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秉榮
紅軍中的“女先生”
1936年斯諾在陜北采訪時,稱贊一位女紅軍是“能文能武女英雄”,并寫入《西行漫記》一書,這位女英雄就是蹇先任。
蹇先任原名蹇先潤,曾用名林芳、黃代芳,漢族。1909年4月出生于湖南省慈利縣城關鎮東街。蹇先任的父親叫蹇承宴,蹇承宴8歲時,安鄉漲大水,全家人都遭難于洪水,他和祖母賀氏被人救起。由祖母帶著他逃荒到慈利縣的杉木橋,在杉木橋一個貧困人家寄居下來。與祖母相依為命。稍長,即以做豆腐生意為生。30歲時與當地一個叫黃世菊的貧家女子結了婚。聽人說縣城生意好做,夫妻二人進城做生意。蹇承宴生有7個兒女。長女先鈺、二女先任、三子先為、四女先佛、五子先超,后又娶楊氏生了六子先輝、小女先珍。除先鈺持家守業外,其余兒女均先后送校讀書。
蹇先任是在弟弟蹇先為影響下參加革命的。蹇先為生出于1911年。5歲始讀私塾,后考入高小。1925年高小畢業,適值“五卅”慘案發生不久,帝國主義的暴行激起全國的公憤。蹇先為非常關心國家的命運、前途,他積極追求真理,和志趣相投的同學走上慈利街頭,組織愛國主義的宣傳、講演,給當時閉塞的慈利縣城帶來一股新的朝氣。蹇先為高小畢業后考入長沙兌澤中學,1926年春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他給姐姐蹇先任寄《共產黨宣言》《向導周報》,還在信中告訴姐姐說只有共產主義才是解放勞苦民眾的根本出路,鼓勵姐姐走出家庭,參加革命。
蹇先為的信使蹇先任震動很大,她渴望投身到大革命的洪流中去。由于祖母病重,不能離開,只得在家鄉參加革命活動。1926年秋天,祖母病故,蹇先為回家奔喪。姐弟見面,暢談思想,蹇先任把學習心得和參加革命的情況告訴了弟弟,蹇先為見姐姐進步如此之快,非常高興。不久,蹇先任也到了長沙兌澤中學讀書,蹇先為介紹姐姐加入了共青團組織,1927年3月在長沙加入中國共產黨。
“馬日事變”后,由于白色恐怖,蹇先任姐弟倆奉黨組織之命回家鄉從事革命活動。
1928年春,賀龍、周逸群等經慈利到桑植發展隊伍,組建了工農革命軍。而此時蹇先任、蹇先為姐弟倆轉移到了津市、石門等地堅持斗爭,從事黨的秘密工作。工農革命軍改編為紅四軍后,蹇先任、蹇先為姐弟二人于1929年初參加了賀龍領導的紅軍隊伍。蹇先任成為湘鄂西蘇區的第一位女紅軍,擔任文化教員。蹇先為任紅軍士兵委員會主席及湘鄂邊紅軍第1縱隊參謀長。
1929年9月,蹇先任與賀龍結婚。1930年,蹇先任生了女兒紅紅。為了安全,賀龍把蹇先任安排在桑植縣官地坪的一戶農家,并將貼身警衛員朱紹田和汪希清兩人留下照顧蹇先任。不久,因形勢變化,蹇先任母女又轉到七郎坪。
這時,紅四軍要東征,蹇先任因為生了孩子,不能隨軍出征,內心總是不安。于是,她想在七郎坪這一帶做些發展組織、建設政權的工作。這時,因患眼疾留在走馬坪一帶邊治病邊工作的弟弟蹇先為來看她。他聽了姐姐的想法后說:“你在這里發展組織,開展建設政權的工作的想法雖好,但你在這里人地兩生,又有小孩,還是不宜在此久留。”遂要蹇先任與他同去鶴峰找特委分配工作。
蹇先任接受了弟弟的意見,遂隨同弟弟去了鶴峰,會見了特委書記周小康,要求分配工作。周小康說:“先任同志,你抱著個孩子怎么工作?還是到鶴峰縣委幫助工作吧!”
于是,蹇先任便到鶴峰縣委幫助宣傳部做事,同時,也做一些婦女工作。
1931年秋末,蔣介石發動對蘇區進行第三次“圍剿”,湘鄂敵軍糾集了9個團的兵力,向湘鄂邊根據地采取包圍式進攻。中共鶴峰縣委通知蹇先任,要她自找隱蔽之地。蹇先任即帶著女兒紅紅和朱紹田、汪希請離開了鶴峰,來到四門巖賀龍族弟賀文慈的家里。賀文慈有一小股部隊,他既不是紅軍和游擊隊,也不是團防武裝,說白了是保身衛家的族軍。一見面,他就對蹇先任說:“你今后有機會跟常哥(賀龍的原名叫文常,字云卿)談談,我不反對共產黨,可要我跟你們干也不行。”
蹇先任問他:“那國民黨來了怎么辦?”
賀文慈說:“那還不好辦,鉆深山老林去嘛,等他們走了,我再回來。”
賀文慈對蹇先任很熱情,給房子,派警戒,有了風聲就把蹇先任母子等人和他的父母轉移到山里面。
這年的冬天來得早,而且是一個多雪的嚴寒日子。為了安全,賀文慈帶著人在大山中的一個向陽的山坡上搭起了幾間茅草棚。蹇先任和紅紅、朱紹田、汪希清,還有賀文慈的父母分別各住一間。山中林密,異常寒冷。蹇先任和朱紹田、汪希清多年來已習慣于這種流動的艱苦的游擊生活。可賀文慈的父親過不了這種生活,怨天怨地,牢騷滿腹,他指著不懂事的孩子紅紅說:“若不是你父親戴上了紅帽子,當了共產黨,我們怎能會在這樣的深山老林里擔驚挨凍啊!我不知道要死在什么地方了,很可能葬身在野獸的肚子里。”蹇先任給他講革命道理,賀文慈反而搖著頭嘆息說:“唉!你們搞你們的蘇維埃,我搞我的四門巖。”
紅紅這時已有1周歲多了,身體長得很結實,聰明活潑,惹人喜愛。不久,聽說占駐鶴峰之敵撤走,蹇先任決定到那里去找黨組織,爭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她顧不得氣候嚴寒,路途艱險,辭別了賀家父子。帶著紅紅和朱紹田、汪希清踏上了鶴峰之路。料峭的寒風如針似刀,長途跋涉即使成人都有些吃不消,年僅1歲多的紅紅病了,不肯吃喝。蹇先任心急如焚,日夜抱著她,當看到她滿身出了紅點點,才知是出麻疹。可在這偏僻的山溝里,到哪里去找藥呀!紅紅就這樣為革命獻出了小生命。蹇先任抱著孩子的尸體,肝腸欲斷,呆呆地坐著,很久流不出一滴眼淚。
她親手埋葬了紅紅,回到屋里,看到空了的背簍,眼淚終于像決堤的河水奪眶而出,流濕了衣襟。回想起兩年多血與火的考驗,16歲參加紅軍、入黨,從一個文弱的女學生變成一名紅軍干部,自懷上這個孩子后,失去與賀龍并肩戰斗的機會。紅紅出世后,為扶養她,又不能隨軍東征,而在風雪彌漫的山林中過活……
蹇先任到鶴峰后,特委書記周小康分配她到機關做文書科長。她每天不分晝夜地拼命工作,迫使自己沒有工夫去想紅紅。
1934年秋,紅二、六軍團在黔東勝利會師。爾后,兩軍團開辟湘鄂西蘇區。為了鉗制敵人,紅二、六軍團于1934年12月26日攻克慈利縣城。進城當天,賀龍攜蕭克、關向應等軍隊領導人來到蹇承宴家,看望了蹇承宴這位德高望重的革命老人,并請他到一家小館子里吃了一頓酒飯,蹇先佛及弟弟先超作陪。賀龍興致很高,與老岳父談起了家常,一連稱贊老人的品德高尚。蹇承宴說:“大概是有感染吧,先是先為當了紅軍,接著先任去了。先佛見哥姐去了也要去,先超也待不住了。人各有志,我也不阻攔他們,今天,你們來了,帶他們去吧!”
蹇先佛是父母最喜愛的女兒,自幼聰明活潑。蹇先任的革命行動對她影響極大。她進入長沙女子師范之后,經常與一些進步師生接觸,讀了不少新的書刊,思想逐漸成熟。她牢牢記住父親的話:“你的哥姐都是共產黨,是因為這個黨能救中國。”蹇先佛經常與在中學的弟弟蹇先超一起交換思想,先超的主意早已打定,決心要和哥姐一道當紅軍,參加共產黨。可是哥姐不在家,他們的行蹤又不定,上哪里去找他們呢?今天沒想到紅軍的領導竟上門來了。
蕭克與蹇先佛是在這時相識的。蹇先佛從蕭克的舉動談吐中得知他是個文武雙全的軍隊指揮員,心中暗暗敬佩。蕭克也從蹇先佛的簡單談話中,知她是個才貌雙全的女子,頓生愛慕之情。
這時,蹇先佛向賀龍問起哥哥蹇先為來,賀龍難過地說先為已經犧牲(其實蹇先為是被夏曦當“改組派”錯殺的)。賀龍說完,蹇承宴先是一愣,接著心如刀扎一般,這時,先佛、先超淚水奪眶而出,“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剛過15歲的蹇先超,抹干了淚水對賀龍說:“哥哥姐姐能當紅軍,我也要去!”
蹇先佛、蹇先超姐弟倆就這樣當了紅軍。由于蹇先佛這位不滿20歲的才女能寫一手好字,畫一手好畫,被分配到政治部做宣傳工作,蕭克看中了她,不久兩人結為終身伴侶。
到了1935年lO月,蔣介石糾集130多個團,瘋狂地向湘鄂川黔革命根據地進行“圍剿”。中央為了保存實力抗日救國,實行戰略轉移,這時,中央紅軍已到達陜北,并命令紅二、六軍團也要離開湘鄂邊,實行戰略轉移。
背著女兒長征
紅二、六軍團的長征從9、10月份就開始準備了,而此時蹇先任卻臨產在即。賀龍、任弼時、蕭克、王震等軍團領導都為她的臨產而焦急,如果長征出發時她還沒有臨產,那就必須留下來,留下來則意味著兇多吉少,因此,在前線指揮作戰的賀龍不斷通過電報關切詢問蹇先任的情況。
部隊出發的日子越來越近了,蹇先任住在了桑植縣南岔鄉巖埡村馮家灣待產,她此時更焦急,恨不得腹中嬰兒快快出生。11月1日,照顧她的衛生員因事出去了,屋里只有她一人時,女兒突然臨世了。因屋內沒有人,蹇先任只好自己用剪刀剪斷了臍帶。當這嬰兒來到人世發出第一聲啼哭時,蹇先任笑了,因為這嬰兒終于趕在長征之前出生了。在前線的賀龍聽說孩子出生了,很高興。剛好前線打了個大勝仗,就更高興了,急急趕回洪家關家中。一進屋,他就高興地抱起正熟睡的女兒,女兒一下被擾醒了,“哇哇”地哭了起來,賀龍卻高興地說“哭吧!哭吧!我天天盼著聽你這小毛毛的哭聲呢!”
為了祝賀女兒的出世和慶祝剛剛取得的大捷,賀龍、任弼時、關向應、蕭克、王震等一起喝酒,賀龍說:“孩子出生了,還沒起個名字呢!”
蕭克說:“孩子一出生部隊就打勝仗,好兆頭,就叫捷生吧。”
這個女兒就是后來共和國的女將軍賀捷生。她哭著來到了這個世界。可賀龍、蹇先任卻又為了難,部隊長征在即,不能帶著這剛出生的嬰兒行軍。于是,賀龍叫來了他的一個最友好的親戚,對他說“部隊要長征,要過千山萬水,天氣也越來越冷,孩子剛出生,不能帶,交給你撫養吧。”
那個親戚滿口答應,說回去找個奶媽,過兩天來接孩子,賀龍還給了他一些錢。可幾天過去了,那個親戚沒來接孩子。賀龍著了急,親自去找他,但他家的門已上了鎖,問鄰居,說全家人幾天前就都走了。賀龍回來后對蹇先任說:“他是怕我們連累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這么好的親戚都躲了,看來沒人敢要這孩子。罷了,我們干革命,就是為了下一代,這孩子我們帶走,只是你要多辛苦了。”
這時女兒正哭,蹇先任把她抱起說:“別哭了,再辛苦我們也要把你這小毛毛帶走。”
當時,部隊為了長征,進行了精簡輕裝,把老弱病殘人員留了下來。這嬰兒能帶嗎?為此,紅二、六軍團指揮部黨委開會進行了研究,最后決定:把這個剛出生的小毛毛帶著走,路上遇到合適的人家再送出去。
蹇先任對此回憶說:
我的小女兒捷生是在二、六軍團粉碎敵人“圍剿”,并在津市、澧縣、桃源、石門一帶捷報頻傳的時候誕生的。六軍團政委王震同志當即給賀龍同志發去電報,表示祝賀。六軍團軍團長蕭克同志高興地給這初生的孩子取名叫“捷生”。不幾天,二、六軍團凱旋回師整頓。賀龍來看我和孩子。我倆商量,將孩子寄養在可靠的人家,這樣對孩子還安全些。他立即去了洪家關的親戚家,說明嬰兒初生,隨軍跋涉不便,想將捷生寄養在他家。這位親戚滿口答應說“承你夫妻倆對我信任,我一定不負所托,盡力將她撫養長大,但孩子出生只有幾天,需要吃奶,要速去尋覓奶媽,找到奶媽后,我帶著奶媽一道去接孩子。”而且說:“一星期之內準去。”
賀龍將上述情況一一告訴我,并叮囑我:“孩子在抱走前需要準備的事都要抓緊時間準備好。你自己產后也應當好好休息。你的棉大衣太薄不暖和,把我皮襖上的皮子縫在你的棉大衣上,夜晚行軍也好御寒,你還需要準備棉鞋。”他叮囑完后,就匆匆走了。
賀龍走后,我暗自思忖:孩子本是我身上的肉,為了孕育她,我不知經受了多少苦難。望著這剛剛出生的小生命,我從內心深處來說,是多么希望把她帶在身邊,盡到一個母親應盡的職責啊。可是,現在眼看著一個星期內就要把她抱走了,將要把這個可愛的孩子送到親戚家去寄養。雖然這完全是為了孩子的安全,也考慮了我隨軍的工作問題。可是,我的心里卻是難過極了,實在是難舍難分啊!我把捷生放在自己身邊,凝望著她酣睡的神態,心酸不已,簌簌的淚珠禁不住流過腮間,落在孩子細嫩的小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