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美國“進步主義運動”時期社會達爾文主義理論的變化和發展

楊慧英

論美國“進步主義運動”時期社會達爾文主義理論的變化和發展

楊慧英

南北戰爭后，英國著名學者赫伯特·斯賓塞創立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理論傳入了美國，并在美國鍍金時代的社會背景下與極端個人主義相結合，形成了美國特色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理論。但這種理論并不利于解決當時美國社會出現的“工業文明綜合癥”，因此，在“進步主義運動”中，社會達爾文主義理論不斷遭到批判，并被修正為了溫和的社會達爾文主義，這種思想改良不僅更好地滿足了當時社會改革的需要，而且促進了進步主義運動的發展。

進步主義運動 社會達爾文主義 變化 發展

個人主義在被移植到北美大陸后，在北美獨特的社會環境中生根、發芽，而后成為了融入美國人骨血的價值信念，構成了美國社會和美國精神的基調。內戰結束后，美國開始了工業化和城市化的進程，隨著物質財富的極大豐富，美國社會的個人主義走向了極端，從歐洲引入的社會達爾文主義在與其融合后生成了當時美國式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理論，并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達到了鼎盛；而后，為了適應社會變革的需要，被改良成了溫和的社會達爾文主義。

一、社會達爾文主義思想在美國的興與盛

1858年，達爾文關于“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闡釋的《物種起源》問世后，人們發現進化論同樣適用于生存競爭激烈的人類社會，于是開始了將其運用于社會學范疇的嘗試。英國著名社會學家和哲學家赫伯特·斯賓塞便是開拓者，他在達爾文生物進化論的基礎之上，著述《社會靜力學》一書，提出了社會進化論思想，即社會達爾文主義。斯賓塞認為進化的規律適用于一切現象，因而可以被用來作為支配社會的根本原則。因此，在斯賓塞的社會達爾文主義中，強者吞并弱者是順其自然的，富人手握巨富而窮人遭受剝削也都是名正言順的。他宣稱窮人是生存競爭中的“不適者”，滅亡是必然的，弱者的淘汰是“社會進步”過程中的一種“凈化”，最終，優秀的獲勝者會組成人世間最美好的社會。因此，他反對一切改革，反對政府對窮人的救濟，也反對政府干預經濟生活，因為這些都會干擾社會的自然演進。無疑，斯賓塞的這種社會觀將人類社會與自然界完全畫了等號，把社會歷史的發展解釋成了一個庸俗化的過程。

南北戰爭后，斯賓塞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經由耶魯大學頗具影響的哲學家威廉·薩姆納的鼓吹而形成一套完整的理論體系。當時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理論主要包括三個方面的內容：首先，人類社會自然地進化著，優勝劣汰、適者生存是人類社會發展的基本法則，通過淘汰、蠶食和毀滅等“凈化過程”，人類社會才能進步，而對現存制度的任何干預都會阻礙社會的進步。其次，人類社會的進步取決于自然競爭，“文明的進步依賴于選擇的進程，選擇的進程又有賴于不守限制的競爭的進行。”①，競爭也是一種自然法則，自由競爭便是自然而然的行為，無法被擺脫和廢除。第三，政府只限于從事最低限度的政治控制，其職責只限于保護財產和維持秩序的治安活動，不應干涉個人生活和自由競爭的經濟活動。經過改造后的美國式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理論強調個人的絕對自由，反對政府對個人行為的任何干預；主張嚴格限制政府權力，反對經濟生活中的自由競爭；力求維護現狀，反對一切的社會變革。這種經過改造的社會達爾文主義成為了“南北戰爭后一個時期內不斷上升的資本家的一種度身定制的哲學”②。

二、“進步主義運動”時期溫和的社會達爾文主義思想

充滿了自由放任和極端個人主義色彩的社會達爾文主義思想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之時已被當時的大工業家、大企業家和大金融家運用得爐火純青，不僅被用來給他們通過不光彩的競爭而“斂財”的行為正名，還無恥地合理化了底層人民所遭受的貧困、剝削與苦難。結果，當時風行的社會進化論并沒有為美國帶來所謂的“進步”與“美好”，相反卻使美國患上了積重難返的“工業文明綜合征”，物質財富極大豐富，整體社會卻是矛盾重重、亂象叢生。于是，約從19世紀80年代中期起，以一批年輕學者為主力，開始質疑和挑戰傳統的社會達爾文主義思想，并主要在社會學、經濟學、政治學和哲學領域內提出了反傳統的進步主義思想，統稱為溫和的社會達爾文主義思想理論。

在社會學領域內，享有“美國社會學家之父”美譽的萊斯特·沃德首當其沖，從社會學的認知出發，反對將進化論用于社會學關系中。1883年，沃德出版了《社會動力學》一書，提出了與斯賓塞的“靜”態社會學說截然相反的“動”態社會學說。首先，沃德認為人類社會與動物世界并不受同一法則的支配，不能混為一談。他論述道：“事實上，除了極有限的意義外，人類與社會并不受那控制其他動物世界的動力法則的影響，……如果我們說生物的進程是自然的，那么我們必須將社會的進程視作人為的。生物學的基本原理是自然選擇，而社會學的基本原理則是人為的選擇。”③人類社會的進步在于人為的改造，而非自然法則的作用，傳統達爾文主義者的錯誤就在于只看到了人的動物性，忽視了人的理性對個人行為和社會發展的影響。在此基礎上，沃德對自由放任主義和極端的個人主義進行了進一步的抨擊：“如果自然借著弱者的滅亡而進步，人類就應該是借著保護弱者而得到發展。”④他指責經濟壟斷，提倡政府有計劃地干預經濟，制裁無序競爭；并提出若沒有社會調節，人的自由便無法實現，因此政府通過立法保障公共利益才能保證真正的個人主義的實現。沃德的思想得到了同時代的E.A·羅斯等其他社會學家的應和，是現代社會學原理的開端，同時成為了“進步主義運動”時期社會思想理論的重要內容。

在經濟學領域內，以理查德·伊利和約翰·康蒙斯等為首的一批年輕經濟學家首先發難，譴責本質上“自私自利”的古典政治經濟學，主張國家干預經濟，反對自由放任，要求采取有效措施保證社會財富的公平分配，改善勞工階層的生活狀況。1885年，這些經濟學家在薩拉托加創辦了美國經濟學會，該學會鼓勵以人為本的經濟研究，注重實際經濟生活狀況的考察，促進了對經濟問題的科學研究。學會的創始人之一亨利·亞當斯在1887年發表了《自由放任的限度》一文，認為壟斷組織的產生不可避免，所以人們的不滿并非針對壟斷組織的存在，而是源于壟斷資本家濫用壟斷特權謀取私利的行徑；壟斷組織也并非對社會無益，但其好處只有在置于國家的監督之下才能得到保證。此外，在經濟學領域內還出現了另外一位更具反叛精神的年輕學者——索爾斯坦·維布倫，他通過撰寫《有閑階級論》和《商業企業的理論》批判和諷刺了資本主義條件下商人階級的“掠奪性財富”和“擺闊性消費”，抨擊大企業巨頭是“最適者”的進化論個人主義思想，指出無序競爭的浪費和無意義，贊美誠實勤奮的勞動精神。維布倫還在《技巧的本能》中分析了美國工業化社會中不擇手段的無序競爭無情地摧殘了人生而具有的創造欲這一事實。維布倫連同以美國經濟學會成員為代表的新生代經濟學家為美國進步主義改革者反對個人主義和自由放任的社會達爾文主義思想提供了理論依據，促進了社會改革和美國民主的進步。

在政治學領域內，則有新的國家主義思想的產生。國家主義的思想最早來源于律師愛德華·貝拉爾，他在1888年出版的烏托邦小說《回顧，公元2000——1887》中揭露了現存社會秩序和資本主義社會制度的矛盾和弊端，通過抨擊無序的競爭、野蠻的經濟行為和當時的社會達爾文主義思想，為讀者展現了一個國有化充分實現，兄弟般的合作代替了惡性競爭，貧困和貪婪不復存在的“國家主義”體制下運行的完美而有序的空想社會主義。追隨著貝拉爾的步伐，當時的美國出現了許多類似《回顧》的小說和“國家主義”俱樂部，興起了一場全國性的“國家主義”運動，使“國家主義”思想得以廣泛傳播。之后，美國又崛起了一位猛烈抨擊自由放任主義和強烈反對敵視政府管理的“新國家主義者”——赫伯特·克羅利，在其《美國生活的希望》一書中，他對羅斯福加強政府權力的做法贊譽有加，指出改革勢在必行，羅斯福的國內政策和立法主張正是順勢而為，強調改革的核心是擴大政府的職能，加強國家對經濟生活和社會生活的干預，而這也正是克羅利“新國家主義”的思想精髓。后來的《進步主義的民主》一書則標志著克羅利“新國家主義”思想的成熟，書中對“新經濟國家主義”取代傳統的自由放任經濟制度進行了又一次完整的闡述。“新國家主義”主張加強聯邦政府的行政權力，強調政府在改善國家經濟和社會狀況的有效性，通過對經濟生活的干預，實現機會均等和社會公正，改善社會貧困的狀況，抑制人民對于貧富差距極端兩極化的不滿。克羅利的思想對西奧多·羅斯福總統執政時期的國家政策產生了重大影響，在羅斯福的推動下，美國傳統的自由主義政治思想邁向了以國家干預和國家管理為特征的“新國家主義”，對于克服當時的社會危機意義重大。

在哲學領域內，約翰·杜威對實用主義進行了適應大轉折年代的改造。實用主義哲學在美國可謂是生于斯，長于斯，它的始祖是威廉·詹姆斯。詹姆斯在《心理學原理》中駁斥了斯賓塞的社會進化論思想，強調人的自由意志與創造力對于改造社會的重要性。他還在其《實用主義》中提出了真理對于滿足人類需要的效用性。杜威是實用主義的集大成者，他在改造實用主義哲學方面的最大貢獻在于使理論走向了實踐，并將其引入社會改革活動而成為了一種反映時代精神的社會化哲學。1917年，杜威在其《哲學的復歸》中寫道：“當哲學不再是用以處理哲學家們的問題的工具，而是成為由哲學家們研究出來用以處理人們的問題的方法時，哲學就復歸了。”④他認為哲學的任務不是單純地進行抽象理論的研究，而是必須參與到社會實踐和改造社會中來。他將自己的哲學思想概括為工具主義，人的思想與其他工具無異，都是用來改造社會的，其價值不在于本身，而在于在人類應對環境過程中所起的作用。

真理作為思想觀念的一種，也是有效用的工具。在他看來，真理即效用，這種效用對于改造社會意義非凡。用一句話概括，即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相比于奠基人詹姆斯，杜威在將實用主義運用到社會變革方面做得更多，他的這種重實踐勝過重理論的哲學思想有助于擺脫自由放任和社會達爾文主義的理論教條，為解決“進步主義運動”時期的社會問題提供了有效的對策。

三、結語

任何一種思想理論都是其相應社會環境的產物，而社會環境的發展變化又會促進其相應思想理論本身的變化和發展。要解決社會矛盾和社會危機，就要首先進行思想領域的改革，美國當時的進步主義運動對傳統社會達爾文主義的改良也是如此。經過改良的思想有助于美國人更深刻地認識當時社會存在的問題以及社會變革的必要性和重要性，為進步主義運動提供更充分的理論指導；直到今天，溫和的社會達爾文主義仍然在指導著美國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等生活，起著不可估量的作用。

注釋：

①理查德·霍夫斯塔特.美國思想中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紐約，1959：57.

②哈羅德·U·福克納.政治、改革與擴張，1890——1900，紐約：哈珀和羅出版公司，1959年，第13頁.

③理查德·霍夫斯塔特.美國思想中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紐約，1959：79.

④ Robert B. Westbrook.John Dewey and American Democracy， Ithaca and London：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91：117.

（作者單位：云南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