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收紅包的婚禮

馬漢卿

王柏川這次回來是為了給女兒辦結婚酒席的。他準備請重型機械廠的全廠職工喝喜酒，而且不收紅包。一開始大家都不相信，一場酒席辦下來至少得十萬，王柏川現在變得這么有錢了？

直到王柏川開著豪車回到原單位的生活福利區發請帖，人們看到請帖上寫明不收紅包，這才相信傳聞非虛。有知道內幕的人說：“王柏川現在是千萬富翁，請大家吃一次喜酒，那是小菜一碟！”

王柏川原來是重型機械廠的職工，他父親是“老革命”，當年參加新四軍打過日本鬼子，因為戰時受過傷，后來受到照顧，被安排在重機廠當倉庫保管員，一直到退休。

王柏川倚仗父親的資歷，專門做些讓領導頭痛的事。他經常上班喝酒發酒瘋。有一次，他借著酒勁，抱著一個女同事就是一陣狂吻，結果被對方搧了一耳光。王柏川火了，一腳把女同事踢倒在地，造成那位女同事腰椎損傷，住院三個月才下床。

廠長金士元找到王柏川的父親問該怎么辦。王柏川的父親無奈地說：“你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吧。”

金士元說：“王柏川已經是第10次嚴重違反勞動紀律了，打傷職工也是第4次。”前一次是與一個職工吵架，他大動干戈，操起鐵棍把人家的腿打折了。當時，金士元就想把王柏川送去派出所，教訓一下他，但考慮到王柏川的父親身體欠佳，哮喘病又犯了，就叫人做做被打傷職工的工作，算是工傷，在家休息，工資獎金照發。

這一次再不教訓王柏川，他是不會吸取教訓的。于是，金士元叫保衛科通知派出所，把王柏川拘留了半個月，以示懲戒。

王柏川從拘留所出來后，直接跑到廠長辦公室，指著金士元的鼻子說：“你算老幾？我父親扛槍鬧革命時，你還在穿開襠褲呢！”金士元氣得夠嗆，叫人把他趕走，并對身邊人說：“如果這小子再胡鬧，就開除他！”王柏川不知從哪兒聽到了這話，就跑到金士元家樓下大喊大叫：“姓金的，你要是不敢開除老子，你就是我孫子！”

金士元氣得沒有辦法，只得再去找王柏川的父親。王柏川的父親也拿兒子沒辦法，送去坐牢，他又舍不得，就閉著眼睛不說話。金士元等了許久，嘆息一聲，走了。

有一天晚上，金士元正在家里休息，突然有人告訴他，王柏川在外面酒喝高了，與人發生摩擦，雙方約好到公路上斗毆。對方突然開來一輛大型拖拉機助戰，拖拉機在公路上橫沖直撞，王柏川明顯吃虧了。于是，他跑到廠內開了一輛推土機沖出了廠大門。王柏川開著推土機到現場大顯神威，把對方的拖拉機推倒在路邊，還差點軋死人。

金士元氣壞了，拍著桌子說：“開除，簡直是翻天了！”這一年是2000年，王柏川剛好45歲。王柏川沒有到廠里來大吵大鬧，他站在廠門口抽了一個小時的煙，然后轉身走了，走得無影無蹤。

王柏川離開的第二年，重機廠就倒閉了。但是，重機廠的生活福利區還在，大部分工人還住在這里。

現在，王柏川回來了，他走在生活區的大路上，穿著名牌服裝，手腕上、脖子上都是金鏈子，逢人開口笑，行為舉止彬彬有禮。這讓重機廠認識他的人都有點不習慣。王柏川笑著說：“浪子回頭金不換，我改邪歸正，重新做人了。”

這天，王柏川又在生活區閑逛時，碰到了前人事干事老劉。以前，王柏川老是遲到早退，老劉到車間查崗，就三番五次查到他缺崗，要扣獎金。有一次，老劉又到車間查崗，查到王柏川遲到。王柏川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就是金士元的狗！”老劉也是火暴脾氣，當下就與王柏川吵了起來，結果王柏川動了手，打得老劉鼻血噴出。老劉則扣了王柏川的三個月獎金。

如今再次見面，王柏川上前一把握住老劉的手，說：“從前是我不懂事，多有得罪，還請您多多包涵。”老劉笑了笑，說：“知恥而后勇，看你的樣子是混得不錯呀。”

王柏川說：“還行吧，奮斗了幾年，賺了點錢，現在可以請大家喝酒了，本月29號，王朝大酒店，我女兒結婚，不收紅包，借此機會我也是想向大家賠禮，從前的我不懂事，魯莽，造次。”

老劉聞言，頓時驚得目瞪口呆，想不到王柏川變化這么大。

王柏川繼續往前走，看見前面走來一位老人。他徑直走到老人面前鞠了個90度的躬，把老人嚇了一跳。王柏川開口說：“李科長，您不認識我了嗎？我是王柏川呀，從前多有得罪，還請您多多諒解呀！”王柏川說完，掏出一支大中華香煙遞了上去，為他點煙。

李科長吸了口煙，然后哈哈大笑道：“還真是王柏川，我都不認識了！”王柏川笑著說：“我也是60多歲的人了，有白頭發了。”

10多年前，李科長是重機廠的保衛科長。有天晚上，李科長值夜班。半夜3點多鐘，李科長睡不著覺，就索性到廠區轉轉。他走到廢品倉庫旁時，發現王柏川正和一個同伙往外偷運銅絲。同伙見勢不妙便翻墻跑了，王柏川來不及跑，便被逮住了。

李科長氣得暴跳如雷：“如果不是看在你爸的面子上，老子馬上送你去派出所！走，到保衛科去。”王柏川急忙掏出錢想賄賂李科長，李科長更生氣了，硬是把王柏川揪到了保衛科。

那次給了王柏川一個留廠察看的處分，扣發全年獎金。有一天，李科長與王柏川在路上相遇。王柏川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現在，王柏川不但不報復，還給他敬煙，還要請他喝不收紅包的喜酒，這讓李科長有點受寵若驚了。

接下來，王柏川還遇到了許多老熟人，他都一一打招呼，請他們一定要來喝喜酒，不收紅包。

這幾天，人們聚攏在一起，談的都是這事。大家都對王柏川的改變感到很吃驚。有人說，王柏川狗改不了吃屎，他現在有錢了，是回來報復大家的。請大家喝酒，不收紅包，就是對大家的諷刺。但是，馬上就有人持反對意見，喜酒是他女兒的，他敢亂來嗎？這個觀點被多數人贊同。

于是，29號那天，原重機廠的下崗、退休職工幾乎都去了，王柏川擺了30桌酒，還不夠坐，還得臨時加桌子。

王柏川的女兒與女婿站在酒店門前迎接客人。王柏川與他妻子站在邊上，笑迎八方來客。其實，王柏川到深圳后就與妻子離婚了，所以，他們沒有并肩站在一起，兩人之間的距離有2米左右。

王柏川是被開除后離開家的，他誰都沒有招呼一聲就悄無聲息地走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一年之后，人們才知道他到深圳去了，投身建筑工地當工人。干了半年后，一個偶然的機會，他認識了一位老板。老板在深圳有好幾處房地產，是個名副其實的億萬富翁。

老板聽說王柏川的父親是當年新四軍江南支隊的老兵，與老板的父親是同一支部隊的戰友，就特別關照他，讓他當了個工頭。于是，王柏川就這樣一步步混出來了。

喜宴開始了，王柏川確實有錢，酒是好酒，菜也都是上檔次的好菜。重機廠的男女老少都來了。

最后一個到的是老廠長金士元，他已經80多歲，看樣子身體還不錯。王柏川看到后，就站了起來，他拍了拍手，說：“耽擱大家幾分鐘，不好意思了。”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看著他。

王柏川走到金士元身邊，大聲說：“金廠長，您老人家大駕光臨，我感到不勝榮幸，您看得起我呀。但是，您必須交紅包，至少500元，少于500元，我拒收。”金士元看著他，半晌才說：“你不是不收紅包嗎？”王柏川說：“別人的紅包我可以不收，但您的紅包我是一定要收，因為您特殊呀！當年承蒙您把我開除，我才有了今天。所以，我今天要特別對待您。”

人們這才看出來，王柏川做這一切是為了報復金士元！金士元站在大庭廣眾之下，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從口袋掏錢，顯然，他沒有準備這么多錢。王柏川說：“那就不好意思了，你請回吧。”

王柏川的做法太過分了，有人看不過去，過來勸他。他卻說：“他無情，就別怪我無義！”王柏川報復了金士元，心里正得意，突然李科長走了過來，二話沒說就搧了他一耳光：“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自以為有點錢，就可以狂妄了？”

王柏川怒罵道：“你個老王八蛋敢打我？”他正準備揮拳，被金士元攔住了。金士元朝門外招了招手，一個老太婆被人用手推車推了進來。王柏川一看到老太婆，突然臉色蒼白，大喊道：“媽……”

王柏川頓時蒙了，他一直以為母親早就去世了。王柏川的母親身體一直不好，長期臥病在床。王柏川離家時，沒告訴父母一聲。一年后，他才打電話回來問母親情況，王柏川的父親對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很不滿，便沒好氣地說：“死了。”

兩年后，王柏川的父親去世，單位打電話叫他回來奔喪。其時，王柏川剛接手一個大工程，走不開，就沒有回來，而是寄回了一筆錢，委托單位把父親的后事辦了。現在，母親怎么又活了呢？

李科長說：“你父親說的是氣話，你母親根本沒死。你父親去世后，你又不回來，你老媽沒人管，老廠長就把老人接到家里養了起來。老人后來得了老年癡呆癥，這么多年來全靠金廠長照顧！”

王柏川看著金士元，突然跪了下去，重重叩了個頭，喊道：“我真是該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