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的城市

一日三思思思

一

去年冬天放假后，我在學校里逗留了一個星期。買票回家時，竟然買不到直達家鄉的車次，于是，我只好先乘車去北京，再由北京轉車到家鄉。

中途留在北京大概三個小時，在那三個小時里，我沒出火車站，就一直待在候車室里。

老實講，讀高中的時候，北京曾是我心心念念的城市，那時候，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來北京，我要考北京的大學，畢業后，我也要留在北京。因為只有那座城市，才是我的歸宿。在那里即使有許多夢碎的人，也總比我的家鄉那座沒有夢的城強。

可惜的是，我的夢碎了。因為考場上的失誤，我和理想學校相差了幾分。最終，我讀了一所東北城市的大學。那座城市靠著海，冬日里的海邊尤其美麗。

在火車站停留的三個小時里，我遇見了她——我曾經喜歡過的女孩。她和另一個男孩子坐在候車室里，她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在看書，而他在看著人來人往的大廳。在看見她的時候，我的世界一下子寂靜了許多。熱鬧的候車室剎那變成了電影里的慢鏡頭，抽離了聲音，只在無聲中緩慢地流動。

只有她，和她靠的那個人，是唯一真實的存在。

二

高中時，她坐在我的側后方。在開學很長時間里，我們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后來在一堂課上，老師叫前后左右四個人討論一道題目，我們才有了接觸。那次交流我對她便頗有好感，別人說話時，她會安靜地聽。聽完后，她不會和別人一樣客套的認同，而是很直接利落地提出自己的想法，和別人辯論起來，也能堅持自己的立場。

從那以后，我們便慢慢交流多了起來。

我們所在的那所高中，是全省數一數二的高中。我們都是從小鎮上而來，市里離小鎮很遠，我們便只能選擇住校。那所高中是全省唯一有雙休日的學校，在當時，省教育局曾建議過學校取消雙休日。

但學校拒絕了，依舊給予學生最大的寬容。

我大概一個月才回一次家，每逢周末時，我都留在學校里。周五下午，籃球場上會自動聚集起一些打籃球的人，我們便酣暢地打一下午球，等到夜色完全降臨時，我們會滿身臭汗地一起走向澡堂，舒舒服服洗個澡后，再去門口搓一頓。

在對她有了好感后，我發現遇見她的頻率也大了起來。在大排檔里，我看見了她和一個女生坐在角落里，她也剛剛洗過澡，那時候高中女生還沒有用吹風機的習慣，她的長發濕漉漉的披在肩膀上，書包則擱在另一個板凳上。

她也看見我時，很自然的抬起胳膊來打了個招呼，臉上漾著一個淺淺的笑。我和她點頭致意后，她便低下頭去繼續聽她對面的那個女生說話，后來便沒再看向我，倒是和她相跟的女生看了我好幾次。

當然，這里不會出現狗血三角戀愛情，什么我喜歡她，她的好友喜歡我之類的狗血劇情。我只是單純的表達，那一夜，我對她失常的關注。

自從對她有了好感后，我遇見她的頻率也大了起來。第二天，我去圖書館里自習時，正巧也碰到了她。我們學校是整周全天開放的，因此我的周末大多消磨在學校圖書館里。

周末圖書館里的人很少，閱覽區的座位上，只零散的坐著幾個學生。她坐在第一排，正認真的看手中的書。那天早晨，她沒有穿校服，穿的是一件天藍色的裙子，她的馬尾還是扎的高高的，干凈的前額沒有別發卡，有幾根零散的頭發垂下來。

我站在那兒呆了幾秒，之后便自然而然的坐到了她身邊。她大概沒有預料到會有人挨著她坐，我把書放在桌子上時，她抬頭看向了我，我主動開口道：你也來看書？

她點點頭，看見我桌上放的書后，她笑笑，將自己的書合上，和我借的那本書一模一樣。

于是我們便開始聊起了書里內容，中午又順其自然的一起吃了飯。

那是我第一次單獨和女生吃飯，是她帶我去的飯館。她說每周她都要去那家店里大吃一頓，就算是為了獎勵一周的辛苦。而且，只要每天想著可以有一個這樣認真的周末，日子便很有趣了。

我理解她的感受，就像每周五大家聚在一起打球時，何嘗不是對于生活的一種獎勵。每天我們埋頭苦讀，爭分奪秒的學習，如果一直都是那樣的生活，人會厭煩，厭煩一成不變的生活，厭煩無聊蒼白的學習。每周五打一下午酣暢的球，便會覺得生活有了盼頭。

飯后她要去付錢，我坐在那兒特別局促，我和她說，雖然我不是什么君子，但也沒有讓女生付錢的習慣。

她笑著回了一句，你又不是自己賺錢，花自己的錢來請我吃飯。再說這是我帶你來的店，大不了以后我們每周一起來，下次你請唄。

三

就這樣，我們每周有了固定的相處時間。周六上午時，我會在她的宿舍樓下等她，我們一起去吃早飯，飯后再一起去圖書館。我們把沒讀完的書，藏在書架里，放回原來它擺放的地方，然后再把書打橫放在一摞摞立著的書后，這樣就不用擔心書會被借走了。等到讀完后，再讓它光明正大的回到原來位置。

每回我們都讀一樣的書，學校里每種書都是有兩本。我們便各自找，找到后拿給對方看，兩人都喜歡時，便一起讀。

中午便一起去吃一頓好吃的飯，可惜的是，高三開學一個月后，那家店便關門了，我們在一個周六中午去了那家店門口，門口挎著一張大大的鎖，上邊貼著“轉讓飯店”的信息。

我們便在學校附近繼續找飯店，從那之后，再也沒有固定在一家店里吃東西了。也因此，和她在一起時，我嘗遍了學校外的餐廳。

高三我們已經不去圖書館里看書了，我們去教室里自習，教室里人有很多，大家都沉默的低頭做自己的卷子。我們也很少坐在一起說話了，大多數時間是各自刷著自己的題。

那時候她的成績很不穩定，尤其是生物，那是她最差的科目。她比以往更加努力學習，只有每周六吃飯時，才會恢復以往的神情。

有一天我照舊送她到了宿舍樓下，她突然問我，是不是覺得我很笨。

我呆了幾秒，說沒有，你不能只看著你的短板，你應該看看你在化學和其它科目上的成績。

她聽后微笑了，很認真的對我說，我們一起考北京吧。

從那之后，我們便一起立志考北京的大學，她甚至把一所大學的大門打印成了照片，把學校大門從中間切開，大門的左側她貼在了我的座位側邊，右側也貼在了她的座位右側。

高考的幾次練兵考試里，她的成績漸漸穩定了，也變得胸有成竹了。我更不用說了，我的成績一向穩定。在最后一段時間里，我們開始繼續去圖書館，去了后便只讀雜志。

因為隨著高考的臨近，大家都無法靜下心來讀一本書。任何一個人即使再胸有成竹，在臨高考前的半個月里，都會變得特別浮躁，整個班里也彌漫著這種氣氛。在我對高中最后一段日子的盡頭里，我始終記著的都是無窮無盡躁動的夜，都是無窮無盡頭頂的風扇聲。

門口那家餐廳又開張了，這次換了一對兄弟，專門賣砂鍋面。我們向他們打聽，是否知道以前的那對夫婦為什么突然不開店了。那對兄弟說不知道，這一次我們倒沒有太失望。任何感情都會慢慢被沖淡，連我們自己也是不斷的被更新。

四

我現在已經很少能回憶起高考后的那個暑假了，我已經忘了查到成績后的感受。我只記得一聲聲嘆息，來自打電話來家里問成績的老師，來自父母的，來自親戚的，來自朋友的，沒有來自我的。那時候我想瘋狂的打一場籃球，一直打，一直打，打到沒有明天的時候。

我夜里也夢見了許多次打籃球的場景，我夢到，每回投球時，球總是擦邊溜出來，永遠都投不進去。她就站在籃筐底下，每回籃球落地時，總能從她面前落下。夢總是被驚醒，但即使夢里，我也沒有看到她悲傷的表情。

她的表情和高三開學時一樣，那種表情是失落，不是悲傷。

最后，我報了這一所學校，老實講，在我查到我被錄取時，我并沒有很難過，我心底甚至還有快樂。那時，我才隱約感到，我多年的夙愿，也許并不是我要去哪里，而只是我要離開。

我想離開這座逐漸沒落的城市，我想離開這安逸無趣的人群，我想離開這里的藍天白云，我想離開這里矗立的一座座山。我知道，如果我不離開的話，我也會成為這里無數的人，終日上著沒有內容的班，下班便聚在廣場里喝酒，家里老婆總聊著家長里短，孩子們的童年便被扔在大街小巷里。

可直到離開以后，我才意識到，我來到的地方，住著也是那樣一群人。生活在哪里都是一個樣子，只要有家的地方，人便會柔軟。人常說家是一個港灣，而港灣，便是人休息的時候。我沒有發現這座城里人的生活，是因為我只是一個外來人，我永遠觸及不到這個城市里的日常人煙。

我在城市外圍，過上了理想的生活。

在這種思想的轉變里，我已經不大想起她了。我知道她最終去了北京的大學，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從高考后，我們便聯絡的很少了。

我們一直等待一個合適的契機，以為等到那個時候才配得上美好的故事。可我們活在對未來的幻想里，便注定了失敗。如今看到她靠在他的肩膀上時，我也沒有覺得難過，我只是失落，失落曾經可以選擇共同走的時候，我們選擇了到前邊路口會和。

看到她以后，我坐到了一個離她很遠的地方。我不知道如何在失落的故地，想起幾年里的物是人非。

我這座心心念念的城市，也許，在這次的停留之后，我將永遠不再踏上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