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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攏倒拐

2016-11-30 10:17:50伍會娟
前衛文學 2016年5期

伍會娟

1

中尉李是個胖子,走起路來拽壓拽壓的,兩根粗胖的大腿在根部位置做著剪刀運動,弧度很小,因為是男性,所以這個小弧度的運動很容易讓人懷疑他的根部是否會出現情況不明的磨損。白白凈凈的李胖子長相還算是勻稱,臉部和身軀毫無懸念地成正比例關系,兩塊臉蛋子豐滿而富有彈性,由于質量不輕導致了重力較大,他的眼睛自然而然地被下拽成了三角形。

這是一個口頭上叫做步兵團而材料中卻稱之為摩步團的集團軍標桿單位,處在一個邊陲小鎮的邊陲小山村里。如果汽車以六十碼勻速行進,這里距離最近的縣級市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其中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還要花在口頭上叫做山路而材料中卻稱之為省級公路的路上。令這個單位雪上加霜的是,這里的水質不行,常年喝水庫的水,不少官兵都患有結石,其中相當一部分是疼痛難忍的腎結石和尿道結石。這還不算,服役超過五年的官兵普遍掉發。你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剔除節假日的每個清晨和黃昏,幾千號人忍著結石帶來的劇痛,頭頂稀疏的頭發,在“一二三四”聲中,“咵咵咵”進行體能訓練時那種舍我其誰的壯烈場景。

李胖子報到之前,對這里的形勢做過保守估計,滿以為以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無我精神以及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的樂觀主義態度,克服地理位置偏僻、組織管理嚴格、軍事訓練高強度等一系列困難應該不成問題。畢業一個月之后,李胖子就發現自己錯了。

一個人的時候,李胖子就很后悔,后悔被父親強制性送進了軍校。李胖子和父親的關系充其量叫做一般化,父親守了二十多年的邊疆,他和他一年到頭見不到面,父子倆之間很少有平等對話的機會。電話中,他就像他手下的一個兵,父親對他說的話永遠都是命令語句,你必須這樣,你不能那樣……李胖子對他一直都很客氣,親人之間的客氣其實意味著距離。等父親好不容易休假回家了,李胖子見面就耷拉著腦袋說,爸爸,您回來了。等他在旗號為“家”的客棧打個占腳匆忙要走的時候,李胖子會被母親牽著手送到門外,然后他再面無表情裝作很聽話的樣子說,爸爸,再見。“爸爸”這個稱謂在他眼中其實與七大姑八大姨沒有差別。

一步步走來,李胖子覺得父親就像一把槍,自己就是父親從黑洞洞的槍膛里射出的一枚子彈,從他記事起,他和他基本上就處在“槍彈分離”的狀態。父親根本不會和他商量,哪怕是象征性地爭取意見都不會,他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意愿輕輕一用勁,“啪”的一聲,李胖子就不得不沖出去。而且,每一段射程中,李胖子全力以赴的結果,永遠都是在眾人的鼓掌歡呼聲中,擊中父親早就瞄好的靶標。李胖子有時候會想,如果中途自己擅自改變軌跡,一切會不會更好一些呢?是的,在某些關鍵時刻,他曾經象征性地用力掙脫過,只不過很快又像被鎮壓的起義軍一樣,繳械投降了。李胖子清楚,問題還是出在自己身上,因為哪條軌跡更好一些,或者說更適合自己一些,自己從來沒想清楚過。就像有人一日三餐喂你大米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你頓頓都吃了,不僅吃了,還吸收了營養慢慢長大了,這時你就沒法抱怨說我其實不喜歡吃米飯,如果當時能選擇吃什么也不錯。關鍵是“什么”究竟指面條還是包子或者饅頭,李胖子自己也不知道。

李胖子報到后第七天,作訓股組織新畢業排長進行體能測試。當天晚上,團長在餐桌上一邊扒拉飯一邊看成績通報時,竟然對其他常委立下軍令狀說:雞巴,不把李胖子的肚皮減下來,老子團長讓他來當!任現職已滿六年的團長是四川人,張口就帶著一股刺鼻的麻辣味。

團長說的話掐掉頭上兩個臟字傳到李胖子耳朵那天,他正一邊翻看報紙一邊聽連長給指導員、還有他們幾個新同志掰著手指頭算計,受各種不利因素影響,有多少干部削尖腦袋走到了大機關,有多少在職將軍出自本團。李胖子正在做著轉業離開此地或者調到大機關的美夢。其實,只要能離開這鬼地方,去哪里、去干什么都無所謂。

傳話的是還沒長胡子、皮膚像嬰兒一樣白嫩的列兵通信員,大喇叭似的,話最多。李胖子些微煩這個“90后”,有事沒事揣個播放器在褲兜,屁大點事都嘰嘰喳喳的。相比這個小屁孩,他更喜歡那個話不多的中士文書。剛剛李胖子還給連長開玩笑提意見,說你們怎么選了這么個家伙當通信員?毫無保密意識嘛。連長翻了一個白眼說,你當我愿意啊,這可是咱一團之長親自下的圣旨。李胖子一下就明白了,通信員和自己殊途同歸、一路貨色。

大喇叭進門就說,李排長我給你說個事情,我聽中灶炊事班的班長說團長給你立了軍令狀。聽了這話,連長唰地一下起身,嚴肅地盯著大喇叭,好像他就是團長一樣。通信員趕緊把團長的話學說了一遍。連長聽完一邊搔腦袋一邊直咂嘴,說完了李胖子,以團長金剛不壞之身,這下有你小子受的了。

大家都瞧熱鬧似的盯著李胖子,沒想到這小子不起立也不抬頭,繼續翻看手頭的一張《解放軍報》。對于這件事,李胖子壓根就是滿不在乎,不但滿不在乎,還心有靈犀禮尚往來地回敬說,雞巴,老子還不稀罕他那禿頂團長的位置呢。滿不在乎是李胖子的習慣性行為態度,這么大了,也確實沒什么事情值得他去在乎,反正天塌下來,父母在那給他頂著呢。他的任務是把學習搞好,其他任何事情都不在他的責任范圍。只是下到了基層,他的任務是把什么搞好,沒人給他明確,他自己也還沒有想清楚。如果團長能夠預見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李胖子真把肚囊子減下來的話,估計他也不會說這話,只是盡管他高升走人了,團長的位置也照樣沒輪到,當然也不可能輪到一個一毛二李胖子來當。這是后話。

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里,體能訓練時間團長總是先隨大部隊跑個步,等各單位分散開去跑障礙或者練單桿了,他就會留下來,繼續監督李胖子繞著四百米跑道慢慢悠悠呼哧呼哧數圈圈。

那么些天過去了,在團長為他親自數的圈數量值固定的前提下,令所有人意外的是,秒表顯示的數值并沒有發生質的變化。

官兵們經常看到團長一手叉腰一手揮著腰帶,滿嘴唾沫飛揚地罵道:硬是個蠢貨!

不過,凡是接觸過李胖子的人都清楚,李胖子并不是個蠢貨。能夠證明這一點的就是學習成績,李胖子高考成績排在全省前一百名——這讓他父親去找他的老戰友時,有了一筆很厚的資本。在四年軍校大熔爐里,他的各科成績,不管是軍事理論,還是專業課程,總之除了體能之外,清一色一條龍地均衡發展,都是優秀。

其實,李胖子自己本心并不愿意參軍,只是作為被人射出的一顆子彈,出膛后明知道偏離了軌跡,終歸是大勢已去,即便其中有些小偏差,最終還是被法力無邊的父親義無反顧地給糾正過來了。父親轉回地方后試圖挽回與李胖子的關系,可惜他開始上了軍校,倆人在一起的時間并不見長。放假了,父親會主動詢問他最近在看什么書,有時還試圖討論討論書的內容,但大部分都是老的說小的聽,這種關系保持了原有的慣性。

李胖子的知識量和身材也還相稱,他喜歡讀一些官兵們都看不懂的書,遇事從來不發脾氣,但是很會講道理。戰士們也算是接受他,但談不上喜歡,更談不上信服。

下部隊后,李胖子慢慢琢磨明白,永遠不要指望一群士兵臣服于一名只會動嘴皮子的秀才,他們看上眼的永遠是能夠和他們在一個戰壕中摸爬滾打的戰友,這種“看上眼”與學歷知識無關。但李胖子確實做不到摸、爬、滾、打中的任何一項,他覺得自己的現狀與在父親強制打壓下的逆來順受有很大關系。

當然,他偶爾也會粗魯,在基層連隊,如果一個人不說個把臟話,要么證明他是個羞澀的新兵蛋子,要么證明他還沒能融入這個集體。明白了這一點之后,為了扭轉這個局面,李胖子總是試圖把自己這個羞澀的新兵蛋子融入這個集體。

李胖子的粗魯也是滿不在乎、漫不經心、慢條斯理的。比如關于聊天,北方官兵稱之為拉呱、嘮嗑,南方人稱之為吹牛、擺龍門陣,中原出身的李胖子不同,他假裝很粗魯地稱之為“崩牛逼”。這個詞其實是他復制大學室友的,想到這個詞之后李胖子覺得自己腰板一下硬了很多,有點像爺們兒的樣子。從小到大父親總是說他太文靜、太斯文、不夠爺們兒。

官兵們都會說“牛逼”這個詞,但從來沒有和“崩”這個動詞進行過搭配。乍一聽,“崩牛逼”很粗魯,不上檔次,完全不像出自中尉排長、秀才李胖子之口。奇怪的是,和他接觸過的官兵就像得了傳染病一樣,這個詞很快就在全團官兵中傳開了。

五月中旬的一天傍晚,天高云淡,全團戰備演練剛結束,常委們在訓練現場就勢做起了總結講評,底下官兵全副武裝黑壓壓站了一大片。各個部門領導講評完后,全團官兵都松了一口氣以為要解散了,團長抹了抹耷拉到腦門上的幾縷稀頭發,又奪過了話筒,說利用今天這個機會我再補充兩句:有些干部,啊,有些個別干部,就像傳染源,牛得很,好好的龍門陣不擺,偏偏要崩……

話還沒講完,大家就全都笑了,站在一旁的政委想忍,但是也沒能忍住,為了偽裝還扭頭假裝咳嗽了兩聲。

官兵笑了團長可以發火,連搭檔都笑了,他就不好發火了,便給自己找臺階下,接著說,你愣個牛逼,啷個沒把個人的體能搞上去啊?你愣個牛逼,啷個沒有按時開通啊?啊?!

報到時,干部股股長瞄了瞄李胖子的身段,就善解人意地直接把電氣工程專業的他給下到了驢唇不對馬嘴的通信連,也就是對體能要求相對較低的連隊。這次演練中,李胖子負責某通信要素的開設,由于體力不支,開通時間比規定晚了15秒。

火力這么集中猛烈,目標如此清晰明確,站在連長邊上的李胖子照樣滿不在乎,具體表現就是臉不紅心不跳,照樣假裝正經目視前方,心無旁騖。連長嚴肅地目視團長,嘴巴卻輕抬輕放,說服了你李胖子。

李胖子也不搭理連長,繼續目視前方,心無旁騖。怎么說呢,李胖子對這個連長不怎么感冒,在他眼中,連長屬于驢糞蛋子表面光,拍馬屁很有一套。見了領導點頭哈腰這些就不說了,連隊有個當兵僅3年的下士,據說是政委的外甥,立了個三等功。但是據李胖子觀察,這個兵表現頂多算是一般化,專業不拔尖,群眾基礎也一般,要知道,一個連隊一年也就一個三等功名額。連長堅持給他立功,傷了不少技術骨干的心,底下官兵對此頗為不滿。但他們不滿似乎無關緊要,政委對他可是贊不絕口,大會小會上對他進行各種表揚。得到表揚的連長,現場就是李胖子目前這種架勢,臉不紅心不跳,目視前方心無旁騖。小道消息說,今年軍務股長要轉業,連長八成有戲。這種回報理所應當,李胖子想。反倒是那個也愛看書少言寡語的指導員,李胖子離他心近些,估計這就是所謂的人以群分、物以類聚。

團長頓了幾秒鐘,估計正在組織腦細胞準備對李胖子展開下一輪攻勢,這時候,作戰值班參謀夾著文件夾跑步過來,敬禮之后,并沒有按照逐級審批的程序,而是直接就將文件遞到了團長面前。

軍令如山,一紙命令,當晚,全團官兵就連夜準備出發了。

考慮到完成任務的能力問題,連長這次倒是本著客觀公正公平公開的原則,在連隊支部會議上,提出讓李胖子留守,所在排由他指定的一名上士代理排長。

建議一出,李胖子看到指導員皺著眉頭端起水杯,不停地吹著泡起來的茶葉,似乎是在攢勁替他鳴冤,但令他失望的是,指導員終究沒有提出異議。我靠,看來人雖以群分但不見得人會為你挺身。

那天,連隊會議室氣氛很緊張,大戰之前需要這種緊張氛圍。為了寬慰李胖子,連長撓了撓稀疏的頭發接著說:李排長,連隊剩下的兵可就全都交給你了,哎,可別小看留守工作,你小子任務也不輕,千萬別出岔子。前方打勝仗看我們的,后方保平安就全靠你了。

連長的話聽起來冠冕堂皇,會議室一片安靜。見大家都不為自己說話,李胖子就只能把自己豁出去了。他推了推眼鏡,說連長,那什么,我覺得我留下來不合適。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關鍵時刻被下了職務,就等于是臨陣脫逃,但現實是李胖子連臨陣脫逃的機會也沒有,脫逃不是自己主動的,而是被動的。他當然不服氣,也不完全是不服氣,而是這樣一來,他這個排長接下來就沒有立足之地了,沒法當了。

連長沒容得他說不合適的理由,就獨斷專政地說,李排長,合適不合適咱們下來再說。

李胖子梗了梗脖子,不過,他已經做好了與這個精明的連長干上一仗的準備——哪怕是魚死網破。

解散后,按照計劃,參與救災的官兵迅速整理物資器材。連長單獨把李胖子留下,站起來拍著他的肩膀,毫不客氣繼續解釋說震區情況復雜,交通和通信全部中斷,傷亡情況十分嚴重,就你這體型、體力,不是連長小瞧你,我怕你到時候行動不便。一般用在老弱病殘身上的“行動不便”四個字威力十足,聽了這話李胖子心口像是被剜了一刀,流了血,還有些痛,這種感覺在大學畢業考核和得知團長表決心的時候,他都沒有過。這不是他要的感覺,他得想法把這道傷口給縫上、堵上。怎么縫、怎么堵,李胖子不知道,但他知道一旦留守常駐地,他就不可能會有縫和堵的機會。

有人占著茅坑可以不拉屎,但是我既然占著茅坑你就不能不讓我拉屎,雖然你是連長。李胖子緩緩起身,盯著連長慢聲拉語地說。

2

幾年過去了,每每回想起當時的決定,李胖子都會為自己的這次爭取暗自歡呼鼓掌。他沒想到的是,一貫獨斷專政的連長那么弱不禁風,李胖子還沒來得及向他集火開炮,連長一見他拋頭顱灑熱血的架勢,竟然就乖乖同意了。

作為子彈,李胖子終于進了部隊落到了預定靶位。在父親眼里,槍算是圓滿完成任務,至于接下來子彈如何處置,他老人家就不管了,也管不著了。面對駐地惡劣的地理和生活環境,李胖子當然不想做一顆鑲嵌固定、毫無生機的子彈,要么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象征性地干兩年轉業回老家,要么是快速通過這段黑暗的通道邁進大機關,不管怎樣,終極目標就是快速離開。有了這個想法,李胖子做事就更加漫不經心、滿不在乎,包括團長幫他數圈圈。當然,他也沒想到幾年過后,自己竟然拒絕那么多次機會,心甘情愿地守在這個荒山野嶺。而且,在他看來,即便被鑲嵌固定,他這顆子彈也并非毫無生機。

李胖子原本鬼斧神工的身材早已如同刀削,時間充裕心血來潮的時候,他會嘗試用一條左腿走路。其實,一條腿也談不上走了,只能說是蹦。下床后穿著一只拖鞋就開始蹦,啪嗒啪嗒蹦到廁所,單腿直立撒尿,如果憋尿時間不長的話,他感覺還不錯,如果長的話,左腿就會有些微顫抖。撒完尿,他再啪嗒啪嗒蹦到洗漱臺,單腿直立刷牙洗臉。因為都是速戰速決,所以他會感到有些累,不過還好,還能夠堅持,只是換鞋穿鞋的時候就沒這么順利了,他必須得借助椅子。

蹦來蹦去,住在樓下的新連長會從窗口向上探出頭來吼兩句,李胖子,大周末的,您老人家能不能消停會兒,讓我睡個懶覺啊?

雖然身材早已走樣,但是李胖子這個稱呼卻一如既往,當然主要還是因為他對此毫無異議。

李胖子有時候會聽從新連長的建議,老老實實地把自己摔倒在床上。有時候又不,偏得故意狠跺兩下,整得那個小他兩歲的新連長不得不蒙上腦袋咒罵不已。李胖子有時候會想,如果老連長在,他還敢不敢如此放肆,估計應該不會。

一紙命令,部隊很快就趕赴震區。交通癱瘓,通信中斷,滿目瘡痍,受災情況不明。救災現場很亂,受災群眾很慘,處處都是灰頭土臉的死人和沾滿灰土的鮮血,有些官兵,尤其是兵齡較短的兵,眼睛總是在亡人附近徘徊,但卻很少敢于直視。李胖子也一樣,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死人,他從來不敢正視那些亡人的眼,每次都是以最快的速度從他們身上掃過。一攤一攤的鮮血像是一根筷子抵到喉嚨深處,他嗓子眼感到癢癢,有些干嘔。

李胖子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步行進入的重災區,這個問題就像他一直都沒有弄明白任職六年都謝了頂的團長為啥還非要待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一樣。當時根本無路可走,加上大小余震不斷,一路上不斷有滾落的山石,反正李胖子隨著大部隊順利抵達了。

除了大腿內側感到火辣辣的疼之外,李胖子覺得體力還不錯。連長走到他身邊,摟著他的肩膀,陰陽怪氣地說李胖子你可以啊,然后又不懷好意地盯著他的襠部,繼續說:嗯,你小子還真不錯。李胖子懶得搭理這個表面光的驢糞蛋子。不過連長也確實是表面光,他從當兵就開始就在這個團,提干后上了兩年軍校又回到了原點,干排長、副連長、連長,一路走來,原本就是禿鬢角的他,腦袋上也確實沒剩下幾根頭發。

救援任務展開之初,人員高度分散,救援設備基本靠人力,各種因素導致救災之初指揮有些混亂。李胖子永遠都記得,他參與救援遇到的第一個人是被壓住的一名中年男子,大半個身子都被埋住了,只露出肩膀以上的位置,灰頭土臉歪著腦袋趴在地上,身上摞起來兩米多高的廢墟。一名灰頭土臉的村婦跪趴在他身邊,說你得堅持,一定要活下來,我們還靠你呢。男子看起來狀態不錯,還可以含糊不清地說話,斷斷續續地說,放心,放心哈,我會……活下去的,你們等到我……

邊上有個小男孩,看起來也就兩三歲的模樣,同樣灰頭土臉的小家伙盯著這幫穿迷彩服的人左顧右看,不哭也不鬧,看起來狀態也還不錯,除了額頭和胳膊上擦破了點皮之外。

見到了當兵的,婦女就像得了失心瘋一樣,抱住一名戰士的腿,聲嘶力竭卻毫無眼淚地哭喊著,救命啊,求求你們快救救他啊……

當時,被困住或者被壓住的人很多,李胖子腳底下就有一名婦女被卡住了腿。

團長說,時間不得等人,先撿要緊的救。李胖子還來不及安慰一下腳下的這個婦女,就被團長指揮著去救中年男子。

就在大家商量該從那個角度開始動手的時候,擠上來兩名地方記者,男的扛著攝像機,女的像個地耗子拿著話筒就從戰士們的胳肢窩下擠到了最里面,拽住團長的衣袖說:領導領導,我們是××電視臺駐××記者站的記者,現在想請您介紹一下有關這位群眾的救援情況……沒等人家把話說完,團長就把袖子扥回來,說你們搞啥子?沒看到我們現在正在救人吶?讓開讓開,沒得時間和你們兩個說。再一個,你給老子記到,部隊有紀律,懂不懂?軍人不能隨便接受媒體的采訪,趕緊讓開!

細皮嫩肉的女記者估計沒想到有這一出,白了團長一眼,扭頭走開了,走的時候倒是不用擠,戰士們很主動地給她讓開了一條通道。

當時還談不上大型救援設備,只能借助工兵分隊的簡單工具,男子身上摞著大小不一、形狀不定的鋼筋條和水泥塊,也有預制板,讓人根本不知道這些冰冷的家伙是如何堆壓在一起。最惱火的是,你不知道動哪一塊,其他的就會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倒個稀里嘩啦。稀里嘩啦的結果意味著生命的結束。團長一邊和大家一道抬水泥塊,一邊指揮著說:大家一定要小心,既要確保男子安全,也要確保自身安全。

李胖子心里說:您老人家說的都是廢話,這么多不確定因素,誰他媽的能確保才怪了。

所幸的是,直到看到男子身上最后一塊預制板,也沒發生多米諾骨牌效應。當時,李胖子是不打算去抬最后那塊預制板的,因為用大拇腳趾頭也能想得到,預制板底下會是什么樣子。一路上,一看到那些裹著灰塵的鮮血李胖子胸口就會很難受,像有個很大的氣泡堵在那里,談不上疼,但卻很不受用。

哭號的女人把孩子丟在一邊,撲了過來,團長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說你等哈,別動,別添亂,交給我們去做。然后又快速掃瞄了一圈,說:你,李胖子,你帶個兵抬一哈,一號衛生員留到起。說完就奔向了下一個救災目標。

在李胖子看來,自己是被逼上了梁山,其實這座“梁山”在大家眼中連一座土包都算不上——團長是不想浪費兵力才把他留下的。也沒容得他選個得力的助手,連長就自作聰明、自作主張把通信員大喇叭給他留了下來。

連長說大喇叭,你配合李排,把預制板抬開!

李胖子看到大喇叭輕輕白了連長一眼。

相處了一段時間后,李胖子發現,這小子的心和他的舌頭一樣好動,機靈,也勤奮。聽說大喇叭是個高仿的文藝小青年,喜歡讀詩和小說。李胖子確實在戰區報紙上看到過他寫的詩,詩很短,應該不超過十行,在副刊的左下角,像整個版面的補丁一樣粘在那,詩的大意翻譯過來,就是講哨兵堅守哨位是多么光榮。詩很稚嫩,說的也都是廢話。李胖子覺得一個嘴巴還沒長毛的大喇叭是在故作成熟。所以,李胖子還是不太喜歡他,僅僅就因為他是大喇叭,而不是因為他寫的詩很稚嫩或者其他。

大喇叭平時說川普,還算聽得過去,只是一著急一激動就說四川話。

大喇叭白了連長,但還是大聲向連長保證說,沒得問題,保證完成任務。李胖子不知道他究竟激動個啥。

本來,相比起前期的工作,抬這塊預制板應該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但問題還是發生了。李胖子負責抬左半邊,手剛碰到預制板上的時候,他先在頭腦中盡其所能預演了一遍男子下半身的模樣,覺得有點惡心,想吐,就把手抽了回來。通信員不識時務地認真地喊了一句“一二三,起!”李胖子就不得不跟著起來了,起的剎那,李胖子“啊”的一聲,低聲叫了起來,忍著痛把預制板甩到了邊上。

剛一挪開,衛生員和村婦就一起沖了過去。李胖子倒不是被男子的下半身給嚇到了,而是手掌被釘子扎了,扎得還不淺,就幾秒的功夫,溢出來的血就串成線往下掉。

后來連長說救災如打仗,災區如戰場,輕傷不下火線,就分派李胖子去幫忙架設通信裝備。

非戰斗減員后的李胖子相對愉快地受領了這個任務,雖然在死神和鮮血面前用“愉快”這個詞語有些不合時宜,但李胖子確實感到了輕松,胸口處的那個泡“滋”的一聲泄氣了,蔫了,消失了。建立通信聯絡也是一種緊急救援,他心里清楚,當地的受災情況必須盡快傳出,以便上級掌握情況進行安排部署,畢竟,黃金救援時間只有短暫的72小時。

李胖子和大喇叭又成了搭檔。

大喇叭到了災區被禿頭連長當成了“萬金油”在邊緣時段涂在邊緣地段,于情于理都說得過去的前提下,又能確保大喇叭不出問題,就像讓他留下和李胖子一道抬預制板一樣。李胖子覺得連長這人真不一般,能夠變著花樣把大喇叭給照顧得滴水不漏。當然,說句公道話,李胖子認為這小子干什么似乎都還不錯,據他排里的一個士官講,新兵下連之初這小子學的是衛星專業,學得也挺好,本來是被班長當做主力接班人來培養的,只是不知道為什么,被調去當了個通信員。

連長命令李胖子和大喇叭負責開通某型衛星。開通就開通,李胖子沒想到的是,他這個一毛二竟然被這個一道拐給罵了。

李胖子原本就對通信專業一竅不通,平時訓練中,習慣了滿不在乎的他也沒少干偷奸耍滑的事。由于訓練場地固定,調整衛星方位角總是在固定位置,從沒進行過判位,而在這里,他分不清東南西北不說,還盲目地進行了架設。結果,本來兩人合力很快就能開通的事,因為李胖子的緣故,又重新拆裝架設。

李胖子你個哈兒,在連隊你白混了。大喇叭一邊拆一邊罵。官兵關系出現了李胖子入伍以來的倒掛,自知理虧,即便被罵,李胖子也沒法說話了。大喇叭重新選擇開闊地域,熟練地進行判位、架設,試話時李胖子甚至不由自主地討好似的把話筒遞給了他。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李胖子覺得連長說自己“行動不便”也沒說錯,于是那道已經開裂的口子又痛了。

等李胖子他們倆再回到救援地點時,看到被救出的男子正一動不動地被女人攬在懷中,下身只用一件迷彩上衣就蓋了個嚴嚴實實,雖然上面已經沾滿了鮮血。她的臉緊貼著他的額頭,不像是夫妻,倒像是母子,看得出來,男人已經斷了呼吸。女人不說話,依然沒有眼淚。小男孩坐在他們邊上,正在專心致志地啃著一塊壓縮干糧,餅干渣弄得滿身都是。

李胖子很想走過去,說兩句安慰的話,或者什么都不說,輕輕拍一拍她的肩頭,也算是一種安慰,只是同情安慰不是贈品。在這片廢墟之上,面對一個剛剛失去愛人的女人,一顆絕望的心,他知道,即使自己很小心翼翼地把感情擺在這里,也會被女人當作一無用處的奢侈品恭恭敬敬地承接下來,然后放在一邊,再繼續自己的傷悲。

3

那天剛下障礙場,老媽打電話過來,說我得把你那件舊迷彩服給扔了,眼瞅著馬上要結婚的人了,放在家里多不吉利?要是被你媳婦看到了,還不嚇死?

李胖子聽了,照樣慢條斯理地,說媽你要是敢把它扔了,我就敢不回去結婚,你信不信?

姑娘從小和李胖子在一個院子里長大,是初中同學,不過考大學時,姑娘沒有聽從父母的建議考軍校,而是選擇了某地方大學的新聞系,畢業后就職于北京一家報社。兩家人誰都沒想到畢業了、工作了、相隔千里了,倆人竟然好上了。

其實一直以來,兩個人關系都很鐵,和父母說不上的話,李胖子都說給她聽了,她有這個耐心。記得救災過后,有段時間李胖子感覺內心十分壓抑,給姑娘打電話時竟然流淚了,兩個人握著電話一句不說,就那么靜默著,過了一個多小時,李胖子竟然覺得心里通暢了不少。地震發生后,姑娘也去了災區采訪,雖然在那里并沒和李胖子相遇,但參與了同一場戰斗的經歷使得他倆成了名副其實的戰友,那是倆人關系的一個重要轉折點。不過,李胖子覺得她更是他的親人,因為他的話她愿意聽,也聽得懂。

關于結婚日期,李胖子說你們定,定好了再告訴我,只要不選在5月份,我都沒意見。李胖子覺得5月像是一條渾濁的河,這些年來,他總是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趟過去。其實即便是過了5月,他的雙腳上也還是會留下污漬,李胖子不得不試圖借助時間的力量把它們沖洗掉。

救災的那年春節,立了功的李胖子受到照顧,被批準回家探親。李胖子家在中原,冬天冷起來也是嘎嘣脆。老媽一開門,看到眼前站著又黑又瘦削的李胖子,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一把攬過來抱了抱他之后,扭頭擦著眼淚對李胖子父親說,就怪你,當初就不該送他進部隊,你看孩子都瘦成啥樣了?

父親坐在沙發上翻著報紙,抬起頭看了看李胖子,又低下頭回應,說你就是賤骨頭,不送他進部隊他還照樣胖得跟個豬似的,怕是將來連個媳婦都娶不上。這話聽在李胖子耳朵里,父親像是在說別人家孩子一樣,放在以前,他內心會反感對抗父親的冰冷。父親從來沒有表達過對他的感情,小的時候,父親回家了,他會試探著向他撒嬌或者賣弄,但是總是會被他嚴肅的表情擋回來。次數多了,他就自然而然地后退了,后退的次數多了,他和他之間的距離也就越來越遠了。

以前不覺得,現在李胖子覺得一家三口斗斗嘴,挺溫馨的,雖然作為手槍的老爸外表依然那么冰冷。李胖子笑了笑,嘴上沒說話,但他內心還是舉手表示同意老爸的說法。其實,那時的他剛剛經歷了5月,心中滋生了很多疙瘩,經常遭遇失眠的襲擊。

整理行李箱時,老媽發現最底層有一件裝在黑色塑料袋中臟不拉幾的舊迷彩服,剛抖落開一看,就嚇得坐到了地上。

迷彩服的肩膀上和后背上都是血,紫黑紫黑的血痂痂,中間摻雜著灰塵。李胖子不想給他們解釋,解釋了怕他們害怕,也怕他們不懂——主要是怕他們不懂。接到救災命令出發之前,李胖子給他們打了一個電話,老媽一聽就開始吸溜鼻子。父親在邊上吼道,當兵就該上戰場,你哭啥?然后又對著電話說,去吧,注意安全,相信你不會給老李家丟臉。然后就自作主張把電話掛了。到了災區,起先的幾天通信聯絡不暢,他沒法給他們打電話發信息,后來基站通了,他又不愿意給他們聯系了,他把手機關了。后來李胖子聽對門的鄰居說起,那些天,老媽,還有父親,24小時開機,并把來電聲音調到最大,天天守著電視看有關部隊的救災報道。

李胖子把老媽扶到椅子上,微笑著說,這件衣服是當時救災時穿的衣服,有點舍不得扔,放在單位不合適。

其實不是放在單位不合適,而是李胖子不敢把它放在單位,尤其不敢放在自己宿舍。只要他看到它一眼,他的心就會盯住它琢磨很多天,吃不好睡不好的。失眠過的人都知道,躺在床上越是琢磨睡眠這件事,就越是睡不好。經歷了5月,李胖子心中有這么一道傷疤,結了血痂痂,他越盯著這件血衣他就越難受,還未愈合的血痂痂就會被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力量給撕掉,唰啦啦撕開之后,傷口處就會有鮮血流出,過段時間再凝成血痂痂,如此反復。

李胖子沒想到,去搞通信保障后,自己與那個被壓在預制板下的男子竟然又有了交集。

隨著救援的進行,除了余震和危房,越來越多的尸體成了問題。李胖子所在部隊的救援小鎮地處半山腰,大型救援設備無法開進,最終,上級指揮部在山底搭建了野戰醫院,并在距離野戰醫院大約一公里處,由防化部隊打造了一處埋人坑,這樣,方便了方圓數十公里救援部隊。大震之后災區經歷了暴雨,暴雨過后廢墟就毫無遮攔地曬在了毒太陽底下。尸體經過發酵,災區上空的味道已經由灰塵味摻雜的鮮血味升級為腐臭味,這種味道很沖,沖到官兵忍不住要干嘔,雖然防化分隊每天都在消毒,避免大災之后有大疫,但是當時最大的問題就是抓緊時間處理尸體。

那天中午,天空沒心沒肺地藍,太陽傻了吧唧地毒。一個個群眾被官兵像抬鋼筋水泥塊一樣抬出,他們像是得了令一樣,筆直地躺在開闊地。

同志們,我們必須要盡快處理那些尸體。團長站在一塊大石頭上,高聲說。

李胖子發現,官兵們有一個不約而同的約定,他們雖然無時無刻不在面對走來走去的死神,但是卻都在盡量避免一個“死”字。團長說的是“尸體”不是“死尸”。這是對逝者的尊重。當發現被救之人將要死去的時候,他們要么說算了,不行了,或者干脆不說話,搖搖頭了事。就像第一天,李胖子和大喇叭架設完衛星之后,回來發現那個中年男子已經走了,連長給他們的回應就是搖頭,慢慢地。

哪個他媽的敢背一百個尸體下山,老子給他立功。團長頓了頓,又說。大家都輕輕活動了一下身體,比如,有人攥了一下拳頭,有人撓了一下腦袋。李胖子看到大喇叭,就用食指狠狠蹭了一下鼻子頭,而李胖子的動作是緩緩低下了頭。

立功!團長環視了一下大家,最后說。一句話,又像命令一樣令官兵們停止了活動,只有些膽大的還相互之間交流了一下眼神,大喇叭就沖李胖子揚了一下下巴。李胖子覺得這真是個聰明絕頂的團長,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救災的這幾天里,李胖子發現自己再也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了,更談不上樂觀主義態度,面對現實,他會著急,會難過,會掉眼淚。那個村婦抱著中年男子已經用相同的姿勢坐了兩天了,李胖子把壓縮餅干和水壺遞到她手上,她接下來,放到一邊,照樣不吃不喝,雕塑一般。短短的三天時間,李胖子顧不上受傷的手指,和大家一起抬、搬、撬、挖各種房屋建筑和各式各樣的傷亡群眾,他已經與很多個亡人對視過了,他們和自己沒什么不同,不過是些蒼白的面孔,大部分涂著灰塵或者獻血,雕塑一般。中年男子也一樣。

李胖子想到大喇叭會站出來,但是沒想到他會第一個站出來。在眾人的注視之下,大喇叭摘下手套。后續救援跟上后,每名官兵都戴上了手套。如果早發兩天,李胖子的手就不會被扎了,至少不會被扎得那么血呼啦。大喇叭盯著團長的眼睛,把手套甩在地上,抬頭挺胸,說報告。

其實從團長說第一句話到現在,估計連一分鐘的時間都沒有,但是大家就覺得這個過程相當漫長。

團長愣了一下,但是很快接住話,說龜兒子,算你有種,給老子上!

還有沒得?

團長現在的處境不像是一團之長,他沒有為任何一個單位或個人下達強制命令,倒是有點像吆喝買賣的小商販。

每次部隊組織演練動員部署大會上,都要搞挑應戰,主席臺左面,兩名戰士分左右,中間拉起一張紅紙黑字的挑戰書和應戰書。一名指揮員,當然往往是軍事主官,站在挑戰書邊上,噼噼啪啪念一頓,最后吼問一句:同志們有沒有信心?臺下官兵就會像小老虎一樣,用把禮堂頂給掀翻的架勢,連聲回應道:有!有!有!應戰一方也是如此這般。

熱火朝天的場面總是令官兵熱血沸騰,臉紅脖子粗,好像下了決心就能打勝仗似的。

今天不同。今天不是演練,不是例行公事,今天是真打實干,是真正的兵臨城下,短兵相接。團長當然清楚,子彈有子彈的用處,炮彈有炮彈的用處,不把這些毛頭小子拉出來遛遛,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是騾子還是馬。而且,戰爭中總會有臨陣脫逃的士兵——炮彈也有壞子兒,不到最后時刻,你永遠不知道誰是英雄、誰是狗熊。

李胖子想到了那個中年男子,如果再繼續下去,那名婦女懷中抱著的就是一攤腐肉。李胖子想到了那個討厭的大喇叭,昂頭挺胸的模樣像是和自己下了挑戰書一樣。李胖子也想到了父親,那個視部隊為家、視榮譽為生命,經常數落他文靜斯文、不干脆利落,不像個爺們兒的轉業軍人。李胖子的臉憋得通紅,他不愿做臨陣脫逃的壞子兒!于是,他緩緩抬起了頭,把目光迎上前與團長對視。

能夠再次和李胖子并肩作戰,那個罵過他的一道拐后來說,李胖子你能站出來,硬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哦。

4

救災結束后的這幾年里,當上了指導員之后的李胖子喜歡在節假日的空當,打電話找這個絕對豪氣沖天的一道拐崩牛逼,崩的最多的不是團里和連隊的新鮮人、新鮮事,而是當時在災區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反反復復地崩,顛來倒去地崩,也不覺得厭倦。

你硬是一個瓜娃子,難道你專業訓練是在忽悠洋鬼子嗦?

憨搓搓的,你不曉得抬之前用手在底下掃一道邁?

一毛三照樣經常被這個定格在一道拐的大喇叭像個孫子一樣罵來罵去。被罵了,一毛三不但不生氣,反倒覺得安心了。

兩個人終于再次成功聯手,但并沒有成為搭檔,因為背人的活是各干各的。

其實團長的背人動員講得并不準確,這是李胖子和大喇叭背了幾趟之后發現的。現實的情況是,趕上有氣的就得先背有氣的到野戰醫院,而且速度要快,腳步不能停歇。到醫院后,隨隊軍醫會給出一個初步的傷情判斷。李胖子他們接過寫有傷者姓名、住址、傷情的基本信息,其實就是一張紙條,背到醫院之后把紙條交出來,然后像原始社會物物交換一般,醫院再返還給他們一個紙條作為計數憑證。如果是尸體,也是如此,只是少了傷情信息。

李胖子背的第一個人是那名中年男子,是他從婦女手中毫不費勁地搶過來的,因為她已經快要虛脫了。李胖子一邊下蹲,一邊對她說,咱們要好好活著。婦女也不哭,也不掙扎。倒是那個小男孩,竟然奇怪地看了看李胖子,然后似有所悟,小臟手扯著男子的衣服含糊不清地叫著爸爸、爸爸……試圖同父親做著再簡單不過的交流。

下蹲和起立兩個動作對他有點困難,起身的時候他發現少了半截身子的男子很輕,像個孩子。

如果沒有余震,山路也并不難走,主要是后續救援力量上山以來,已經就近踩出了一條小路。大喇叭背了一個十多歲脖子被壓斷了的小姑娘,一腳一腳趟著下坡的時候,對走在身后的李胖子說,魯迅爺爺說得對,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李胖子回應說,少廢話。

他們兩人有個不成文的約定,身體壯的傷亡群眾全由李胖子負責,大喇叭撿著矮小瘦弱的背。雖然這個男子相對較輕,但基于李胖子和他的關系特殊,他覺得自己必須對他負責到底。李胖子是把他抱起來的,因為他的下半身已經沒辦法收拾齊整,起身之前,李胖子用披在男子身上的迷彩服袖子把他的腰身勒了勒。

坑里已經有了一些尸體了,防化分隊剛在這一層上灑了白灰。李胖子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把男子交到防化戰友手中,而是自己把他輕輕地順著坑沿順了下去。李胖子看到他落下之后,白灰掀起了一朵花,蒼白的他就無聲無息地栽倒在了那朵白花之中。人生最后一程,連個簡單的裝扮都沒有。李胖子固執地注視著他。

有當兵的走上來,敬了個禮說,領導,別看了,走吧。

李胖子也沒回禮,只是聽話地慢慢轉了身,回頭發現大喇叭正在后面注視著他。

爬坡途中,大喇叭說排長,你是個好人。

隔了半天,李胖子才想起來似的,回應說好人如何,壞人又如何?

最初的那些天里,李胖子很少說話,倒是那個沒心沒肺的大喇叭,依然整天烏拉烏拉的,根本停不下來。大喇叭故作成熟地說,李胖子,你要學會面對,面對,是人生的不二法則。你不能逃避,不能偽裝,前者解決不了問題,后者只能委屈個人,曉不曉得?

李胖子沒有搭理這個小屁孩。

再后來,隨著救援部隊的增多和救援措施的規范,尸體不再是直接扔到坑里,而是套上又肥又大的裹尸袋。有了裹尸袋,李胖子覺得逝者有了自己的隱私空間,似乎就不用和其他人挨擠,走得有些體面了。再再后來,裹尸袋的意義就不局限于此了,因為尸體高度腐敗,你一抻胳膊一拽腿,尸體就七零八落了,七零八落的腐敗尸塊也就只能裝進裹尸袋了。雖然同樣是背人,李胖子覺得背完整的尸體和背靠裹尸袋裝裹起來的尸塊是不一樣的。前者是人,能夠證明剛剛還活生生的人;后者不是,后者與木頭樁子或者水泥塊一樣,是物件。這樣的理解也有另外一種可能,是因為救災戰線拉長后,李胖子對此已經麻木了。

要不是有接下來的余震發生,李胖子覺得背人也不是個壞事,他的褲兜里揣了厚厚的一沓紙條了,每背一個下山就意味著他距離立功又近了一步。而且,不知道是因為次數重復多了,還是因為他瘦了,李胖子明顯感到做下蹲起立動作輕松了,不累了。

有時,在上下坡的路上,兩個人還聊聊天,其實主要是大喇叭在崩,李胖子在聽。李胖子覺得兩人年齡相差七八歲,代溝應該不淺。接觸多了,李胖子發現大喇叭思想非常簡單,就像直來直往的單行道,基本上還處于一加一等于二的思維模式。他習慣于給人定性,進行好或者壞的定位判斷。

對于這種一錘子買賣,李胖子覺得很幼稚、很可笑。

大喇叭說:李胖子,你莫看文書不說話,勒個娃兒厲害的很,每次和女朋友吵架,都是女娃娃家先妥協,服服貼貼的。李胖子突然發現大喇叭不是聽了團長的動員令才說的四川話,而是到了災區之后,他就改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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