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輔貴
公元2063年。
這里是中國的一所私立大學—京清大學。

京清大學硬件、軟件相當堅實雄厚,其國際排名與日本的早稻田,美國的哈佛、斯坦福不相上下。
下午6時許,馬迪夫和他的學生孫朗、陳開從實驗室出來了。“實驗室”三個字可能不確切,因為他們從事實驗的地方很大,應該叫“工廠”,起碼應該叫“所”,但大家都叫“實驗室”,權且還是叫實驗室吧。
馬迪夫58歲,身高1.65米。穿一件式樣過時的夾克。已經開始謝頂。鼻梁上的眼鏡架得很低,好像隨時有掉下去的危險。孫朗、陳開當然是帥哥型的,并排走著,都比馬迪夫高。比較起來,孫朗白凈,陳開黝黑。
師生三人都沉浸在興奮之中。他們的研究課題有了突破性進展。
“小小雅山塌陷了!”馬迪夫揮舞著拳頭。
“老師,不是小小雅山,是小小雅山模型,而且還是室內模型。”陳開糾正。
“差不多。小小雅山和小小雅山模型差不多。”孫朗調和。
“不。小小雅山和小小雅山模型差很遠。”馬迪夫自我糾正。
他們要塌陷的小小雅山是一座真正的山,實實在在的山。目前還只處于模型階段。實驗的模型都要分兩步走,先室內模型,再室外模型。現在只是室內模型。
孫朗再不做聲了。
關在實驗室太久了,太辛苦了,今天終于有了結果,所以,他們興奮。
小小雅山是一座什么山?是喜馬拉雅山山麓的一座小山。他們的研究課題是喜馬拉雅山,因為喜馬拉雅山太龐大了,于是,選擇了這座比較獨立,好靠近的小山,按照比例做了它的室內模型。這座小山沒有名字,“小小雅山”是他們對它的稱呼。
走出實驗室約50米,要分手了,孫朗開口說:“老師走好,明天見!”
陳開也附和著說:“明天見!”
馬迪夫回過頭來說:“不。到我家去。今天應該慶祝慶祝!”
是呀,課題有了突破性進展,就應該慶祝。
出乎意料,孫朗、陳開對老師的邀請并沒有表示出多大興趣。孫朗嘀咕道:“要慶祝,干嘛上您家去呢,我們上京清大酒店去,要是您在乎錢,就AA制。”孫朗這樣背后嘀咕老師,是不是對老師不敬?不是。孫朗嘀咕有嘀咕的理由,那就是不敢領教師娘的廚藝。馬迪夫的夫人喬伊娜是M國人,職業是醫生,給病人治病可以,做中國菜不行,硬要做的話,那個口味嘛真不敢恭維,第一碗菜來了,你會覺得天底下不會有比這更難吃的了,第二碗菜來了,你會覺得天底下還真有比第一碗菜更難吃的。這也難怪,喬伊娜不是中國人,更不是中國型的家庭主婦,干嗎要會做中國菜呢?
陳開也表現出不同意,主要是不想讓師娘費力不討好,做了一桌子菜,讓人邊吃邊皺眉頭。
馬迪夫看出了兩個學生的心思,說:“今天不是你們師娘下廚,是馬蔚然!”馬蔚然是馬迪夫的女兒,一所中學的音樂老師,平時只看見她一邊走路一邊唱歌的,她還會下廚?看來,馬迪夫對今天小小雅山室內模型塌陷是早有預料,不然,怎么會通知馬蔚然下廚呢?聽說是馬蔚然下廚,孫朗的態度來了個180°的轉彎,舉雙手表示同意。陳開仍然猶豫。孫朗勸說道:“陳開,一道走,去領教領教馬蔚然的廚藝,我可很期待呀!”陳開看了看他終于同意了。
教授宿舍區3樓3門302室是馬迪夫的家。

大家剛接近樓道口,就聞到一股煳味,但是無法判斷這股煳味是從哪里傳來的。難道是馬蔚然下廚出了問題? 等馬教授打開了門,大家一看,果然是馬蔚然下廚出了問題。
廚房里水汪汪的,一片狼藉。馬蔚然癱坐在水汪汪的地上生氣,看見馬迪夫三人,委屈得眼睛也水汪汪起來了。在二十一世紀六十年代,看有哪個二十幾歲的大姑娘下廚?可是,馬迪夫堅持要馬蔚然下廚。這不,出問題了嘛!
馬迪夫看見哭鼻子的馬蔚然趕緊過來問:“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蹲在馬蔚然旁邊的喬伊娜站起來,用M國人的漢語普通話說:“機器人,機器人山本,討厭的機器人山本!”
馬蔚然下廚弄煳了菜,與機器人有關系?是的,是機器人弄煳了菜。機器人叫山本。
這個下廚的機器人就是一個叫錢廣大的學生送的。錢廣大與孫朗、陳開同是京清大學的博士生,他的導師是另一位教授。他聽說馬蔚然要下廚,就給她送來了一個助手機器人。
“機器人山本呢?”陳開對機器人很在行,聽名字便判斷出這個下廚的機器人是日本貨。日本機器人人性化程度很高,有憂慮型、調侃型、玩笑型、嚴肅型……購買的時候,必須選擇準型號,這樣,它就可以與你和睦相處,給你的生活帶來樂趣,不然,就會鬧別扭,給你帶來不快。陳開估計是機器人的型號與馬蔚然的喜好不符,鬧起了別扭。
“扔了!”馬蔚然帶著哭腔回答。
“扔到哪里了?”
“從窗戶口扔出去的。在院子里吧!”
陳開、孫朗“蹬蹬蹬”下樓,在窗口下邊的院子里,看到了躺著的機器人山本,果然是日本貨。等他們下樓后,只見機器人還在賭氣呢,只聽到“嘩啦”一聲響,竟氣得片刻解體,變成了一堆鐵疙瘩。他倆上來報告了情況,馬教授也只得搖了搖頭。
原來是這么一回事。馬迪夫還想批評女兒:機器人下什么廚呢?做出來的飯菜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孫朗趕緊勸解:“算了。我們與一個機器人計較劃不來,到頭來還是氣著了自己。”他趕緊掏出手機,要了京清大酒店快送部的電話:“……請送到京清大學教授宿舍區3樓3門302室。還是老規格。對,越快越好。”
片刻,酒店快送部就將一桌豐盛的菜肴擺在302室客廳里了,除了伊朗魚子醬、日本生魚片之類,最難得的是一碗國產綜合基因大白菜,去年才獲得國家食品安全局批準上市的,緊俏得很。綜合基因大白菜綜合了豬、牛、羊以及好幾種魚(其中有鱘魚、金槍魚)的基因,味道有菜味,有肉味,有魚味,怪極了,美極了,天下獨一無二。
大家看到這么一頓豐盛的美食,食欲大開,都趕緊落座,準備開始吃飯。馬迪夫也正準備入座時,喬伊娜突然間記起了什么,說:“馬—,你的通知!”隨即,從書房里拿來了通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原來是校長辦公室的通知,通知馬迪夫今天晚上7點30分在校學術大廳開會。
7點30分?現在已經7點40了。這情形,真是讓人瞬間懵倒啊。大家紛紛開動,馬迪夫也用最快速度吃完了飯,就匆匆向校學術大廳趕去。
學術大廳開的是一個動員會。
廳門口拉著的橫幅上寫著:科學家們行動起來,為扼住氣候極端變化做貢獻!
這是動員會的主題。
關于“全球氣候極端變化”上個世紀中葉就是人類關注的話題了。當時是說“氣候變暖”,要減少CO2排放,僅此而已,現在越來越嚴峻了,氣候不僅僅是變暖,而是變旱或變潮,變得異常惡劣,不可理喻。寒冷已不是西伯利亞的專利,數以萬計的非洲人民處在寒冷的威脅之中。南極冰蓋在快速消融,海平面在快速上升,世界陸地面積在減少,沿海城市在淹沒,中國的上海危在旦夕。中國國家氣象臺發布消息說:甘肅、青海、新疆等地干旱仍在繼續,某些地區已創造出一年365天無下雨的紀錄,沙漠化在瘟疫般蔓延,數以萬計的人遷徙逃亡。
中國版圖上又將有數萬平方千米的土地要變成無人區!
扼住氣候的這種極端變化成了中國政府的當務之急,從而成為了大學科研項目的當務之急。
為了表示重要,動員會請來了京清市各級政府的主要負責人。
馬迪夫遲到了,校長路坦的動員報告都接近尾聲了:“……大道理我就不多講了,下面,請科學家們、教授們上臺來,針對氣候的這種極端變化獻計獻策!”
有人上臺了,是物理學院搞應用物理的王泊海。在眾多教授中,王泊海是最擅長演講的,聲音洪亮,口齒清晰,能將一碗水講成一桶水:“我的課題是《綜合治理,降伏沙魔》,分四個組成部分。之一,引水下山。天山上有沒有水?祁連山上有沒有水?昆侖山上有沒有水?有人會說,沒有,只有雪。請問,雪不就是水嗎?引水下山,沙漠得到滋潤,就成了綠洲。之二……”
“夸夸其談!”馬迪夫鼻孔里“哼”了一聲,表現出一種鄙視的神情。馬迪夫瞧不起王泊海?馬迪夫是搞地質物理的,搞地質物理的瞧不起搞應用物理的?
王泊海講話完了,臺上臺下響起一片掌聲。
接下來該是誰上臺呢?
冷場。
2分鐘的冷場,5分鐘的冷場。
馬迪夫按捺不住了,要鄭重地亮出自己的活了!
馬迪夫上臺了,走到了麥克風前,亮開了嗓門:“現在,我鄭重公布我所從事的研究課題—激活論。激活論三言兩語是無法說清楚的,硬要三言兩語,可不可以這么說,任何物體都是一個有生命的活體,都存在一個或多個激活點,激活了激活點,該物體則會發生變化,大的會變小……”
“偽命題!”剛走下臺的王泊海指責馬迪夫了,“馬迪夫,講你的偽命題,也不擇擇時候!”
“……不。我的激活論不是偽命題。她是客觀存在的,是有科學真理的!”
有人大聲喊叫馬迪夫,“什么激活論激活點,這與氣候變化有關嗎?”
“……我國西部氣候為什么越來越干旱?除了氣候的極端變化外,是因為喜馬拉雅山越長越高。有資料顯示,公元1558年,就是500年前,人類掌握了測量技術,第一次測量喜馬拉雅山的平均海拔高度是6000米,現在是多少?6050米,也就是說,喜馬拉雅山500年長高了50米。50米是個什么概念?6050米的高度,2450千米的長度,還有8000多米的山峰,喜馬拉雅山成了一道巨大的天然屏障,把印度洋吹來的暖濕氣流遮擋得越來越嚴實,簡直是密不透風了,我國西部氣候不越來越干旱才怪……”
“這你不說我們也知道!”
“你的激活論能扼住喜馬拉雅山長高嗎?”
“……喜馬拉雅山是印度板塊擠壓歐亞板塊形成的,它是一個生命活體。按照我的激活論,在其底部和身上存在著一些點,或者有10個、30個,或者有更多個點,我叫它們激活點。激活這些激活點,板塊就會運動起來,裂開一道口子,隨后,喜馬拉雅山就會運動起來,依靠自身強大的重力塌陷……”
“喜馬拉雅山塌陷?激活論能叫喜馬拉雅山塌陷?偽命題孵化出的畸形胎吧。癡人說夢!”
“……在我的實驗室,小小雅山已經塌陷了,不對,是小小雅山室內模型已經塌陷了。現在,我將在這里,鄭重地播放小小雅山室內模型塌陷全過程的錄像!”
馬迪夫要播放錄像了!議論聲小了下來。要清楚,很多重大的科學命題在沒證實之前總會被指責為“偽命題”。難道說,馬迪夫的激活論……
大廳播放錄像的設備就擱在那兒。馬迪夫從隨身攜帶的包里取出U盤,輕車熟路地操作。屏幕上出現了畫面:……小小雅山的室內模型,有五六米高,像座假山,馬迪夫和他的學生孫朗、陳開正伏在上面鑿石打洞……
此時,有人給校長路坦遞了一張紙條來了。路坦打開紙條,上面寫著:請終止播放。
路坦抬眼看看遞條子的人,是市國家安全局局長謝仲秋。礙于情面,路坦不好說些什么,只是覺得這樣做,好像對馬迪夫不禮貌。謝仲秋作為市國安局局長,對安全特別敏感,直覺告訴他,馬迪夫的錄像是機密,要立即終止,于是,給路坦寫了一張紙條。路坦不敢造次,將紙條轉給了馬迪夫。馬迪夫正講在興頭上呢,對遞過來的紙條看也不看,就扔在了一邊,繼續播放視頻。
突然,屏幕上的畫面消失了。原來,電源被人掐斷了。
馬迪夫氣沖沖地吼道:“是誰掐斷了電源?”
“是我。”一個聲音傳過來。是個不認識的來賓,當然一看樣子就是個領導。
“你?”馬迪夫不管領導不領導了,“馬上給我接上電源!”
場面一時間有些難堪。路坦趕緊出面圓場,給馬迪夫介紹謝仲秋。
馬迪夫不買不相識領導的賬,但還是要買路坦的賬,只得強壓怒火,但還是質問他:“這是偽命題、偽科學?”
“我沒有這么說。”謝仲秋回答。
“那你為什么掐斷電源?”馬迪夫要弄個清楚明白。
謝仲秋挪出一把椅子扶馬迪夫坐下,又拿過馬迪夫的茶杯續滿水,小聲說:“保密。請諒解。”
馬迪夫越發疑惑:“阻止我播放的行為要保密?”
謝仲秋發覺馬迪夫理解錯了,繼續小聲說:“不是您的行為要保密。是您的播放內容要保密, 您不能繼續播放下去了!”
“我泄密了?”馬迪夫覺得謝仲秋小題大做,“會場里有間諜?科學沒有國界,科學應該造福全人類!”
謝仲秋陪著笑臉說:“我不想和您爭論。您覺得委屈也沒辦法。我會送您一份內參。”
“哼!”馬迪夫拂袖下臺。
動員會在不愉快的氛圍中終止了。
會場里,還真是有間諜。
間諜大家不陌生吧?是指那些國際間,即外國派進來的情報人員。間諜是坐在6排2號那個長著金色頭發、金色眉毛、金色絡腮胡子的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中年人當然是外國人,具體地說是M國人,叫克克耶爾。
克克耶爾當然有他的合法身份,他是京清大學校足球隊請來的外籍教練。你可不要小看了這個克克耶爾,他可是2060年歐洲足球聯賽的足球先生,得過“金靴”獎。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中國的大學把擁有一支校足球隊作為辦校硬件,校足球隊的實力成了展示學校的一道靚麗的風景。
克克耶爾執掌京清大學校足球隊已3年,大見成效,今年的賽事中,與北京大學戰成了平手,讓學校露夠了臉。克克耶爾外套的第二顆鈕扣就是一架性質優良的數碼攝像機,此時此刻,會場的每一個角落,特別是主席臺上每一個人的一舉一動,都高、清、新地無線傳送到了萬里之遙。
昨夜,路坦做了一個夢,夢見喜馬拉雅山塌陷了,中國西部好雨連綿,沙漠變成了綠洲,遷徙逃亡的人紛紛返回家園。昨天的動員會雖然在不愉快的氛圍中終止,但令他興奮。興奮的當然是馬迪夫的激活論。想不到馬迪夫的激活論研究進展這么快,小小雅山室內模型都塌陷了。雖然只是室內模型,路坦相信自己的眼光,激活論將是21世紀科學界最具影響力的發明,這將會給人類帶來不可估量的變化。
一種責任感油然而生。路坦要去馬迪夫的實驗室看望馬迪夫。
馬迪夫實驗室在學校西北角,占地面積約8000平方米。京清大學原來有個XX學院,XX學院不辦了,閑著,一天,馬迪夫帶著他的學生陳開、孫朗從小小雅山回來,提出要一個大實驗室,路坦想到了這個還閑著的XX學院,劃出一塊給了馬迪夫。
路坦敲開實驗室的門,跟著陳開走了進來,他突然感覺胸口悶得慌,一看,原來窗戶都關得嚴嚴實實的。
“把窗戶打開!”路坦吩咐陳開。
“老師叫關上的。不讓打開。”陳開解釋。
“為什么?”
“保密。這些窗戶原來都是打開的,今天起就要關上了,說是為了保密。”
路坦明白了:馬迪夫關窗戶保密,還與昨天的學術大廳動員會有關。市國安局長謝仲秋掐斷電源,阻止馬迪夫的行為,給馬迪夫的理由是“保密”,看來,馬迪夫是聽到骨頭縫里去了。高科技時代,關上窗戶能保密嗎?這個馬迪夫,真是迂腐到家了。
打開窗戶還得馬迪夫表態。
馬迪夫正趴在地上分析塌陷了的小小雅山室內模型,孫朗立在一旁記錄,他也認識孫朗。本學期開學初,就是這個孫朗拿著董事長的條子,指名道姓地要去讀馬迪夫的博士生。看著汗流浹背的馬迪夫,路坦真想破口大罵孫朗:這趴在地上的應該是你,立在一旁念數據的應該是馬迪夫,你的老師!
路校長錯怪了孫朗。關鍵位置,關鍵時刻,馬迪夫不會讓別人動手。
路校長看著忙碌的馬迪夫,知道殺氣騰騰的科學界,將要因激活論掀起新的躁動了。路校長看著馬迪夫,心里既激動,又擔憂,只希望將來能多為激活論出點力。
編者按:因篇幅所限,本文僅節選原文部分章節呈現。隨后,馬迪夫教授的激活論,這一座高科技的富礦,很快就引起了國外間諜組織的覬覦,圍繞此項科技成果,中國國家安全局和國外間諜之間,展開了一場殊死的博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