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律廷
14歲女孩小青剛上初二,性格內向,學習成績一般。小青的媽媽是一位鋼琴老師,從小青8歲開始教她學鋼琴。小青的爸爸是一名公務員,同事們經常一起攀比誰家孩子學習成績更好、才藝更多。
小青讀小學時,家里養過一只烏龜,后來因為喂食不當死掉了,小青卻說烏龜變成了“忍者神龜”,仍張口閉口稱“我的烏龜哥哥”,還說“烏龜哥哥”一直守護著她,每當她練琴的時候都會“指導”她。一旦練琴不順利,她就會念念有詞地向“烏龜哥哥”尋求幫助。父母一度很擔心,好不容易才說服她相信烏龜已經死了。后來,小青考過了鋼琴10級,還在鋼琴比賽中獲了獎,漸漸地不再提“烏龜哥哥”的事。
上初中后,小青的主要精力放在了文化課上,但物理、化學成績一直不理想。
從初一下學期開始,碰到不會做的題目時,小青會用筆來“抓鬮”——讓筆在手上自由旋轉,當筆停下時,筆尖所指的地方就是答案,其間她還會念念有詞,就像巫婆念咒語一樣。原來,她相信有“筆仙”存在,能指導她寫作業,而那些“咒語”就是她跟筆仙在溝通。同學們都覺得她神神道道,漸漸疏遠了她。老師則反映,她課堂上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玩筆,不是看著手里的筆發呆,就是念念有詞地讓“筆仙”幫忙確定答案,坐得離她較近的同學都大受影響……
當父母帶小青來我這里咨詢時,她仍然篤定地說:“真的有‘筆仙啊,她能幫助我學習呢!”我讓她演示“筆仙”如何幫她學習,她熟練地旋轉手中的筆,然后以筆尖所指的方向來判斷答案。結果自然有對有錯,但她仍對“筆仙"深信不疑。
正確看待孩子假想伙伴
現實生活中,不少孩子都覺得自己身邊有個“看不見的伙伴”。這個伙伴可能是人格化的動植物、卡通人物,也可能是故去的親人甚至是外星人。小青的“筆仙”就是典型代表。孩子時不時地會跟“伙伴”溝通,仿佛這個伙伴真的存在。很多家長遇到這種情況會比較擔心,甚至認為孩子精神有毛病。其實沒這么可怕。
心理學家解釋,孩子假想出一個伙伴、朋友或“神仙”,是正常的、健康的兒童心理現象。孩子能通過與假想伙伴互動來釋放壓力,并模擬現實生活中的人際交往。尤其是有些獨生子女,缺少玩伴,假想出一個小伙伴在身邊陪他玩,反而會給孩子帶來安全感。但這種假想不能過度,更不能一直持續,否則就可能出現問題。
比如小青,上了初中,到了能夠分清現實與虛擬的年齡,仍癡迷于假想伙伴就不正常了。
我跟小青進行了交談,鼓勵她說出內心的煩惱。小青說:“爸爸只愛面子,一點兒不愛我,媽媽也是。你知道我彈琴已經非常努力了,可總是難免出錯,她就責怪我,不斷地嘮叨,很討厭……”
小青這番話表明,她雖然考過了鋼琴10級,琴技已經很熟練,但早年練琴帶給她的心理壓力仍然存在,甚至在她內心深處仍留有陰影——盡管她已經沒有鋼琴考級的壓力,但家里來客人時爸爸會要求她給客人演奏,媽媽也經常監督她練琴以免技藝生疏,彈琴仍然是她的一大負擔。
小青媽媽則說,她是從去年開始發現小青練琴時自言自語的,而且總是彈不好的時候才會小聲嘀咕,就像早些年的那個“烏龜哥哥”又出現了一樣。經過溝通媽媽才知道,并非“烏龜哥哥”又回到了小青心里,而是她心里有了一個新的指引者——“筆仙”。而小青最初聽到“筆仙”這個詞是在跟同學的一次聊天中。大家當時只是閑聊,說說而已,小青卻信以為真。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小青嘗試讓“筆仙”幫助自己,她采取的方式就是寫作業或考試遇到難題時,用筆“抓鬮”來確定答案,多次“應驗”之后她更加確信“筆仙”存在。而當時她已經是一名初中生,父母對她學習成績的期望比較高,每當她考試成績退步,媽媽都會給她報更多的補習班,甚至把老師請到家里來給她補習。學習上的壓力進一步助長了小青對“筆仙”的依賴。
我隨即與小青的父母進行了深入溝通,他們很快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保證以后盡量給小青減壓,比如鼓勵她學習時勞逸結合,在她彈琴出錯時溫和地予以糾正,做功課遇到困難時指導她多角度思考等,避免她長期處于緊張狀態。但這些努力并沒有立即見效,小青仍時常自言自語,或通過與假想伙伴玩耍、傾訴、發泄來排解壓力。我對小青父母的建議是,不說教,不責罵,也不把焦慮與恐慌表現出來,而是堅持給小青足夠的空間,靜待轉機。
你真的需要“筆仙”嗎?
小青依然堅信“筆仙”的存在。在接下來的心理輔導過程中,她一直努力向我證明這一點,我既不否定也不過分關注,而是通過她對“筆仙”的描述與解析來尋找她真正的心理需求,經過分析我為她設計了一份問卷。
經驗告訴我,青春期孩子的虛擬世界里會有一種扭曲的哲學觀念,孩子處于其中,絲毫看不出自己的觀念與邏輯是錯誤的。這時候,問卷分析能幫助孩子發現這種錯誤。我設計的問卷,主要目的是讓小青意識到,她的“筆仙”絕大多數時候不是幫助她變得更好,而是把她變得更懶、更脆弱。
當然,問卷的設計需要技巧,要讓她一步一步意識到這個問題。我設計的問題依次如下:
當你跟“筆仙”發生矛盾時,你是不是總道歉,總受到對方指責?
你是不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言行惹惱“筆仙”,以至于她不愿意再幫助你?
你是否比從前愛哭了,脆弱了?你經常壓抑自己的感受,尤其是憤怒嗎?你害怕嗎?害怕“筆仙”離開你嗎?
你是不是為配合“筆仙”的喜好而委屈自己,總琢磨著如何讓“筆仙”認可你?
你有沒有放棄曾經的興趣、交際、想法、態度、意見甚至夢想?
你是不是不愛跟同齡人聊天?不像以前那么愛打扮?你的生活目的是不是取悅“筆仙”?
你是不是不愿意承認自己變懶了,有些時候根本不想動腦子,只想簡單地讓“筆仙”幫你確定答案?
由于建立了信任關系,小青誠實地回答了以上問題,并愿意跟我分享她的真實感受。
當她回顧問卷的時候自己都嚇了一跳。她一直以為自己是“筆仙”的主人,自己與“筆仙”之間有親密的關系并在這個關系中處于主導地位,甚至可以想什么時候回到現實就什么時候回來,可事實完全不是她以為的那樣。
我借助問卷幫她看清了這段“友誼”的真面目——她是被一種催眠般的強大力量操控了。我告訴她:“無論虛擬的還是現實的關系,處于關系中的雙方都能負起責任時,這個關系才是健康的,才是對當事雙方的成長都有利的。換句話說,健康的關系能讓其中一方因為另一方的存在而變得多姿多彩,而不是一方為了取悅另一方不得不對自己束縛與克制。”
小青顯然意識到了自己與“筆仙”確實處于一種不健康的關系中,便問:“那我該怎么辦呢?”
我說:“只要你下定決心拒絕她,不理睬她,對她的幫助不再需要,那么就可以逐漸擺脫她!你愿意的話,我可以幫助你!在我看來,你根本不需要這位‘筆仙,你只要在學習上增強自信,主動用功,就能很容易地遠離她。”
張弛有度,進退自如
在接下來的心理調適期,小青父母也參與其中,適時對小青加以引導。一方面,他們理解孩子渴望有人傾聽、鼓勵、幫助的心理,更多地以知心朋友的方式與小青相處,在潛移默化中給她好的建議與引導。另一方面,僅有理解還不夠,還需要幫助小青在思想上快速成熟,至少要分清幻想與現實的不同,行為上也要有所改變。
從小青的班主任那里我了解到,她性格內向,比較孤單,跟同學交往不多,我建議她父母多陪伴她,經常帶她出門跟人打交道,幫助她交到好朋友。同時,我建議他們為小青的行為劃界限,讓她知道哪些事情是屬于她的責任——比如她不能將自己不努力、不會做題目、考試成績差等都歸咎于“筆仙”。
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父母與小青建立了順暢的溝通渠道,也了解到了小青真正的內心需求:她并不需要那么多家教來解決學業上的困難,而是需要一位榜樣性的人物來幫助她樹立自信心,陪伴她度過青春期。
于是,小青父母請了一位溫婉的女大學生給小青做家教老師,家教的內容除了知識學習,還有陪小青聊天,帶她做運動等。
經過多方共同努力,小青慢慢分清了幻想與現實,即使仍能感到“烏龜哥哥”或“筆仙”的存在,她也能依靠意志力讓自己不去理睬。同時,隨著學習成績的提升,她越來越不需要“筆仙”的指引,也越來越自信。狀態的改變,促進了小青其他方面的好轉,比如她又有了好朋友。
其間,小青也有偶爾走神的時候,短暫地回到自言自語的狀態,父母會悄悄關注,而不是大驚小怪;一旦她試圖重建與“筆仙”的聯系,比如做作業時用筆來抓鬮,家長會立即給予警告,幫她回到現實中,老師也在課堂上對她特別留意,以防她走神陷入自己的想象中。
家長與老師這種張弛有度的關注,對小青擺脫假想伙伴十分有幫助,始終讓她與自己的想象保持距離,直到她完全建立自信,學習上完全不再需要“筆仙”的指引。如今的小青,已經步入正常的學習與生活軌道。
咨詢師手記:
隨著手機、電腦的普及,越來越多的孩子因沉溺于虛擬世界或混淆虛擬與現實而被父母帶去看心理醫生。
事實上,能感受到身邊有“假想伙伴”并與之互動,對3~10歲兒童來說是正常的而且是有益的。在環境改變、被孤立、親人去世等特殊時期,“假想伙伴”能夠減輕孩子的恐懼、焦慮與孤獨感。家長不應斥責、嘲笑、揭穿或與孩子爭論對錯,應靜靜地觀察、適時地引導。
在此建議青春期孩子的父母,在青春期“假想伙伴”這件事情上首先要理解孩子的需要,尊重孩子享受這份神秘想象的權利,但同時必須跟孩子強調:假想伙伴只存在于他自己的想象中,別人看不見也不會接受假想伙伴所做的事,因此他不能將假想伙伴作為偷懶、逃避以及沉迷虛擬世界的理由。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