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赴俄羅斯特派記者 王海峰

歐洲議會上周投票通過有關對抗俄羅斯媒體的決議,多家俄通訊社和電視臺被稱為“最危險的媒體”。這令俄羅斯大為光火。出現如此局面并不意外,一直強勢主導國際話語權的西方媒體,近年來遭到“價值觀迥異”的俄羅斯媒體強勁挑戰。美國國務院國際信息局副協調員塔尼亞·薩爾維曾聲稱:“普京已經打造了一個具有全球影響力的巨大誹謗造謠機器,我們對它的蠻橫無理、厚顏無恥感到震驚。”但在俄羅斯方面看來,“西方針對俄羅斯的信息戰早已開始”。俄總統新聞秘書佩斯科夫抨擊西方媒體“正在喪失人性,正在失去自己作為大眾傳播媒體的功能”。不管西方承認與否,一批俄羅斯國有媒體正迅速擴大國際影響力,在西方媒體占據話語霸權的格局中殺出一條血路。近日,《環球時報》記者來到俄羅斯,與當地媒體同行及著名高校新聞學學者們進行交流,近距離看俄羅斯“信息戰”應對之道。
“負面宣傳”,一種戰術
“俄羅斯的強大武器:石油和天然氣”——這是英國《每日電訊報》2008年8月一篇文章的標題,講的是俄能源出口與歐洲的關系,當時國際油價高漲。8年之后,當油價在低位徘徊時,西方產生了新擔憂——“俄羅斯的強大武器:傳播謠言”。這是美國《紐約時報》今年8月一篇文章的標題。
《紐約時報》這篇文章描述說:隨著瑞典全國就是否應加入北約進行軍事合作展開激烈討論,斯德哥爾摩的官員們突然發現一個令人不安的問題:社交媒體上出現大量不實和完全錯誤的信息,擾亂了民眾對這一問題的認知。這些信息令人瞠目結舌——如果瑞典這個非北約國家簽署協議,北約將在瑞典境內存放秘密核武器;北約可以不經瑞典政府批準,從瑞典境內向俄羅斯發動進攻;享有豁免權的北約軍人可能強奸瑞典婦女,而不用懼怕刑事起訴。
文章稱,這些信息無法追溯源頭,“但俄羅斯嫌疑最大”。像西方媒體的典型分析一樣,《紐約時報》把它歸結為“蘇聯遺產”:“散布謠言不是什么新鮮事兒,蘇聯在冷戰時期的意識形態戰爭中,在這方面投入了大量資源。”
俄羅斯新聞學方面的學者并不諱言本國與西方的輿論斗爭。相對于輿論場這個概念,無論是俄羅斯官員還是記者和學者,更樂于使用“全球信息空間”一詞,與之對應的還有“信息戰”這個概念。這些詞匯將大國之間對人心的爭奪表現得更加直接。“信息戰是指為影響群眾而與其進行的信息互動的總稱。目的是改變人們的行為方式并把自己目的強加給他們,或保護他們不受來自其他主體類似信息的影響”,圣彼得堡國立大學新聞與大眾傳媒學院副教授謝爾蓋·尼克諾夫得出這一定義。
大部分俄羅斯人認為,他們現在采取的信息戰戰術,與其說源自蘇聯,倒不如說是“師夷長技以制夷”的產物。在交流中,尼克諾夫有些得意地說,自上世紀90年代初,俄羅斯一直是西方國家運用媒體操縱民意技能的平臺。俄羅斯明白這一點,并開始研究該現象。如今俄專家在該領域取得的成果開始被當初教他們的那幫人品評。
“政治誹謗”——尼克諾夫給這一戰術起的名稱讓《環球時報》記者有些驚訝,這一說法太直接了。有懂俄語的朋友趕緊解釋說,這個詞沒有對應的漢語詞匯,只好采用最簡單直譯的說法,實際上“誹謗”一詞在俄語語境中并不是貶義,而是中性的。或許,將其譯成“負面宣傳”更符合人們的理解。
尼克諾夫向記者一行播放了美國脫口秀節目的一段視頻:顯得瘦弱的奧巴馬在健身房鍛煉,他彎下身子一左一右舉啞鈴等動作經主持人夸張模仿,變得極為滑稽。畫風一轉,一頭熊張著嘴咆哮的畫面一閃而過,之后是肌肉發達的普京光著膀子釣魚、柔道、拿著槍……
尼克諾夫說,這就是“政治誹謗”,在給美國人看時,除了炫耀“我們可以嘲笑總統”的優越感,還意在強化“普京是個危險人物”,因為他手中有槍。當然俄羅斯人看了也很高興,因為這段視頻證明普京強于奧巴馬。美國國務院發言人普薩基在俄羅斯媒體上的形象是這一戰術的另一個例子。據尼克諾夫介紹,俄羅斯媒體在報道她時,大多帶有負面傾向,以說明美國的政策是多么愚蠢荒唐。比如有一次,在回答“如果白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問題時,普薩基稱會在第一時間派海軍去白俄羅斯。而每個俄羅斯人都知道白俄羅斯沒有海岸線。久而久之,在俄羅斯說一個人蠢,就說她是普薩基。
限制外資,“改變規則”
從被動接受“政治誹謗”,到逼得西方主流媒體急紅了眼,俄羅斯媒體的變化令人矚目。俄政府為此做了些什么呢?
據《環球時報》記者了解,俄羅斯有專門管理媒體的部門——通訊和大眾傳媒部下面有兩個署,一個是出版署,負責向媒體撥款;另一個是大眾傳媒監督署,負責監管、處理違規媒體。在經濟層面,有反壟斷局負責監管媒體的廣告市場,稅務局負責征稅。這是政府與媒體打交道的3條主線。
莫斯科大學大眾傳媒理論與經濟教研室副主任斯米爾諾夫說,目前整個媒體市場中扮演重要作用的仍是國家,聯邦政府預算每年給媒體撥款800億盧布(1盧布約合0.1元人民幣),而地方政府向媒體撥款360億盧布。“如果沒有國家支持,媒體行業將相當困難,很多媒體靠國家,而不是自己努力掙錢”,斯米爾諾夫說。
近幾年, 俄政府在媒體領域出臺新政策, 強化管制。產生較大影響的規定包括:外國投資人在俄媒的投資比例不許超過20%;俄媒體不許在有償電視頻道投放廣告;禁止外國評級咨詢公司評估俄電視臺收視率。
這幾條招招針對外國在媒體領域的影響力。斯米爾諾夫明確表示,這些措施是2014年頒布的,就是針對西方的限制性措施,當時俄與西方關系惡化。“游戲規則由此改變”,斯米爾諾夫說。
這一做法在俄國內沒有引起太多爭議。尼克諾夫說,政治精英為做出正確決策,記者和軍隊一樣都是獲得信息的重要來源,但一個嚴重問題是,俄羅斯一部分私有媒體受西方資助才能生存下來,他們會提供什么樣的信息?比如“莫斯科回聲廣播電臺”一度被某些人稱為“美國回聲廣播電臺”。
俄“媒體新政”造成的影響是,大量歐洲出版商退出俄羅斯市場,特別是外資占比龐大的雜志市場,受到的沖擊最大。《圣彼得堡商業報》是圣彼得堡市最大、也是俄西北地區最權威的商業類報紙。《環球時報》記者在交流中了解到,該報的第一刊是在瑞典出的,是瑞俄合資報紙。后來瑞典公司所占投資比例越來越少,現在按照國家法律的規定,瑞典資本占比降到20%以下。眼下,他們刊發內容的選擇權不受外資影響,完全由自己決定。
除了限制外資,讓自己的國有媒體做大做強是俄羅斯應對“信息戰”的另一策略。一個廣為人知的事件是,在普京主導下,俄新社、俄羅斯之聲廣播電臺等媒體整合成今日俄羅斯通訊社。今日俄羅斯通訊社國際事務部主任普什科夫告訴《環球時報》記者,這一合并使方方面面的優勢更加優化,以前不敢想象的大型項目,現在也有能力落實了。
“新聞中立時代結束”
一名在俄羅斯生活多年的華人告訴《環球時報》記者,俄羅斯人“比中國北方人還要北方人”,意思是性格直率,做事兒直接。其實,觀察俄羅斯媒體人的說法,你就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如果說我們發動宣傳,那么你們也在發動宣傳。”今日俄羅斯通訊社主管基謝利耶夫今夏紀念俄新社成立75周年之際,宣布“新聞中立的時代已經結束”。他對該通訊社的定位是:“恢復世界對俄羅斯作為世界大國的公正態度”。
這一目標與俄羅斯的國家戰略相匹配。克里姆林宮最新版的《國家安全戰略》明確表示,該國的首要任務就是使俄羅斯再次強大起來。《紐約時報》對此嘲諷說,俄羅斯強大起來的方式不是通過經濟增長和提高國民生活水平,而是提高自己的全球影響力。而要實現這一點,還有什么比挑戰唯一的超級大國更能證明自己的強大實力呢?
近幾年,大批俄羅斯記者活躍在世界各地,包括烏克蘭東部、敘利亞等動亂地區,發出大量不同于西方的聲音,報道西方主流媒體不愿報道或有意忽略的事件,沖擊著西方、尤其是美國媒體的霸主地位。從克里米亞局勢,到烏克蘭東部戰況,從馬航MH17被擊落事件,到敘利亞人道主義危機,甚至是美國大選,西方主流媒體發現他們不得不陷入一場又一場爭奪信息主導權的混戰。
俄羅斯發起的挑戰伴隨巨大代價:美國議員提案要求成立一個“對抗俄中宣傳”的聯邦機構,英國銀行凍結“今日俄羅斯”(RT)電視臺的賬戶,歐洲議會通過決議譴責俄羅斯花重金對歐盟進行“反歐宣傳”……但在俄羅斯看來,這些都是勝利。“他們利用我們的內容,并想方設法降低我們的威望,質疑我們報道的真實性,這是他們的權利,還有人想反駁我們。但反駁也好,認同也好,重要的是他們都在看我們”,今日俄羅斯通訊社的普什科夫說。▲
環球時報2016-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