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單作伴 寂寞成長

和父母在一起生活，吃飯、聊天、睡覺，一起做同一件事情。這是6100萬農村留守兒童樸實而奢侈的愿望，這就是他們滿滿的幸福！創(chuàng)造條件在一起，這是所有相關單位，復雜而迫切的責任。因為身心健康而有創(chuàng)造力的兒童，才是家庭與國族的終極希望之所寄。兒童權利植根于孩子的天性，更植根于成人基于人性的真實行動。

根據(jù)第六次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推算所得，中國有6100多萬的留守兒童，長期過著沒有父母相陪的“一個人”生活。而湮沒在歷史時光中的留守者，至少有整整一代人。兒童不再留守，就是要讓他們與父母團聚。讓父母返鄉(xiāng)，還是讓孩子隨遷？這一直是一個頭疼的選擇題。

早在十年前，民政部等15個部門發(fā)出《關于加強孤兒救助工作的意見》中，“事實孤兒”以“事實無人撫養(yǎng)兒童”第一次被官方正式使用。按照學者的定義，“事實孤兒”是指父母雙方或其中一方雖然沒有死亡或失蹤，但是事實上不能對兒童提供經(jīng)濟支持和照料或履行監(jiān)護權；主要包括三類，一類是由于父母入獄而形成的，一類是由于父母離家而形成的，一類是由于父母疾病而形成的。

如果從提供經(jīng)濟支持的角度看，獨居留守兒童（無長輩照看，跟兄弟姐妹一起或獨自生活）的父母外出打工，就是為了給孩子提供經(jīng)濟支持，很多家長也會按月給孩子寄錢，這些獨居留守兒童不應該算作“事實孤兒”；但如果從被照料和監(jiān)護的角度看，獨居留守兒童的父母根本無法履行撫養(yǎng)監(jiān)護義務，也沒有其他成年人代為履行，這些孩子實際上就是一種“事實孤兒”。

他是一個人在生活

在第六次人口普查資料樣本數(shù)據(jù)中，全國農村留守兒童占農村兒童總數(shù)的37.7%，占全國兒童總數(shù)的21.88%。研究結果表明，農村留守兒童中學齡前兒童規(guī)模快速膨脹，雖然農村留守學齡兒童義務教育總體狀況良好，但部分中西部地區(qū)的農村留守兒童受教育狀況相對較差。留守兒童主要集中在四川、河南、安徽、廣東、湖南等勞務輸出大省，他們中有近一半的父母雙雙外出。除了與祖父母或其他人一起居住，還有3.37%的留守兒童單獨居住。研究者指出，高達200多萬單獨居住的農村留守兒童需要特別給予關照。

2016年8月，山東界河鎮(zhèn)的獨居男孩李秋運的一段話引起了眾人的深思，“對于我來說最好吃的就是飯，我不舍得吃，都是留著。我最渴望的就是能吃個漢堡包。”

原來，10歲的李秋運和53歲的父親李樹營相依為命，父親外出打工時，李秋運一個人睡覺，吃飯，看動畫片打發(fā)時間、排解孤獨。李秋運7歲時，曾一個人在家生活了70多天，沒有一丁點父親的消息。他說：“我不害怕，不認識的人都不開門。”由于不會生火，李秋運最常吃的飯就是喝涼水吃煎餅。“對門的爺爺奶奶有時候會給我做飯，我自己只會熬大米稀飯。”李秋運說。在和別人的對話過程中，李秋運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電視機，有時候對別人的話自動跳過，好像思緒沒從動畫片中回過來。

“我也是有苦難言，我一個人怎么養(yǎng)孩子、怎樣養(yǎng)家，時時都要考慮。”李秋運的父親李樹營表示，2012年他曾出國打過一個月的工，期間妻子負責照顧孩子。自從2014年妻子離家出走后，他很少去外地長期打工，大都是在鎮(zhèn)上干點零活。

即使這樣，李樹營有時候也會去做一周或者10天左右的短期工，那么孩子就會托給周圍的鄰居幫忙照應，村里84歲的張奶奶家離李秋運家僅隔著一條路，張奶奶是平時照看李秋運最多的鄰居。

李樹營外出打工期間都把鑰匙放在她家，一般中午李秋運都會自己買飯吃，她經(jīng)常送李秋運一些煎餅、稀飯，李秋運家對門是本家爺爺李德清，他也經(jīng)常給李秋運做飯。

據(jù)當?shù)卣块T介紹，李秋運就讀的界河鎮(zhèn)后棗小學第三義讀學校就是為了關愛留守兒童設立的。目前，包括李秋運在內的學校附近的留守兒童、孤兒、特困兒童均可在周末節(jié)假日到該學校學習、閱覽，還可以和遠方的父母免費通電話。滕州義工協(xié)會利用周末假期委派專業(yè)志愿者為留守兒童提供親情陪伴、學業(yè)輔導、特長教育、親情連線等志愿服務。但是，政府關愛到位的同時，如何養(yǎng)家的難題還是讓李樹營難以長期陪伴在李秋運身邊，而這也是留守兒童家庭普遍面對的現(xiàn)實問題。當下，“賺錢養(yǎng)娃”是多數(shù)農村人普遍的價值邏輯，養(yǎng)育下一代是許多農村人最重要的生活目標。

李秋運還是相對幸運的，因為還有這么多人在關心他，不知道大家還能否記起楊六斤。

2014年6月，廣西隆林德峨鎮(zhèn)14歲男孩楊六斤的故事經(jīng)媒體報道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他6歲時父親去世，母親帶著弟弟改嫁，楊六斤與爺爺奶奶一起生活。而在爺爺奶奶相繼去世后，他住在親戚提供的空房子里，獨自生活。想媽媽和弟弟的時候甚至自己半夜出去找媽媽，但都半路又折回來，因為害怕給媽媽增添負擔。每個星期楊六斤從堂哥那里領10元生活費兼零花錢。

楊六斤獨自居住在空屋里，每天幫鄰居放牛時自行拔野菜來吃，多年中吃過數(shù)十種野菜，然而他吃的只不過是一般的野草。此外，他自制捕魚器到溪邊捕小魚，作為自己的肉菜，同時也用洗衣粉在溪里洗頭。雖然生活充滿苦難，但他沒有太多埋怨，只有在晚上想起母親才會獨自流淚。被問及想透過鏡頭向媽媽說什么，他搖頭：“不想說，因為我怕媽媽不要我了。”

這一幕讓無數(shù)人淚流滿面，也讓越來越多的的人關注到有一群這樣的孩子，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傷心流淚……

關心這些孩子的好心人

2013年9月，唐河縣謝崗實驗學校的校長馬守政走了，沒有留下什么遺產(chǎn)，卻給遠在澳洲的、拿著百萬年薪的兒子馬樂留下了181個孩子，讓他放棄國外的一切，回國做這些孩子的爸爸。

馬守政在唐河被譽為“馬大善人”，幾乎無人不曉，就連公交車上上年紀的大娘都知道謝崗實驗學校有位收養(yǎng)孤兒的“好人馬校長”。小迪是馬守政建校當年收養(yǎng)的第一個孤兒，和他是老鄉(xiāng)。小迪是一個棄嬰，由養(yǎng)父母收養(yǎng)，而后養(yǎng)母又拋棄了他離家出走，時隔不久養(yǎng)父又患上癌癥離開了人世，他只好依靠90多歲的爺奶照看。因老人年邁無力撫養(yǎng)，小迪只能自己照顧自己，爺爺奶奶流著眼淚找到了馬守政，馬守政二話沒說就收留了他。剛入學時，小迪學習跟不上，好打架，同學疏遠他，馬守政就安排老師專門進行幫扶，自己一有空就找他談心，給他講人生的道理、講知識的重要，對他百般關心、精心呵護。慢慢地，小迪學會了學習、學會了生活、學會了關愛別人，逐漸走出了失去親人的內心陰影，也徹底改掉了壞習慣。“在我的心里，馬伯伯就是我的再生父親，他的恩情我一輩子也報答不完。”小迪說。如今，他已上了高中，成績也比較優(yōu)秀，他立志長大后也成為像馬伯伯那樣有理想、有報負、有愛心的人。

馬守政收養(yǎng)孤兒馬小迪的事很快在唐河十里八鄉(xiāng)傳開了，許多孤兒的親屬登門到校請他收養(yǎng)。出于對老鄉(xiāng)的情誼和對孤兒的愛憐，馬守政都慷慨地安排他們入校讀書，學費、生活費等一概全免。

“一切為學生服務，為一切學生服務，為了學生的一切”，這是馬守政多年來一直堅守的愛心諾言。為了使孤兒、殘疾和留守兒童享受到特殊照顧，他特意安排專人為這些學生建立專門檔案，詳細記錄他們的家庭狀況、性格特點、成績情況、心理缺陷情況，了解他們的所需所盼，對這些“特殊學生”一律實行入學、服裝、食宿、醫(yī)保、救助、接送、監(jiān)護“七個統(tǒng)一”，免費為他們提供救助，讓他們都能享受到規(guī)范全面的學校教育、健康教育、心理素質教育，給予這個“特殊群體”一個溫暖的家。

很快，孤兒的人數(shù)超過了100名，他們的費用都是馬守政墊付的，一年、兩年……家里開始入不敷出，馬守政給兒子撥了電話，從未向兒子開過口的他第一次伸手要錢，馬樂和妻子立馬打了十萬澳幣，約合60多萬人民幣。

2010年11月20日，南陽市民政局正式下文批準馬守政與唐河縣民政局共同舉辦唐河縣正昌兒童福利學校。唐河縣福利中心的孩子也會送到學校來。因為“養(yǎng)教一體化”能給孩子提供良好的學習成長環(huán)境。學校的孤兒最多時達到198人。

邱縣杜申寨村醫(yī)杜川華，15年來，用她醫(yī)生的職業(yè)敏感和一位媽媽的愛，溫暖著全村40多個留守兒童的身心。30多年前，杜川華原本是村里管計劃生育的干部，但由于杜申寨村位置偏遠，沒有專職醫(yī)生，村民看病困難，生于行醫(yī)世家的她，承襲了外公和母親的醫(yī)術和醫(yī)德，主動兼職做起了村里的接生醫(yī)生。

如今，經(jīng)她之手，接生的孩子都已結婚生子，但大部分都外出打工，留下的下一代都只能由老人看護或者獨自生活。為了讓孩子們健康成長，杜川華又義務承擔起了孩子們的看護工作，成為全村40多個留守兒童的“健康保姆”。杜川華的兒子說話了：“我的媽媽都快成全村孩子的媽了，村里孩子生病了，不是先想起自己的父母，都是想起我媽！”

在安徽亳州，畢業(yè)于淮南師范學院法學院社會工作專業(yè)的陳克在2015年8月通過選拔考試到亳州市譙城區(qū)十河鎮(zhèn)李小村擔任村主任助理、大學生村官。在譙城區(qū)十河鎮(zhèn)成立了李小村大學生村官社會工作服務站，他在村里工作的一年多時間發(fā)現(xiàn)，李小村留守兒童、孤兒較多。這些孩子們由于家庭教育缺失、缺乏父母關愛，往往會形成自卑、孤僻、消沉的性格。剛開始，陳克面對十來個稚氣未脫，甚至有點頑皮不聽話的孩子，束手無策。慢慢地，孩子們和陳克熟悉了，他們變得開朗，表現(xiàn)得很樂觀。

陳克說：“根據(jù)留守兒童的需要有針對性地開展活動，并建立長效機制，充分依托譙城區(qū)大學生村官志愿服務團的平臺，發(fā)揮大學生村官社會工作志愿服務站的作用，把對孩子們的關心關愛貫穿到日常工作中去，貫穿到孩子們的成長中去，使他們有人管、有人關心、有人教育。”

未履行義務將被追責

留守兒童、獨居孩子總是面對著各式各樣的困難，雖然有越來越多的人關注到他們，但是歸根結底還是需要國家的相關政策。

2006年是一個特殊的年份，因為“留守兒童”的字眼進入官方的話語體系，當17歲的高三學生黃湘潔正在努力為夢寐以求的醫(yī)科學校奮力學習時，村里許多年齡相仿的留守少年也進了城，成了農民工二代，結婚生子后，孩子又留在了故鄉(xiāng)，成為留二代。“他們從沒有得到過愛，就要學會去愛下一代了。”

在這一年的全國兩會上，“留守兒童”第一次成為大會熱詞。全國政協(xié)委員、東北師范大學黨委書記盛連喜遞交了全社會都要關注農村留守兒童健康成長的提案，可視為最早。可以說，留守兒童問題得到關注，與農民和農村問題得到中央的空前重視直接相關。2004年起的十余年，“三農問題”成為每年中央一號文件雷打不動的主題。

2006年，改革開放后第八個中央一號文件，將“新農村建設”拉進中國的歷史舞臺，中央大刀闊斧投入數(shù)千億的巨額資金。當年3月，國務院農民工工作聯(lián)席會議制度建立。這年6月，中國農業(yè)大學學者葉敬忠剛剛結束對中國四個省份為期一月的新農村調查，他發(fā)現(xiàn)，政策的受惠者——9億中國農民，在這些事關自身命運發(fā)展的問題上集體失語。

“林毅夫給中央寫建議，我們何不也寫一個呢？”2006年11月初，葉敬忠和四位同事聯(lián)名“上書”中央。在這份報告中，第九條專門談到，留守人口權益保障的現(xiàn)狀不容樂觀。一直讓葉敬忠引以為傲的是，先后兩位國家領導人就報告作了批示。

2007年5月，其中一位作了批示的國家領導人在陜西考察時，專門看望了留守兒童。轉而到了2008年，“留守兒童”字眼首次出現(xiàn)在中央一號文件中。這一年的全國兩會，3名農民工全國人大代表第一次出現(xiàn)。

2011年的中央農村工作會議，時任總理溫家寶在講話中專門談及，要妥善解決好農村留守兒童、婦女、老人問題。自那以后，每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上，農村留守群體的保障問題成為固定的內容。

“從那時起，國務院將留守群體視為受現(xiàn)代化過程影響所出現(xiàn)的重大社會現(xiàn)象，政府層面開始認識到留守問題的重要性。”葉敬忠說。

留守兒童問題從討論到政策設計的田野調查，同樣可將2006年視為一個節(jié)點。當年10月19日，由國務院農民工工作聯(lián)席會議辦公室、全國婦聯(lián)等12個部門共同組成的農村留守兒童問題專題工作組在京成立，成員單位及有關專家組成調研組分四路，赴江蘇、四川、湖北等8個人口流出大省。

原民政部社會福利與慈善促進司司長、北師大公益研究院院長王振耀在民政系統(tǒng)工作二十年有余，主要管的是孤兒，偶爾涉及留守兒童。民政部政策研究中心也坦言，過去并未專門做過留守兒童問題的政策研究。

2016年，這項工作終于迎來了春天，經(jīng)李克強總理簽批，國務院日前印發(fā)《關于加強農村留守兒童關愛保護工作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提出加強農村留守兒童關愛保護工作、維護未成年人合法權益，是各級政府的重要職責，也是家庭和全社會的共同責任。到2020年，未成年人保護法律法規(guī)和制度體系更加健全，全社會關愛保護兒童的意識普遍增強，兒童成長環(huán)境更為改善、安全更有保障，兒童留守現(xiàn)象明顯減少。

《意見》提出，要強化家庭監(jiān)護主體責任。父母要依法履行對未成年子女的監(jiān)護職責和撫養(yǎng)義務。外出務工人員要盡量攜帶未成年子女共同生活或父母一方留家照料，暫不具備條件的應當委托有監(jiān)護能力的親屬或其他成年人代為監(jiān)護，不得讓不滿十六周歲的兒童脫離監(jiān)護單獨居住生活。外出務工人員要與留守未成年子女常聯(lián)系、多見面，及時了解掌握他們的生活、學習和心理狀況，給予更多親情關愛。

北京市青少年法律援助與研究中心主任佟麗華表示，各地方政府治理的重點是明顯沒有委托、完全脫離監(jiān)護的主體。這一部分可以通過政府部門聯(lián)系村委會挨家挨戶排查、聯(lián)系，由當?shù)孛裾⒐矙C關、共青團等團體重點關注，確保執(zhí)行到位。

北京大學社會學系教授夏學鑾表示，現(xiàn)階段，具體可行的方式是在農村社區(qū)設置相應的社工崗位，由社工通過培訓帶動起一批志愿者；同時可以在大學生村官中尋找社會保障相關專業(yè)的學生側重留守兒童救助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