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里尋她千百度

劉效東

眾里尋她千百度

劉效東

今年春節過后，我如往年一樣，去探望大學時的一位恩師，言談之間，師徒兩人又情不自禁地聊了一些共同關注的作家、作品、社會思潮、學界動態，聊著聊著，老師突然問我，你看過李澤厚和劉再復的“對談錄”嗎？我說，看過，在《世紀新夢》一書中看到的……

提到《世紀新夢》，一段塵封的往事從心底浮了上來。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后期，以探討傳統文化和現代化關系為鵠的（gǔdì）的“文化熱”在學界如火如荼地進行著，那時的我，如同萬千年輕的學子一樣，沉浸在對社會轉型的思考中不能自拔，自然也就對“文化熱”保持了高昂的熱情和興趣。于是，為滿足自己的求知欲，便到處“訪”求與此相關的書籍：去青州，同學贈了一本何新的《諸神的起源》；在濰城，老師給了一本李中華的《中國文化史概論》；好友也忍痛割愛，把李澤厚的《走我自己的路》送了過來。至于書店，我更是那兒的常客，隔三差五就去一趟。無奈，我們這座小城文化研究方面的書籍實在乏善可陳，盡管也“淘”了幾本，如劉澤華的《專制權力與中國社會》，張鳴的《武夫專制夢》等，但仍然感覺“不解渴”。為了獲取新書發行的信息，我還訂了兩年的《書訊報》，何新的《中國文化史新論》、許紀霖的《智者的尊嚴》等都是通過《書訊報》郵購的。但，有一本，無論經過怎樣地努力，都難覓其蹤影，那就是劉再復、林崗合著的《傳統與中國人》——在八十年代的文化大潮中，這是最有影響的讀本之一。求得本書，一睹為快，成了我那時最大的奢望。到書店問店員，“有沒有《傳統與中國人》？”對方大抵一臉茫然。到外地出差，縱然再忙，也不忘抽時間去書店一逛，包括八六年暑假去平陰出差，我辦完公務后，也不忘到縣城唯一的一家書店轉轉，然后再登上返程的汽車。自然，失望是在所難免的了。不過，也不是全無收獲，至少還買到了一本《馬鐵丁雜文選》。

去青島，到書店尋找；來濟南，更自不待言……

這樣的尋覓一直持續到了二十世紀的最后一年。當時，在東門，即濰州路和東風街交叉口西側路南，有一家書店叫“京廣書城”，大概也開了一兩年了，隔段時間，我就去瞧瞧，確實在那里買到了些中意的書，如李輝的《風雨中的雕像》、陸鍵東的《陳寅恪的最后二十年》，并且還買到了“盧梭文集”：李常山譯的《社會契約論》和何兆武譯的《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當時興沖沖的，買回家還未開讀就在書的扉頁上寫下了一行感言：從西方遙遠的天際傳來隱隱的雷鳴，那是即將澆滅東方皇天后土的先聲嗎？接著就是饑不擇食般地閱讀，但讀了一會兒就發現，這是兩本盜版書，錯字、別字、漏字出現頻率非常高，讀來感覺別扭、鬧心。氣憤之余，萌生了退貨的念頭，但低頭一看，書上已留下了自己的字跡，人家能退嗎？心里不禁暗暗叫苦。

從那以后，無論買什么書，我都提高了警惕，不管喜不喜歡，不管買或不買，先要分辨一下是不是盜版——所謂吃一塹，長一智也。

但我還是要感謝這家書店，它圓了我多年的夢想。幸福來得很突然——記得那天正值暑期，驕陽似火，酷熱難耐。既然在家很熱，何不去書店逛逛，說不定還有意外之喜。于是，我便騎上“大金鹿”，直奔“京廣書城”，果然，一進門，涼氣撲面，頓時愜意了許多，但這還不是最令我高興的，我的眼睛往“社科”書架上一瞥，忽然看到了一行熟悉的字：傳統與中國人。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我日思夜想的那本書嗎？我屏住呼吸，瞪大雙眼，唯恐看錯，又看了一遍。沒錯，就是她：封面背景是暗紅色的，中間的四方框內明明明白寫著“傳統與中國人”六個字；在封面的右上角清清楚楚地標著“劉再復 林崗/著”，左下角是豎排的一行小字——安徽文藝出版社。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的雙手在微微地顫抖，顫抖，顫抖——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感覺。待心情平復下來，再往周圍一瞧，居然還看到了《性格組合論》、《讀滄海》，不僅如此，還有李澤厚的《世紀新夢》……

那一刻，我突然體味到了“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意境。

盡管當時囊中羞澀，但還是毫不猶豫地將“劉再復作品”及《世紀新夢》一塊買了下來。

一陣風似地騎著自行車回家，一陣風似地把書打開——恨不得一陣風似地把它讀完。

“萬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曉送流年。”如醉如癡地閱讀，全神貫注地思考，忘了炎熱，忘了吃飯，忘了睡覺，甚至都忘了今夕何夕，今日何日……

一邊讀，一邊把思考的點點滴滴用小紙條記下來，夾在書中。今天，當我又一次把書翻開，十六年前寫的一行行感想仍赫然在列，盡管紙片都有些泛黃。

書中寫道：“他們（五四的先驅者們）發現：要把國家推向現代化，除了必須改革國家的政治、經濟制度之外，還必須改革人的精神素質，療治和重新塑造人的靈魂，把人當成人，變成具有現代文化意義上的人。”

我接著感言道：“魯迅曾言，中國人向來就沒有爭到過‘人’的價格，至多不過是奴隸。——原先不懂先生這句話的含義，現在忽然懂了”。

……

本書的作者之一劉再復在“初版后記”中寫道：“我們謹以此書，參與祖國的社會主義現代化進程，并獻給一切關懷中國命運和人類命運的朋友們。”

我也豪言壯語道：“對現代化的期盼并為這種期盼做出自己的努力，不正是我們這一代人的使命嗎？”

作者單位：山東省濰坊商業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