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潔
《大地》與魯迅作品中農民形象塑造異同
李明潔
賽珍珠和魯迅都曾以中國農民作為文學作品的主要人物形象,但因兩人不同的國籍和寫作目的,創造出的中國農民形象也有同有異。賽珍珠《大地》中的王龍是美國社會認識中國和中國人的窗口,魯迅鄉土小說中的農民是中國人自身的反思。兩人在不同中又有著對于中國農民形象的共同把握。
賽珍珠是美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女作家,她的文學作品題材大多與中國有關。在她的作品《大地三部曲》中,塑造了一系列中國人形象。魯迅先生是中國二十世紀最重要的文學家和思想家,他開鄉土小說之先河,中國農民同樣是他筆下的重要人物形象類型。兩人從不同的角度和目的出發,塑造了同中有異的中國農民形象。
在《大地》中,讀者看到了一對中國普通農民夫婦——王龍和阿蘭。在他們身上,體現著中國農民的特質。根據自己的觀察,賽珍珠將她在中國的見聞用自己的方式表達了出來。魯迅的鄉土小說中同樣塑造了許多農民形象,阿Q、華老栓、閏土等都是現代文學史上的經典人物。
(一)兩人都把握了中國農民身上“不易改變”的特質。
1.對土地的依戀
對土地的依戀是中國農民不可被忽視的特征,也是賽珍珠著力刻畫的。“把錢變成地,有地才踏實”的中國農民思想被她敏銳捕捉到了。“在一個封閉自足文化的環境里,傳統農民的終極目標就是做地主。”當走投無路時,有人想買王龍的土地,他說:“我的地永遠不賣,”當他快要到生命的盡頭時,聽見兒子們說要賣地,“他氣急了,不由的聲音發顫,話都說不完整,”并“開始失聲痛哭”。
2.對傳統的固守
賽珍珠對中國農民的把握還體現在對他們深層次心理中的守舊成分的洞悉。這首先表現在對農民王龍和地主王龍的不同刻畫上。事實上,在中國,農民是不可能通過辛勤勞動致富的,作者了解這一點,所以安排了他們的“暴富”,這一情節是至關重要的,通過這一變化,來考察王龍身上變或不變的東西。不變的即是對土地的狂熱,變的是他前后的表現。成為地主后的王龍首先開始審視與他共同開創家業的發妻阿蘭,開始看出她相貌身段的種種不好,開始出入妓館茶樓,將妓女荷花娶回家做妾,等等。作者不是以批判的眼光和口吻來描寫這一變化的,而是細膩刻畫了王龍當時既羞怯又渴望的心理活動。可以說,王龍認為成為地主就要有地主的行為和做派。這樣的行為也表明了賽珍珠觀察中國農民的細致,他們深層次心理中的守舊成分是不可能消失的。從大的方面說“歷史的發展以王朝的更迭表現出來,這一過程并沒有從根本上改造中國的社會結構,恰恰相反,社會結構的變異力量在這一周而復始的循環中被窒息,原有的結構得到了進一步鞏固加強。”從小的方面說,中國農民也有著類似的心理,這也就是為什么農民起義的最終目的是當皇帝、不被壓迫而壓迫別人,而不是更高層次的解放。其次,表現在農民對革命的態度上,王龍聽見革命者演講說,“砍殺你們的兇手是富人和資本家……你們之所以貧窮受壓是因為富人奪去了一切”。王龍卻認為,他的貧窮是因為不下雨造成的,想從革命者口中聽見老天爺不按季節下雨該怎么辦,見革命者只字不提也就沒有興趣再聽下去了。這個情節的設定表明賽珍珠看到了中國革命與中國農民的隔閡。
在這一點的把握上,賽珍珠與魯迅不謀而合,魯迅先生的鄉土小說所刻畫的人物基本都是麻木、愚昧的。從老栓、閏土的身上,讀者可以勾勒出守舊的中國農民形象。成年閏土和少年閏土看起來是變了,但內在是對父輩傳下來的那種等級觀念的固守。
(二)兩人刻畫中國農民形象的不同
1.賽珍珠對中國農民世界性的把握
王龍作為中國農民的代表,在饑荒中表現出來的堅韌,在勞動中表現出來的勤勞既是中國農民的傳統美德又是世界人民所共同珍視的重要特質。從這個意義上說王龍更是世界農民的代表。從土地中獲得力量,不僅王龍如此,幾乎同時期的美國女作家瑪格麗特·米切爾的《飄》中,主人公斯嘉麗對于塔拉農莊土地的熱愛更是給了她堅持下去的信心與力量。“她自然而然地想起塔拉莊園四周那茫茫的一片紅土來,覺得它非常珍貴,她費了多大勁才把它保留下來啊。”由此可見,對土地的依戀和熱愛在農民中是有普遍性的。除此之外,王龍從農民到地主的發家史,更是符合美國人所引以為豪的“美國夢”的詮釋,憑借著個人奮斗和各種優秀品質,獲得命運的垂青,最終獲得成功。
而魯迅先生的農民形象并不存在這種特質,他是完全在做中國人的事,就如同他曾經評價賽珍珠:“中國人的事情,總是中國人做來,才可以見真相。”
2.《大地》中農民形象的概念化缺陷和魯迅對中國農民的深刻把握
不可否認,王龍的形象也存在概念化的缺陷,在文本閱讀中,明顯可以感覺到隔膜,人物形象不夠鮮明、突出。相比之下,魯迅鄉土小說中的人物形象就鮮明深刻的多,不只是流于表面的描寫與敘述、更多的是深層次的思考和塑造。
如果不是《大地》在美國產生巨大影響,在美國的中國形象流變中有著重要地位的話,在世界文學史中很難占得一席之地。
(一)“局內人”與“局外人”
賽珍珠在東西文明交匯中成長,她喜愛中國和中國文化,對于中國古典小說也十分推崇,她創作了一系列中國小說專論,包括《東方、西方及其小說》《中國早期小說源流》等,她認為中國現代小說模仿西方痕跡明顯,對此她很不滿意,也不滿意五四新文化運動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否定。但她是個美國人。在中國先后生活的三十七年中,她對中國有一個十分直觀的把握,她看見了中國人,她體會了中國人,但她終究不是中國人。一個人的背景文化對其思想有著很深的影響,尤其是教育背景,她雖然長于中國,但家庭教育由她的母親進行,即使后來有了一位中國先生教學,也是與母親的西化教育同時開展。賽珍珠可以很了解中國人,但她的體會不可避免地帶有西方人的眼光,她對于中國和中國人的認識是站在外來人的角度進行的。同樣,這也造成了她對中國文化知識性掌握很足,但內在意蘊把握卻不能夠深入。魯迅自小接受中國傳統文化的教育,其思想也根源于此。但先生卻猛烈評判中國傳統文化,幾乎全盤否定,這當然要放在當時的背景和語境中來理解。
(二)寫作目的不同
賽珍珠寫作《大地》的初衷是“寫在中國所看到所感受所有興趣的生活”。當一個人處于異質文明中時,近距離的體驗必然會得出十分直觀的感受,會渴望表達,向不了解、不知曉的本民族成員分享感悟。她致力于“為西方人描畫出一幅中國和中國人的真實圖景,使他們能更為準確地了解中國人”。小說用英語寫成,完成后就寄往紐約,這是一部為美國人寫的小說。有著這樣的寫作目的以及對于美國人民接受的考慮,作品中描寫了許多風俗,比如婚葬風俗等,這使作品有一種異國情調,滿足人們的獵奇心理。同時,也描寫一些陋習,比如纏足、納妾等,符合美國人心中的中國形象并增加其優越心理,在正面描寫中國形象的基礎上讓美國人覺得更可信。《星期日紐約論壇》書評“這里就是中國,以前從未有人在小說里描寫中國。”賽珍珠研究魯迅先生的小說寫作,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不過想利用它的力量,來改良社會”,原因和過程在《<吶喊>自序》中有明確的表達。
賽珍珠和魯迅共同選擇了用農民形象來表現中國、中國人。個人經歷和目的的不同造成不同的角度和不同深度,但他們都用自己的方式關心著中國、中國人。
作者單位:山東師范大學 250014
李明潔(1992—),女,漢族,山東章丘人,山東師范大學2014級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