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失的仙人騎鳳

吳衛華

陸一軒是某知名電影制片廠的攝影師，為了拍攝大型紀錄片《紫禁城》，隨劇組住進了故宮。

這天，陸一軒要取一組宮殿四角垂脊獸的鏡頭，鏡頭對準俗稱“金鑾殿”的太和殿東邊的一條垂脊時，他發現有些不對勁兒，細看，原來蹲在垂脊上的小跑們少了一個，最前端的仙人騎鳳不見了！

這時，故宮的工作人員已經在執行每天嚴格的清場工作。其中有個叫小董的年輕人，剛分進故宮不久，對攝制組的人最是熱情。陸一軒見小董過來，忙把少了騎鳳仙人的位置指給小董看。

小董順著陸一軒指示的方向看去，立時就變了臉色：“太和殿是我負責看護的區域，丟了東西這不是要我的命嘛！”陸一軒安慰他說：“幸好只是丟了一個仙人騎鳳，再說也不一定是被人盜去的，太和殿有七八層樓高，除非有蜘蛛俠的本事，不然誰能拿走垂脊最前端的仙人騎鳳？自然脫落也是有可能的。”

小董急了：“故宮的一磚一瓦都是文物，丟失或損壞文物是大事件，怎么能說‘幸好只是一個仙人騎鳳？我得趕快報告開放文物管理處去。”小董急匆匆地走了，一會兒又滿臉困惑地轉了回來，悶聲不響地繼續他的清場工作。陸一軒忍不住問：“領導怎么說？”

小董苦笑道：“領導說太和殿的垂脊獸都是復制品。”陸一軒松了口氣，說：“既然是復制品就可以定制補配，讓修護人員再安置一個就行了。”小董還是苦笑：“如果只是這樣就好了，領導說無風無雨的，才安置好的垂脊獸，怎么又離奇地少了一個，讓我查找原因，并強調說這比再安置一個復制品意義更重大。”陸一軒點點頭：“找出原因才能防備再次丟失東西。”

小董盯著殘存的仙人騎鳳底座：“故宮的防范措施是國內最嚴密的，技防、人防、物防無可挑剔，讓我一個新人查找失蹤原因，我從哪兒開始呢？”

說話間天色已暗，故宮犬隊在做最后的搜查，一個武警戰士牽著一條警犬在角角落落嗅聞。突然警犬狂吠起來，陸一軒和小董驚異地看向警犬吠叫的地方，只見有個小東西跑得飛快，鉆進夾道一閃不見了。武警卻緊緊地拉著警犬不放，小董走過去問那個武警：“那是什么動物？怎么不放狗抓住它？”

武警安撫住警犬：“這里面的小動物多了，貓、黃鼠狼，甚至有狐貍，游人一走，它們就顯形露跡地出來了，我們一般不捉它們，尤其是貓，起著震懾老鼠的作用。”

小董回到陸一軒這邊來，臉上有著隱藏不住的興奮：“陸老師，你明天晚上忙不？”陸一軒說：“晚上沒有事，怎么了？”

小董說：“我想讓你同我一塊兒破這個案，你幫我攝影取證。”

夜探神秘的故宮，想想就是一件刺激的事，陸一軒求之不得，卻偏說得義薄云天似的：“你就是讓我跟你赴湯蹈火，我也在所不辭。”小董訕笑：“沒那么嚴重。外人雖然總傳故宮里面靈異，我們卻沒有見過。但這么深高的院子，我不喜歡一個人在里面摸索，再說你是拍紀錄片的，夜里有些平時尋不到的素材，也是難得的機會。”

陸一軒收了相機支架，準備走人：“我明天晚上隨時待命，會準備好紅外線攝影機。”

小董說：“我上報管理處，讓他們明天晚上給咱們行個方便。在故宮里走夜路，一定要帶上手電筒，因為里面沒有照明設備。晚上不許點燈是明朝就有的規矩，里面一入夜就漆黑一團。”

第二天，陸一軒一整天都有些精神亢奮，加上攝制組沒有多少鏡頭要拍，早早完工后，陸一軒就等著小董來叫他。5點閉館清場后，小董來了，還帶來個50多歲的男子，叫老余，是個老故宮人，子承父業，在里面干了足有30年了，看起來很是循規蹈矩。

小董說：“老余對里面的情況最熟悉，又掌管著一些不開放區域的鑰匙，他今晚帶咱們去里面最荒涼的地方看看。”陸一軒問：“那是什么地方？”老余用一口地道的北京話說：“里面有近一半的區域沒有開放，多是因為沒有修葺，它們中最荒涼的是內務府，是里面最為臟亂差的地方，自從清末遭火災后，到現在都是老樣子。不過它是故宮地庫的所在地，重要性可想而知。咱們先去內務府吧。”

老余說完就領著小董和陸一軒去內務府。此時，宮里各院層層上鎖，三個人從西華門內的右翼門西夾道，循墻走到東向第四個院門，老余拿鑰匙打開厚重的木門，三個人魚貫而入，院內一派荒敗雜蕪的景象：隨處堆積的建筑材料、頹廢的房屋和雜草亂樹。跟開放區的金碧輝煌相比，這前后五進、房四十三間的內務府，越發顯得荒涼，一副年久失修的絕戶樣子。

陸一軒忍不住問老余：“地庫要真的在這片區域下面，哪兒是入口？”老余淡淡地說：“這話決不能從我口中傳出去，故宮展品不足所藏的百分之一，地庫里的東西你想想就知道有多少了。”

小董見一所房子窗欞斷破，就讓老余打開房門進去看看。老余打開鎖后，輕輕將門向里推開，小董抬腿就要邁進門檻去。老余一把扯回小董，同時身子向后退一步，陡然提高了聲音朝房內說：“來了啊。”聽得小董和陸一軒面面相覷后，立時轉為毛骨悚然。老故宮人都相信久不進人的老房子，里面有可能住著仙家精怪，所以進去前要打個招呼，免得沖撞了什么東西。

等門口一陣簌簌的塵土墜落過后，老余才抬腳進去。里面房頂的糊紙脫垂殘破，器物上披灰蒙垢，在一張積塵很厚的桌面上，有一行獸跡特別顯眼，不像是貓踩上去的。

小董仔細辨識一番后，問老余：“傳說宮里有鎮獸，像小豬卻跑得極快，沒有人捉住過，是真的嗎？這是不是它留下的？”

老余搖頭：“我在這里工作了30年，黃鼠狼、狐貍等不跟人親近的小東西都常見，就是沒有見過傳說中的鎮獸。從腳印上看，這是黃鼠狼留下的。”

陸一軒拍了一些鏡頭，忽然明白了小董破案的思路：“你想從什么小動物能上房脊這個線索著手？”

小董說：“那件復制的仙人騎鳳，是最近更換上去的，不可能因為風侵雨蝕而脫落，也不像是人為盜竊丟失，只可能是鳥獸破壞了。”

老余頗為贊同小董的想法：“你說得有道理，可黃鼠狼、狐貍甚至貓，都不會去攀那么高的垂脊，鎮獸更是傳說，我覺得烏鴉有重大嫌疑。”

查訪間，天色昏暗下來，荒雜的院子里，不時有小動物鬼鬼祟祟出沒著，可都不是攀爬高手。

三個人從內務府出來后，天完全黑透了，除了他們的手電光，整個宮里看不見一點光亮兒。老余打著手電在前面引路，跟小董打哈哈說：“今晚您是皇上，想去哪兒我就帶您去哪兒。”小董也打著哈哈說：“難得管理處給特權，那就帶朕去御花園轉轉吧。”

10米高的夾道給人一種森嚴的壓迫感，在向右轉彎時，前面的老余不是在路中間直轉右拐，反要貼著左邊的墻走，繞了很大一個彎，像是避開什么似的。小董和陸一軒有樣學樣地也繞了個大彎，忍不住頭皮陣陣發麻。轉過了彎，陸一軒才敢跟老余說話：“您老真夠講究的，我們都被嚇著了。”

老余毫不含糊地說：“老故宮人都是這么走的，黑燈瞎火的怕迎面撞上什么，我不敢錯了規矩。”

從西南角閬苑右門進入御花園，里面亭臺樓閣古松老柏，盡顯林苑典范皇家氣派。陸一軒疑心地問小董：“我們這樣瞎轉悠會有收獲嗎？”

小董沒有吭聲，在經過一棵老松樹時，樹上細碎的聲響引起了他的警覺，用手電照去，看見一只靈敏的小松鼠飛快地鉆進樹冠里。小董呆看著濃郁的松樹冠，一會兒又見兩只小松鼠，在樹枝間狂追疾躥，從這棵樹上躍到另一棵樹上，瞬時不知跑哪兒去了。三只手電胡晃亂照，老余突然說：“躍過墻去了。”小董急忙說：“嫌疑犯有了，咱們回太和殿去。”

回到太和殿后，三個人翹首仰望垂脊，垂脊死寂寂的，怪異的仙人走獸在夜空的襯托下，剪紙樣排列著，好像來自魔幻世界。久久沒有異樣發生，老余更堅定他的判斷了：“我覺得烏鴉是最有可能的作案者。”小董噓一聲：“來了，陸老師快照。”

就見兩只長尾巴的小動物，一前一后跑上了太和殿的垂脊，前面的那只動作敏捷地翻過一列走獸，終于被追得走投無路，最后凌空一躍，從高高的垂脊上跳下，竟然穩穩著地。后面的那只毫不示弱，隨著縱身而下，身姿優美如滑翔。落到地上后，兩只小動物依舊死死追逐糾斗去了。那是兩只無論從多高地方跳下都不會摔傷的小松鼠。陸一軒好一陣緊張地拍攝著。

小董說：“我家養著小松鼠，知道它們在春夏季節發情，雄性間為了爭奪雌性，會有你沒我地驅逐對方。斗敗者會拼命逃，又喜歡撿最高處去，它逃時慌不擇路，就有可能從御花園逃到太和殿，然后就發生了剛才的一幕。其實這樣的事不知上演了多少次，結果就把垂脊上的仙人騎鳳撞下來了，白天又被游人撿走了。”

老余這時完全贊成小董的推測了：“眼見為實，這個比烏鴉破壞更合理，建議管理處今后給古建構件安加固架。”陸一軒問：“太和殿上垂脊獸的原件現在還有嗎？”

老余說：“現存唯一的一套原件，保存在東華門城樓上，也就是‘紫禁城建筑藝術展覽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