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兮

馬建忠

歸去來兮

馬建忠

（一）

屋內彌漫著煙霧，熏得人都睜不開眼睛，整個一下午張成就這樣被動的吸著二手煙，有時候他也說上幾句“哥幾個少抽點，嗆得我直咳嗽”，這要是在平時嘮嗑，二狗、卷毛、大鄭也許會注意一下，可打起麻將來就沒有人顧及他的感受了。張成知道這哥幾個是有名的大煙筒，誰讓他自己愿意玩呢？他盡可以選擇回家看電視，或者陪著父母說會話，可勞碌了一年的他確實想休息娛樂一下，打麻將是農村過年必不可少的休閑方式，他搖了搖頭心里想幸虧接了十幾個電話，難得到外面換口氣。

二狗伸手去摸牌忽然發現桌面上有個二萬，他有點著急的問“誰打的二萬。”對面的卷毛說：“我剛打的，你光顧著抽煙了，沒看著吧。”二狗從他的牌中拿出了三個二萬說：“真他媽郁悶，杠白搭了。”張成沖著二狗笑著說：“告訴你少抽兩支，你偏不聽，我們三個人要謝謝那支煙了。”二狗假裝生氣的狠狠吸了一口煙然后猛地吹到張成的臉上說：“看你還得意不得意，熏暈你。”張成果真不停的咳嗽起來，幾個人見狀哈哈大笑。

“鈴，鈴”，張成的電話又響了起來，大鄭抽了口煙說：“張總的業務也太多了吧，大過年的還不停的電話騷擾，還讓不讓人過個好年。”張成站起身做了個噓的手勢然后快速走到門外。

“喂，是張成嗎？我這有包貨請你幫我從快遞公司送出去。”

“對不起先生，我現在回家過年呢？所有的業務要等到元宵節以后”張成慢條斯理的說：“如果您特別著急我可以告訴你一個手機號碼，我有幾個同事沒回家過年，您與他們聯系好嗎？”

“那就麻煩你告訴我一下他們的電話吧！”對方有禮貌的說。

張成打完電話后回到屋內，二狗調侃說：“張總的生意也太大了，這一下午接了多少電話，耽誤時間，就是耽誤效益，影響收入，你包莊賠錢。”

張成憨笑著說：“杠都忘開了，嘴還不老實，小心一會兒詐糊。”

就在他們斗嘴的時候張成的老婆文娟進來了，“還玩呀，家里來親戚了。”

張成點頭說：“馬上，馬上。”

按照事先說好的規矩，十分鐘后到點兒散局了。張成夫妻倆走出這間能拍攝騰云駕霧電影的小屋。

“你不抽煙也不嫌嗆得慌”文娟說。

“那也比咱在城里那冰窖強”。張成說著便想起城里的冬日。他瑟縮在屋里，為了避免煤氣中毒，即便再冷的天到了晚上也要把爐子滅了，給他焐暖的只有一床電褥子，再有就是暖他心的老婆文娟了。

新婚燕爾沒多久，和老婆還沒熱乎夠，文娟就在職校同學的介紹下進城當網管了，用文娟的話說：“趁著年輕到市里闖闖，見見市面，至少比家里種那幾畝地掙錢。”文娟雖然不是非常漂亮，可也算的上標致，模樣文靜娟秀，讓她一個人去市里難免有幾分擔心，正應了馮鞏小品里那句話“城里牽著農村的心啊！”還好兩個月后，文娟便在網上招工信息中幫他找到了快遞員這個技術含量不高，但需要吃苦的職業。

（二）

五月的天空，明凈高遠，微風習習，暖陽融融，柳絮滿天飛，給人一種朝氣蓬勃欣欣向榮的感覺。

張成進城之前，文娟已經在離網吧不遠的城郊結合處租住了一間平房，勤快的她把破舊的小屋收拾的干凈整潔。張成現在回想起來，這個小屋留給他最美好的回憶就是兩個人見面的第一個中午，坐了三個小時車的他和文娟一見面便緊緊擁抱在一起。文娟明顯瘦了，原本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僅失去些許光澤還漸顯黑眼圈。他知道夜班網管的工作性質，文娟成了夜貓子，白天睡覺晚上干活，徹底打亂了人體生物鐘，他心里想，看來在城里掙錢并不容易。

第二天一大早，他興高采烈的買了一張地圖，按照上面的標識找到離住處最近的公共汽車站，幾經周轉來到了那家快遞公司。在樓下的大院子里他看見有三四十堆的快件放在了電動車旁邊，這些快件是不是馬上就要裝車，他心里想。為了給人家留下個好印象，他快步來到一個看上去和他年齡相仿快遞員的跟前客氣的說：“兄弟，我來幫你裝車。”那個人站起身轉過頭看看他說：“你是新來的吧。”他點點頭說：“我第一天來想報名當快遞員。”那個人放下手里的活兒，很熱情的說：“走，我帶你去見王經理”。

王經理是個大腹便便的矮個子中年男子，胖胖的大圓臉盤子上面長著一雙小得不能再小的瞇縫眼，走起路來呀拽呀拽的，說起話來滿嘴官腔“你想干快遞員。”張成點點頭嗯了一聲。

王經理在抽屜里拿出一張快遞員須知遞給張成，“你看看這上面的要求你能做到嗎？”

張成仔仔細細閱讀了一下上面的內容說：“我看完了，沒問題”。

王經理扭轉頭說：“程石你今天就帶著他送一天快遞，讓他熟悉一下業務流程”。程石對張成說：“走吧”。

在挑選郵件的過程中他們兩個人互道了姓名。

從市中心到城郊的距離不算很遠，一路上張成極力的辨別著方向和位置，大約二十分鐘后，車流逐漸稀疏，他覺得越來越熟悉，甚至聞到了文娟的體味，他說了句“程哥我怎么感覺到城郊了呢？”

程石減慢電動車的速度說：“你方向感不錯，這兒就是郊區，是未來城市發展的中心，現在重點高中，醫院都遷至到這里”。

“每個快遞員都送這么遠的路嗎？”

“不一定，這是經理劃分的區域，每個人都不同，有的很近就在市區里。”

“收入怎么樣。”張成非常關心工資待遇，進城來不就是為了多掙倆錢。

“還算可以吧，關鍵看快遞員的客戶群。”

“你干多長時間了。”

“三年多了。”

“你負責的區域在哪些地方。”

“東至東山路，西到歷山路，南至環山路，北到解放路。”

“你這片區缺人嗎？”張成想這里離他租住的地方很近，如果分到這片中午還可以回去看看老婆文娟。

“這片區域空間比較大目前就我一個人，確實缺快遞員。”

“那我回去跟王經理說一聲到這個片區。”

“小張你可別犯傻，我負責的這片區雖然大，可是目前看人口密度和寫字樓比較少，所以客戶少，你這么做就是——”程石邊說邊停下車用一只手比劃個二字，然后用另一只手超過去。

“這是啥意思。”張成不解的問。

“超二。”程石解釋說：“你來這送快遞會少掙錢的”。

“那你來這兒干啥？”

“沒辦法，這是王經理劃分的。”

張成張著嘴說了聲“喔”。

程石又說：“明天就看你的運氣了，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如果明天王經理問你選擇哪種計件方式，記住了一定要選保底加提成，千萬別選提成不保底。”

張成有些莫名其妙，他不解的問“為什么？”

“一時也跟你解釋不清，如果你信我的，你就這么做，以后你會明白的”。程石一再叮囑說。

（三）

第一次總是讓人記憶深刻的。張成的第一個客戶是一位慈祥的老媽媽，她是替女兒代收的，老媽媽給予了他工作的首肯，她說：“小伙子你挺勤快的，有的快遞員非常懶惰，我一再跟他們說自己年歲大了麻煩他們送上來，他們還是讓我下去取，雖然是坐電梯，但我的腿腳不利索。”老媽媽的一席話說得張成心里美滋滋的，他想人勤快是不會有虧吃的，尤其是對于快遞員這行來說時間就是金錢，假若不快，剩下郵件的投送時間就會延誤，后面的顧客就要跟著一塊等，今天的任務將無法完成。

張成的點比較順，第一天送快遞就是第一個送完郵件回公司的，他心里明白所送的郵件比其他快遞員的少一些，可萬事開頭難，不管怎么說總算順利的完成工作，其間沒遇到一個電話無人接聽，或是寫錯電話，發錯貨物的。記得早晨大家分散出行時黃二還沖著大家說：“希望咱們都順利的把快件送到客戶手中”。張成臨行前請教程石在送快遞的過程中要哪些注意事項。程石非常認真的告訴他：“別忘了讓客戶在回執單上簽字，還有就是別把所送的貨物損壞了。”

無所適從的張成坐在馬路旁的椅子上等著其他人返回，他望著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心里想陽光溫暖，氣候宜人，環境優美的城市中真的有損人利己的事發生嗎？

那天，張成的快遞兄弟中程石是最后一個回公司的，他碰到了一個難纏的女客戶，快遞送到后她拒絕簽字不讓他走，她用一種鄙夷的口吻說：“看看包裹里面的物品是不是少了，之前就是因為太相信快遞員，結果有一次丟了東西，有一次出現了破損。”看著程石沒有言語，她又憤憤地說：“對了，還有一次弄錯了型號，你說說快遞員都是干什么吃的。”客戶查看郵包無可厚非可那個女人懷疑誰都是賊的目光和帶有侮辱性的語言總是讓人感覺傷了自尊。那個女客戶買的是化妝品，郵包里面有五十多個樣品，待她一一過目后已經過去了半個多小時。

（四）

張成的運氣著實不錯，一個月下來沒有碰到太過刁難的客戶，累體的事情倒是幾乎每天都有，那些一米左右高的大件需要他獨自一個人扛起，有的需要跑到六樓。投送快遞的業務流程他已經了熟于心，每天一大早上班就開始和堆滿屋子的快遞郵件打交道。他們與分揀人員配合把郵包按照區域扒堆分開，然后分裝上車，分揀的過程太過繁瑣，需要目不轉睛的盯著郵政編碼和地址，經常是眼睛都看花了，更難熬的是久蹲的腿麻木的難以站起來……

從王經理那兒領完工資的張成忽然有種成就感，與那幾個老快遞員相比他的工資是少了一些，可也有兩千多塊，他一連數了兩遍后才把錢放在上衣兜里。他手捂著口袋仰望向晚的天空露出愜意的笑容，掙錢的感覺太爽了，之前的勞累與汗水此刻化為烏有，就在他準備回家把錢交給文娟的時候。黃二喊住了他說：“小張干啥這么著急回家，是不是給老婆交公糧去。”張成說：“我掙了錢不給老婆給誰。”他的話剛一出口便惹來周圍人的一陣大笑。老趙接話說：“天還沒黑呢？交啥公糧，等晚上在跟老婆熱乎吧，干了一個大月也該犒勞犒勞自己。”他伸出手放在嘴邊一仰頭做了個喝酒的姿勢。

張成臊了個大紅臉，他指著黃二說：“黃哥，你繞我。”周圍的人又哄笑起來。

黃二放下他的手說：“老規矩AA制，你參加不，給個痛快話。”

“看你儀表堂堂不會是怕媳婦的料吧。”小謝打趣說。

張成有些抹不開說：“去就去，誰說我怕老婆，不過我得給她打個電話，免得她擔心我。”

老趙拍拍他的肩膀說：“是該給老婆打個電話說一聲”。

在去老街坊酒館的路上張成忽然發現程石沒來，他仔細想了一下確定在領工資的時候沒有看到程石，張成琢磨著不會是送快遞時出了問題吧！他問老趙：“程石怎么沒來呀！”他的話一下提醒了大家。小謝說：“對呀，這個家伙最能喝了，少了他就沒意思了。”“那我給他打個電話問問怎么回事。”張成說著撥通了程石的電話。

眨眼功夫電話接通了，“程哥你在哪呢？”

電話那頭傳出一個很沮喪的聲音“我剛到班上。”

“咋回事，是不是碰到磨嘰的客戶了。”他帶著關心的口吻問。

程石嘆了一口氣什么也沒說，張成覺得一定是出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可他一時又不知該怎么開口。

“找我有事嗎？”

“沒啥事，今天咱們剛剛發了工資，哥幾個說樂呵樂呵，去老街坊吃頓飯，你有時間嗎？”

程石沉吟一下說：“我就不去了，你少喝點”。就在他邊走邊打電話這會兒工夫那幾個人已經把他拋在了后面。

老街坊名字看起來很親切，離他們公司很近，張成揣摩著這哥幾個看來是常來這個地方，菜譜還沒拿上來老趙就點上了“筋頭八腦燉土豆、紅燒魚雜、干煸雙絲”。“老趙你買單咋地一股腦光點順你口的菜”黃二半認真半開玩笑說。

“哥幾個不也好這幾口，我看每次你吃的最多”老趙反駁說。

小謝好像主持公道的說：“小張第一次來，你也不問問人家。”張成聽著連忙搖手說：“不用客氣，我沒點過菜，也不知道哪道菜是特色，再說我也沒有忌口的。”

老趙往茶杯里倒了口水說：“你們倆就會敲鑼邊，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小謝不含糊的說：“小張那是客套，你看不出來，白活這么大歲數了。”就在他們打嘴仗的時候涼菜上齊了，飯局拉開了帷幕。

張成這個人不太喜歡喝酒，但酒量不小，在農村干完農活晚間休息的時候偶爾很舒心的喝上兩杯酒，啥也不耽誤，有些時候三兩個好友在一起他還是喜歡喝上幾杯。他不太熟識中國酒文化的高度，但他喜歡那種暈暈的感覺和酒桌上胡侃亂吹的氛圍，總覺得可以痛快的宣泄一番。

半杯酒下肚，老趙的臉就紅了起來，他似乎想起點什么問“程石還來呀！”幾個人的目光瞬間轉向了張成。

“真不好意思，我忘說了，程哥有點事不過來了”張成抱歉說。

煙酒好似捆綁到一起的一家人，尤其在飯館吃飯的時候，煙更能激發酒性，而飲酒過程中需要煙來調節氣氛。小謝掏出煙分給幾人，張成禮貌的說：“我不會吸煙。”

黃二狠狠地抽了口煙吐了個煙圈說：“準是送快遞遇到什么不痛快的事情了。”

“干咱們這行久了哪有幾個碰不上難纏事的。”小謝憤憤地說。

老趙咂了一口酒說：“就是，前天我打電話給客戶，對方的電話一直在通話中，這個電話打了半個多小時，我真不知道還要等多久便決定先去下一家，可我剛騎車走了十幾分鐘電話就打過來了，要我回去，還數落了我一頓。”

黃二罵了句“有的客戶真他媽不是東西，有一次我送快遞恰巧碰上客戶在開會，快遞單要求必須本人簽字的，他沒法出來，我說先去下家很快就回來，他卻說會議沒多長時間要我在外面等著，結果一等兩個多小時。”

“你們這還不算雷人，我有一次碰到個主兒，門鈴按響了人也在上面，客戶一句話，我差點哭了。”小謝說。

“什么話？”張成好奇的問。“那個女的說她在洗澡，讓我等一下，嗨，別提當時那心情了。”

這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談論著，像是在開牢騷會，剛才嬉笑逗鬧的場景忽然凝重起來。洗耳恭聽他們宣泄的張成見此情景趕緊插話說：“幾位哥哥咱今天來這里喝酒不是為了輕松樂呵一下的，怎么竟說掃興的事情”。“對呀！來哥幾個喝一口。”老趙張羅著舉起杯。

張成非常實在的一口喝了半杯，黃二、小謝、老趙相互望望，黃二有些驚訝的說：“小張行啊，沒看出來你文縐縐的還挺能喝，老家是不是新疆或內蒙的。”

“我是本地人寧江縣的。”

“呦，咱倆還是老鄉。”黃二說。

“你是哪個鄉的。”張成有些激動的問。

“聯集的。”黃二抽了口煙。

“那咱倆是地道的老鄉，來黃哥我敬你一杯。”張成邊說邊拿過酒瓶給自己倒滿杯然后一飲而盡。

這時老趙電話響了，他說了句“我出去接個電話”，向門外走去。

小謝撇撇嘴說：“準是私活”。

黃二接話說：“誰有本事誰接私活，沒啥好嫉妒的。”他喝了口酒。不一會老趙回來了，他們三個人好像心照不宣誰也沒吱聲，就在張成夾菜的時候，黃二的電話響了，他也神秘的出去接電話了，小謝羨慕的自嘲說：“還是人家人緣好呀！都能攬著私活。”老趙說：“別瞎猜，電話準是程石打過來的。”“咋回事”，他倆同時問。

“程石要借錢，你們倆做好思想準備，黃二回來就輪到你們了。果真黃二回來小謝的電話就響了，小謝回來后張成的電話也響了。

張成沒出去在屋內接通了電話，他問“程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從電話里他似乎聽出了程石的哭腔“甭提了，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我老婆闌尾炎犯了，到醫院醫生說要做手術，我手里的錢不夠住院押金”程石急切的說。

“咱不是剛發完工資嗎？”

“我的工資大部分被扣了。”

“為什么。”

程石嘆了口氣說：“兄弟，我今天回來晚是因為送快遞時電瓶車上的電瓶被偷了。”

張成一下明白了，他問：“你借多少錢。”

“兩千塊。”程石近乎絕望的說：“那哥幾個都說急著用錢，就看你的了，我在市里沒有親戚。”

一個月來張成與程石的接觸最多，他略微遲疑一下后答應了程石，他會如實告訴文娟，他相信善良的文娟會支持這個決定，雖然他不懂什么大道理，可他知道人命關天。張成放掉電話后環顧一下老趙、黃二和小謝，他不明白這三個與程石一起干過三年多快遞的兄弟怎么就那么巧在關鍵時刻都急著用錢？

（五）

如果把一天分為早、中、晚三個時段，張成最喜歡中午，因為他中午偶爾能回家跟老婆文娟親熱，盡管通常值了一宿夜班的文娟只是草草應付一下，可總比晚上自己形單影只的好。

那天雨過天晴，空氣格外的清新，汽車尾氣及一切陰霾似乎被凈化掉，自從汽車越來越堵難得一遇彩虹，望著天邊的彩虹張成的心情跟晴空一樣格外舒暢。由于中午時分，雨天電閃雷鳴文娟剛剛和他做那事時格外投入，她釋放的喘息聲、呻吟聲與雨滴敲打窗戶聲交融在一起，兩個人好久沒有這么滿足了。

張成愉快的哼著小曲熟練的騎著電動車穿梭在解放路上，看著馬路上飛馳的汽車他不止一次的想，啥時候咱也能有輛遮風擋雨的小汽車，不過每當他看到紅燈時那擁堵得長長的汽車隊便打消了這個念頭，還是騎電動車好，有個空就能鉆過去。張成最怕走解放路西地道橋，這座連接東西唯一的交通通道每逢高峰期天天堵車，交警想盡辦法，甚至在非機動車道增加一條輔道，仍沒有起到多少緩解交通的作用，他謹小慎微的騎著電動車，時不時按幾聲喇叭提醒前面的路人。忽然在旁邊汽車輔道一輛汽車搶占了非機動車道，把整個地道橋的非機動車道占了個滿滿的，由于剎車反應不及張成的電動車前輪輕輕地蹭了一下那輛車的后保險杠，剛才還輕松寫意的張成一下子傻眼了，他從報紙上看到過這樣碰瓷的情景，果真汽車上下來兩個留著莫西干頭的年輕人，其中那個胖的張嘴就罵“你他媽怎么騎的車。”瘦的摸了一下保險杠看看上面淺淺的劃痕也叫囂著說：“你個臭送快遞的老莊忙死呢，看不見前面有汽車。”張成被這氣勢嚇得有些不知所措，這時整條非機動車道都無法行車了，許多人把自行車搬上人行道，以一種休閑的姿態在那里看熱鬧。

“你說咋辦吧？”胖子說。

“我不知道”張成小聲含糊的邊說邊向四周人群望去，此刻的他像個無助的孩子，多希望能有人出來主持公道。

瘦子走上前罵道“抓緊賠錢。”

“憑啥讓我賠錢”張成有些激動了。

“你把我們的車碰了就要賠錢。”

“我又不是故意的。”張成解釋。

胖子做出個要打人的架勢說：“你要是故意的我早就把你廢了。”

“是你們突然拐進來才造成剎車不及的。”

“你騎的慢能撞上嗎，別廢話抓緊賠錢，別找不自在。”瘦子理直氣壯的說。

就在張成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孔，程石放下電動車向著他走過來。

“咋回事呀！”程石問。張成一五一十的說了過程。

“別他媽瞎狡辯，不管咋的車是你碰的就得賠錢”胖子說。

程石擋在了張成前面說：“你倆還敢找我們要錢，我還沒讓你賠錢呢？”

“呦哪來的多管閑事的，欠揍吧”瘦子往前跨了一步。

“你動我一下試試”。

那兩個年輕人似乎被程石的氣勢下著了，語氣漸漸軟了下來“他把我們的車碰了你說該不該賠錢。”

“你別欺負外地人，這是我兄弟，現在你倆占得是非機動車道，是違章駕駛，要不要找公安人員辯論一下。”這時周圍圍觀的人開始七嘴八舌的發起牢騷，“開個汽車就牛了，橫沖直撞了，就你們這素質還開車呢……”

那兩個人聽著周圍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自覺理虧開車走了。

（六）

張成的工作業績越來越好，他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是善于在生活中總結一些事情，他知道自己之所以取得這么好的成績，一方面是新小區居住的人日漸增多，特別是年輕人多，他們觀念新，喜歡網購；另一方面這里是未來城市發展的黃金地段寫字樓銷售較旺盛，再加上他為人和氣真誠，做事勤快。有一次，他到一家新開的大賣場給里面10位客戶送快件。可是保安卻拒絕讓他把電動車開進停車場，他只好打電話請求客戶出來拿一下，但是那些客戶都是租柜臺的，他們不肯出來拿，他們說快遞員就應該送到客戶手上，萬一他們走開了柜臺東西丟了怎么辦？張成沒辦法只好等到大賣場下班。還有一次，外面下大雨，張成到一家國企送貨，依照客戶要求，快遞必須放在倉庫里，可是保安不讓他騎電動車進去，他只好步行15分鐘到車間借了一輛拖車，然后再自己運進倉庫。最失興致的是老婆文娟過生日那一回，兩個人商量好中午一起在家吃飯，可沒想到那天的快件特別多，為了實現和老婆的約定，他像上緊發條的機器忙碌了一上午，回到家里大汗淋漓，看著老婆做好的一桌子菜所有的酸甜苦辣頓時被甜蜜淹沒了。那天浪漫的氛圍濃濃的，張成在吃飯過程中發現文娟興致蠻高的，不時給他傳遞出那樣的信息，早已心領神會的他趕緊喝完一瓶啤酒把老婆抱到了床上。

一些事情總是在最不合時宜的時候出現。夫妻兩個正要翻云覆雨的時候，電話響起來了，是一個大客戶打來的，那個人下午要出差，希望張成能抓緊時間把快件送過去。

那一刻，張成懊惱為什么不關機呢？他也想過出現這樣的結局，可是快遞公司有要求，工作時間需要時刻保持通訊聯絡。看著文娟緋紅的臉頰和堅挺的胸部他忽然覺得自己是個痿哥，無奈的親了一下文娟開始穿衣服。

很快，張成到達了那個派送點，他停下電動車利索地挑出了需要派送的快件，一路小跑跑到樓下，按響門鈴：“您好，我是全通快遞，您的快件到了，我給您送上去。”

在這個小區他還需要送一個大件，他扛起一個半米高的大箱子跑著就奔上了一單元五樓，上樓的過程中，他手中的電話就一直沒停過，有客戶發貨要找他。張成每天的電話太多了，平均每天百八十個，以至于下班后都不想打電話，打得耳朵疼。換句話說，電話多，代表著業務量多，掙錢自然就多。

（七）

他的工作業績使得王經理非常高興，以至于王經理每次看到他時笑得瞇縫眼都閉上了，他總是在領工資時話里有話的對張成說：“小張啊，你工作業績這么好跟我給你分的投送區域有很大關系，你說是不是。”老實巴交的張成沒有領會其中的意思，只是頻頻點頭，為這事程石專門給他叫到了一家小酒館。

兩個人酒過三巡說起了知心話。程石誠懇的說：“兄弟，咱們雖然遇到的時間晚，可是危難之處見真情，就憑你上次借我救命錢我就暗暗告訴自己，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程哥你說這話就見外了，咱們都是外地人，來城里人生地不熟的應該互相幫助，你上次不也幫我解了碰車的事情。”張成說。

“你說這話我舉雙手贊同，咱們背井離鄉來城里打工不容易，苦點累點咱不怕，怕的是讓人看不起。”

程石的話頓時讓張成想起在城里所遭受的一次次白眼。

程石舉起酒杯有些感慨的說：“兄弟，快到年根了，今天請你喝酒有兩層意思，一是感激你，二是道個別。”

張成也舉起杯說：“程哥都是弟兄不用客氣，不就是回家過個年嗎？還道什么別。”他邊說邊給程石夾了口菜。

望著小酒館里嬉笑的酒客程石看似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他像是自言自語的說：“我這次回家過年不打算再回來了。”

張成楞住了隨口說：“為啥呀！”

“人活著要有尊嚴，城市這塊土地咱們并不熟悉，城市化進程實際上離咱們還有相當的距離。”

“那你回去干什么，靠著種地掙錢多不容易呀！”

“實際上從哪兒掙錢都不容易，相比而言農村有更適合咱們發展的土壤。”

張成還是不解，程石喝了口酒接著說：“現在農村合作醫療基本解決了咱們就醫的后顧之憂，前些天我堂兄打電話來說我們那兒成了養豬基地，我在部隊養過豬，他希望我去幫幫他，這件事我想了一段時間了，決定回去試一試。”

張成舉起杯由衷的說：“程哥兄弟現在這里恭祝你早發大財了。”

程石一飲而盡說：“發大財不敢想，就是換個活兒法”。

“那咱以后天各一方見面的機會太少了”張成戀戀不舍的說。

“兄弟，我真有點舍不得你，以后咱們電話常聯系吧。”

“嗯。”

“對了，兄弟日久見人心，你年紀小涉世未深，實在歸實在，遇到事多留個心眼，老話講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張成點點頭。

程石又說：“我勸你有機會請王經理吃頓飯聯絡聯絡感情。”

“為什么？”張成問。

“你現在業績這么好固然有你做事勤勞待人真誠的原因，可也有地利的條件，如果你還想干快遞這一行要把王經理喂好了。”張成還是不解。

“哥在咱們快遞公司原來干得最好，就是因為沒跟王經理聯絡感情第二年快遞員重新劃分工作區域，我就被調到最壞的區域，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誰也沒想到咱倆這片新區發展這么快。”

那天酒量驚人的兩個人都喝得有點醉，可張成的心里沒有一點高興的滋味。真是世事難料呀！

一時間張成很茫然，躺在冰冷的小平房里他想到了老家，想到了農家院里金燦燦的向日葵，想到了廣袤的土地上豐收的景象。

（八）

第二天，家住外省的程石踏上了返鄉的路途。在他之前小謝已經回家了，不過不是回家過年，而是回家解決家庭情感糾紛。他在城里掙錢，家里留守的老婆卻給他做了頂帽子，綠色的，這對于小謝來說是奇恥大辱。小謝萬萬沒想到進城前他讓村里把兄弟在農忙時幫幫老婆是最愚蠢的決定，那個把兄弟是幫他把地里的活兒干了，可也幫他把老婆干了，是通奸。小謝咽不下這口氣，臨回去前他叫囂著不但要離婚，還要精神損失費。

張成看過小謝老婆的照片，蠻漂亮的，那時他們還打趣小謝說：“這么漂亮的老婆撇到家里放心嗎？”

平日里喜歡咋咋呼呼的小謝還洋洋得意的說：“咱哥們這點自信還是有的。”如今說嘴打嘴，小謝郁悶至極。

張成看著小謝那無法形容的表情心里想，幸虧自己進城來了，否則后果難料。

俗話說：聽人勸，吃飽飯。張成一直謹記著程石的囑咐，他決心晚上請王經理吃頓飯，談一下他還想接著干這片區域，另外還想改變一下計件方式，因為他的客戶越來越多，大計件錢掙得多。

那天，風出奇的大，刮得光禿禿的樹枝搖擺不定，失去植被保護的塵土飄揚起來，遮蔽了淡淡的陽光。已近春節，郵件經過一段“井噴”后開始逐漸減量了，略微輕松一些的張成有點想老婆了，就在他拐進小胡同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喊救命。這種聲音在這個小胡同里經常發生，因為有一對年輕夫婦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那個男的是個家庭暴力者，動不動就打老婆。于是，那個女的就喊救命，作為街坊鄰居，他們也多次勸過，可沒什么效果，慢慢的大家都習慣了。

張成繼續往里騎著車，救命的呼喊聲越來越清晰，他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怎么好像是從他家里傳出來的，他加足了馬力。果真，聲音是文娟喊出來的，也不知哪里來的勁頭，他一腳踹開大門，兩步跨過小院沖進屋內，只見一個十八九歲的男孩正光著身子騎在文娟的身上，撕扯著文娟的內衣，他抄起鐵鍬一個箭步闖上去一鐵鍬把那個男孩拍到在地……

在派出所錄制的口供中，那個男孩道出了原委：原來那個男孩常去文娟工作的網吧包夜，漸漸地喜歡上文靜的文娟，特別是最近男孩常在網吧看黃色網站，他覺得文娟像A片中的一個女人，便對文娟起了歹心。

也就是因為那天有了這件突發的事情，張成錯過了請王經理最好的時機，關鍵是事先他已經聯系好王經理，結果失言導致王經理異常氣憤。很快，王經理便重新劃分了區域，黃二如愿以償的得到了他的區域，眼紅的老趙偷偷告訴張成，事先黃二給王經理送了500元卡，加上平日里黃二就請王經理吃飯，幾乎每年一調整黃二總能調到最好的區域。

（九）

時間過得真快呀！轉瞬之間春節已過，張成躺在家里的熱炕頭上摟著老婆文娟，望著窗外的月光，冬日的月光似乎受了環境的影響給人清冷的感覺，可是他的內心是溫暖的，有家便有溫暖。這些時日，他想了許多，或許程石的話是對的，他們應該在自己熟悉的地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