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禮建
1981年冬天的一個早上,新兵王二強和戰友們從縣城乘坐綠皮悶罐火車,咣當咣當跑了兩天一夜,又轉乘軍用帆布卡車,晃晃悠悠大半夜,當月亮爬到頭頂上的時候,才好不容易到達山溝里的一座軍營。住在用稻草鋪成的大通鋪的水泥房子里,方圓幾十米用鐵絲網圍著,有老兵站崗把守,未經批準,網里的人出不去,網外的人進不來。聽接兵的鞏排長說,因為兵員來自黃疸肝炎疫區,所以要隔離檢查,確保萬無一失后,才能進入新兵營訓練。
隔離第五天的晚飯后,王二強憋得要命,實在忍不住天天吃住在大通鋪里的無聊、枯燥和煩悶,叫了幾個從縣城來的伙伴,想出去兜兜風、喝盅酒,順便再看場電影。走到鐵絲網門口,站崗的高個子老兵不讓出去,王二強先是遞煙、點火,高個子老兵說不會,連手都不抬,不給王二強一點面子。一招不行換另一招,王二強馬上把煙收起來,恭維老兵個子高、氣質好、人長得帥,大個子老兵還是不為所動。實在沒辦法,王二強使出了殺手锏,巧妙地表達了自己是公安局局長兒子的身份,反復暗示老兵,如果想買好煙好酒、自行車、縫紉機等高檔、緊俏商品,盡管提出來,保證又快又省又好,目的還是想讓老兵網開一面,放他們一馬。大個子老兵好似一句也沒聽清王二強說了些什么,依然目不斜視,聚精會神地觀察鐵絲網周圍的一切。
王二強知道軟辦法已經失效,陡然收起笑容,拉著長調緊繃著臉嚴肅地說:“我心絞痛,要看醫生,你不讓去,出了人命,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沒病別找病,有病要治病,但需要你們連長出來送。”大個子老兵一語雙關,堅決地說。
“哎呀,你的臉還挺大的哈,還讓俺們連長出來,你算老幾呀?”王二強帶著諷刺的口氣憤憤地說。
“我不是老幾,我是值勤老兵,外出必須由連長親自送出,這是規定。”大個子老兵提高了嗓門,把王二強的話堵了回去。
“老兵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多吃幾碗干飯、多穿幾個褲頭嗎?放我出去,不然,跟你沒完。”王二強耍起了無賴,大聲吼叫著。
“新兵蛋子,不知道天高地厚,不要影響我執勤,趕快回去。”大個子老兵以命令的口氣果斷地說。
“你才是新兵蛋子,俺爸當兵的時候,你娘還沒生你呢!”王二強一蹦多高,隔著鐵絲網,指著大個子老兵胡攪蠻纏起來。
“你爸是你爸,俺娘是俺娘,你是你,我是我,互不相干,別胡鬧,快回去!再不回去,我向上級報告了!”大個子老兵聲色俱厲地說。
“你報告我也不怕,你不打聽打聽,俺在縣城怕過誰?你報啊,再不報,老子可要闖了!”王二強聲嘶力竭喊叫的同時,指揮幾個老鄉準備硬闖。
“總機嗎,接特務連。報告連長,我是秦海疆,三號位有情況,請求支援。”大個子老兵扣下電話后,怒目圓睜,手指緊扣槍帶,準備隨時制止王二強的騷動。
“兄弟們,跟我闖!我還不信了,今天過不了這鐵絲網?”王二強一邊說、一邊挽袖子、一邊動員周圍的老鄉,鼓動了好幾分鐘。老鄉受到大個子老兵的震懾,不僅不幫他,反而拽著他胳膊往回退。
“怎么回事嘛,吵什么吵?”帶著濃重四川口音的中年男人從馬路對面的路燈旁走了過來。
“報告張副師長,特務連一班副班長秦海疆正在執勤,請您指示!”大個子老兵聲音洪亮,迅速、簡潔報告完畢后,干凈利索地行了個軍禮。
“師長啊,您可來了,您給評評理,俺要出去看病,他死活不讓,還罵俺是新兵蛋子。”王二強惡人先告狀,聲淚俱下地哭訴著。
“小鬼,別哭、別哭,有事好好說。來、來、來,秦副班長,你先說說是咋子回事?”張副師長邊說話邊招呼大個子老兵過來。
“副師長,新來的戰友封閉隔離檢疫,他找我嚷嚷要出去,我不讓,就這點小事。”大個子老兵輕描淡寫地說。
“哎呀,小鬼,別鬧了。秦副班長做得對,他哪敢把你放出去嘛,要是有疫情,傳染了別人,那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吆,誰也承擔不了。再堅持幾天,就沒事嘍,回去吧,回去吧。”張副師長笑呵呵地說完,轉身往辦公樓方向走去。
又過去七八天,疫情解除,師部成立新兵營,秦海疆升任新兵二連三班班長,王二強剛好分在他的班。
三個月新兵訓練結束,秦海疆回特務連一班當班長,主動找到新兵二連范連長,請求把王二強分到特務連一班。范連長說:“哈哈,你要晚了。這小子進步快,腦子靈,人也帥,軍事素質好,被軍區警衛營挑走了。”
秦海疆考上軍校不久,接兵的鞏排長升任特務連副指導員,大家聚在一起祝賀,自然而然地說到了秦海疆和王二強的事。很多戰友不得其解,是鞏副指導員道出了實情:那晚張副師長面似平靜,實則氣憤,因為他從頭到尾看到了一切,回到師部大樓,電話打到新兵連,要求嚴肅處理王二強。新兵連反復研究后上報了“退兵”的處理意見。王二強的爸爸王海洋,搬出了老首長、現任長榮地區秦紅光副書記,火速趕到部隊,找到老戰友張副師長說情,張副師長哈哈大笑說:“上陣父子兵,爺倆對爺倆。”笑得秦副書記和王局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著兩人發呆的樣子,張副師長把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詳細講了一遍后,接著對秦副書記說:“你家海疆會辦事呢,給特務連打電話是嚇唬王二強,左手拿話筒,右手按彈簧,自言自語說話,電話根本不響,咋報告嘛?正巧我路過,問了情況,海疆為王二強打了很多埋伏。今天給你地委書記這個面子吆,先不退,新兵營鍛煉,以觀后效,如果不行,照樣子退啊。”
秦副書記和王局長這才如夢初醒,如釋重負,自然不自然地笑了幾聲,都覺得這事太巧。王海洋局長說了很多好話,賠了很多不是,打了很多包票,兩腿沉重地從張副師長辦公室走了出來,把王二強帶到師部招待所,用父親的口氣,復盤了整個事情的全過程后說:“二強,既然選擇當兵,就要嚴守當兵的規矩。這世界大著呢,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好自為之吧。”王二強撲通跪倒在地,邊哭邊說:“爸,我錯了,一定改,一定給您爭氣。您再去求求秦伯伯、張伯伯,把我調到秦海疆那兒吧,俺想跟他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