒只得每天穿著紙尿褲去上班。有一次去鄭州出差，忙到很晚，他因為晚上要換紙尿褲，又不想讓別人知道這個事，寒冷的冬夜里買了張車票，兩三點回到安陽就直接回救助站了，一路上凍得胃不住地疼。這種生理和心理的雙重折磨就這樣一直伴隨著他。從去年下半年他就一直對我說，爸爸趕緊叫醫生幫我治治小便失禁吧，要不我還怎么出差，怎么送救助人員返鄉啊！

兒啊，爸終于明白你到底有多熱愛你的這份事業了。你愛得是那么的執著，又是那么的讓我們心痛！我和孩他媽常常在想，我們的兒子做的這些到底是值還是不值，后來兒子用他的行動給了我們答案。

去年6月，兒子的病情進一步加重，到了完全無法進食的地步。那天，他背著他媽偷偷告訴我：“爸爸，我給紅十字會打過電話了，想捐獻遺體，已經登記過了。如果我這次過不去這個坎兒，你就趕快給紅十字會打電話，看看哪些器官能捐，這也算我這個救助站站長救助別人的最后一站吧。遺體就供醫學研究，我沒有戰勝病魔，我想用我的遺體，幫助醫生、患者和更多的人將來有機會戰勝病魔。”

當我把這個消息告訴孩他媽的時候，她哭著喊著對我說：“不中啊！！兒子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們不能背著我做這么殘忍的決定啊！”

6月26日是個周日，帥帥突然發起了高燒，隨后連血壓都沒有了，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我趕緊給紅十字會打電話，不論心里多么痛苦和不舍，也一定要幫孩子完成這個最后的心愿啊。

紅十字會的同志來到后，問我“許帥本人能簽字嗎？”我不敢讓他簽，我怕他知道自己不行了，會放棄繼續和病魔抗爭的毅力。但令我沒想到的是，當時，有個和兒子很熟的記者擠進病房，遞給剛剛清醒過來的他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許帥，捐獻遺體是你的意愿嗎？”我知道后簡直是要氣炸了，此時此刻，他們怎么能對我的帥帥提這么殘忍的問題！可后來，我才知道，我兒真的在紙上給他回復了。更讓我沒想到的是，帥帥在那個時候，最后寫下的四個字竟是“不僅如此”。

我原以為，捐獻遺體和器官對于兒子來說，是為了帶給別人最后的救助。紙上的答案應該是只能如此和僅僅如此了，但兒子的回答卻是“不僅如此”。

看著我兒在那樣一個時刻留下的這四個字，我深深地被震撼了。“不僅如此”，捐獻遺體不僅是他的個人意愿，也是他作為救助站站長在救助路上的責任與使命，更是他作為一名共產黨員所作出的表率。帥帥，你不愧是爸媽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好兒子！

紅十字會的同志說，由于帥帥的胃癌已到四期，并且已經轉移，所有器官移植給別人的可能性不大，遺體可以捐獻給醫學院研究，但他的眼角膜可以捐獻，能幫助4到6個人恢復光明。

我和他媽想了，我們的兒子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如果他的眼角膜能夠幫助其他人恢復光明，那么在這個世界上的某一個地方，就會有那么一個人能夠替帥帥用那雙明亮的眼睛，繼續清晰地看著這個世界，看著我們，看著許帥年幼的兒子；看著百姓的生活一天天變好、國家一天天強大；看著我們的中國夢變成現實！

那天，我和孩兒他媽流著淚，在捐獻書上顫抖著簽下了字，幫兒子完成了他在救助路上的最后一站。

如今，帥帥在胃癌晚期的道路上已經堅持了將近兩年，醫生說這是個奇跡，但我知道這奇跡的背后是什么支撐著他一直堅持到現在……

帥，你還記得嗎？那天你媽在給你按摩腿的時候，無意間說起“人家都說云南好，我回頭也去看看”。你嘴上沒說什么，卻在微信上留下了這樣一段話：“媽媽，等我病好了，我一定帶你去云南！”

兒啊，爸知道，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有你的那句話，爸媽就夠了。你為了自己鐘愛的事業所付出的，咱們全家不后悔！

我們那可愛的孫子，今年8歲了，總是圍著我們問爸爸去哪兒了，爸爸什么時候回來。可是他還太小，我們只能告訴他，爸爸出差了。如今，我正在收集一些關于兒子的影像資料。等我們的寶貝孫子長大懂事了，我要讓他知道，他父親是一個怎樣的人，讓他像他父親一樣，熱愛工作、熱愛人民、熱愛祖國！

我知道，最近有件事情我不得不去面對，那就是我兒帥帥在這個世上所剩的時日恐怕已是不多，我希望老天能夠庇佑他在最后的這些日子得到溫暖和幸福。帥帥，爸爸不會忘了你說過的話，等你火化后，將你的骨灰撒在救助站的那顆你親手栽種的銀杏樹下，生生世世都能看著救助站，看著那些最初飽受疾苦但最終得到了幫助的人。爸爸媽媽為有你這樣一個好兒子，感到驕傲和自豪！來世你一定還要做爸媽的兒子！！我們也還要做你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