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愛好

許麗萍

父親的愛好

許麗萍

“啪！”

“啪！”

午后的天氣依然很燥熱，窗外的蟬鳴依舊熱烈。兩個清脆的聲音中斷了我和父親的爭吵，轉為紅著臉的沉默對峙。三秒鐘前，我摔了他的一瓶酒，他打了我一記耳光。踩著滿地的玻璃渣，我沖回了自己的房間。

父親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辛苦了大半輩子，沒什么特別的愛好，唯一的嗜好就是喝酒。小時候，每當村里要過紅白事，我就歡喜地跟在父親屁股后面，和他坐在一張桌子上“吃席”。父親吃起飯來溫文爾雅，偶爾動一下筷子，也只是吃自己面前的幾盤菜。我就學著他。父親酒量大，很少喝醉，這讓我覺得很驕傲！每當看到酒場上父親與一群鄉親劃拳勸酒，生龍活虎的樣子，我就覺得父親永遠都不會變老。

然而，隨著我長大，父親不可避免地變老了。首先體現出他不再年輕的就是他的酒量。他一喝酒就會醉，喝醉以后就和媽吵架，走路踉踉蹌蹌，說話咬舌頭，整夜整夜地嘮叨……我媽實在受不了，就把家里的酒瓶—無論是空的還是滿的，一股腦地扔了。可是我媽發現，我爸還是不知怎么的就醉了。于是，就上演了一段時間的“捉迷藏”，我爸藏，我媽找，他再藏，她再找……后來媽覺得沒意思了，就不去理會他了。

父親跟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積勞成疾，一到天陰下雨身上就酸痛，他就把喝酒當做一種麻醉。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種習慣。沒事的時候，就拿起酒瓶喝兩口，喝著喝著就醉了。我并不介意父親喝酒，更何況這其中還夾雜著生活的辛酸，直到去年暑假開始，我跟媽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甚至比她反應更強烈。

那是一個下午，我們都在后院乘涼，父親不知什么時候又醉了，他踉蹌著要去衛生間。我想要扶他過去，他不肯。在他從衛生間出來往屋里走的時候，我擔心的事情發生了。父親一個趔趄，臉朝下栽到了水泥地上，他的身體完全跟不上反應，以至于臉在地上往前蹭了一段。我趕緊上前扶起他，攙他到屋里坐下，慌忙去找創可貼。看到他臉上、耳朵上已經掉了皮，我心里一陣難受，眼淚止不住地掉下來。父親發現后，很懊惱地打掉我為他貼創可貼的手。我一生氣，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間。我把自己關在屋里，腦袋里一遍遍地回放著父親摔跤的那一幕，難受，哭了整整一個下午。黃昏的時候，媽進來看我，勸我不要跟他慪氣。她哪里知道，我這根本不是慪氣，是對父親滿心的心疼啊……這件事以后，我心里充滿了擔心，我希望他能戒酒。而父親也是個倔脾氣，他偏偏不。于是，我就看不慣他酒后的各種姿態：蠻不講理、不聽勸阻、跟誰都要生氣、不吃不喝，一睡就是兩天，任憑誰去拉他他也不起來……每到這個時候，我都要跟他大吵一架，想要喚醒他。然而，根本就是徒勞，因為我氣得要死要活，而他一覺睡起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直到我當著他的面，摔了他的酒瓶……這一次，我們倆冷戰了三天。我過兩天就要返校了，父親一大早騎著摩托車去了鎮上，回來的時候買了排骨和魚。中午親自下廚，給我做了一頓豐盛的飯，說我這一走又得半年才能回來……我的淚又止不住地要流下來，我趕緊借口去剝蔥。

到了要走的時候了，原本打算等到中午再去鎮上乘車，但村里剛好有車去市里。匆匆上車后，看到車窗外父親越來越遠的瘦弱的身影，我才后悔沒有跟他好好告別。其實，我知道，為什么父親每次喝酒后都與平時判若兩人，變得那么蠻不講理、不可理喻，變得那么嘮叨、小氣。因為有些生活的苦惱他平時從來不說，只有借著酒將這些情感發泄出來。年紀大了，他變得更加傷感，身體不再強壯和生活的重擔壓得他喘不過氣。我既然知道這些，為什么還要跟他置氣，讓他傷心呢？他既沒有別的愛好，那就不要剝奪這唯一的可以讓他宣泄的方式了罷！我們面對他的“小孩脾氣”，多一點耐心和忍讓不就好了嗎？

“十一”假期和同學去一個古鎮游玩，看到一家高粱酒作坊，毫不猶豫地打了兩瓶高粱酒，想著寒假回家時給他帶回去。哪知過幾天父親打來電話說：“得了高血壓，以后再不能喝酒了，要戒酒了……”語氣間滿是失落。而我也只能鼓勵他要堅持戒酒，注意身體，心里卻后悔怎么沒有早一點給他買酒呢？

作者單位：西北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