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浙江潮》窺探魯迅早期愛國思想一斑

劉三雄

從《浙江潮》窺探魯迅早期愛國思想一斑

劉三雄

學術(shù)界一般將魯迅的思想分為早、前、晚三個階段。這三個階段的思想貫穿了其一生的各個階段，又在發(fā)展演變中體現(xiàn)出各自不同的形態(tài)和性質(zhì)特點。而早期階段作為魯迅思想的肇始和萌芽階段，顯得尤為重要。在日留學期間，也就是早期思想主要是以反帝愛國為基礎的進化論思想，這從魯迅最早發(fā)表的《說鈤》、《中國地質(zhì)略論》、《哀塵》、《斯巴達之魂》、《地底旅行》等文章中可窺見一斑。雖然這幾篇文章仍沿襲著古文筆法，但卻透露著濃厚的現(xiàn)代氣息，且均發(fā)表于浙江留日學生出版的月刊《浙江潮》上，《浙江潮》與魯迅早期愛國思想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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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地位是由其作品奠定的，而其作品的價值則取決于思想。愛國思想貫穿魯迅整個生命歷程，而愛國思想的萌芽也不是無源之水，是有著深刻的時代背景和個人經(jīng)歷的。近代中國屢遭列強蹂躪，而國民思想亦日趨麻痹，以海外留學生為代表的知識分子出于憂患意識，著書立說，這種現(xiàn)狀也深深地刺痛了青年魯迅的神經(jīng)，所以他早期在同鄉(xiāng)會刊《浙江潮》上發(fā)表的一系列文章便裹挾著強烈的愛國思想。

一、早期愛國思想的淵源

1902年魯迅畢業(yè)于礦務學堂，并獲得了赴日公費留學的名額。同年4月到達日本，于東京弘文學院的速成班學習日語以及一般的中學理科課程。在此期間，留學生們紛紛成立了各自的同鄉(xiāng)會，并出版會刊。當時比較有名氣的如湖北籍學生出版的《漢聲》，江蘇籍學生出版的《江蘇》，河南籍學生出版的《河南》等。魯迅所在的浙江同鄉(xiāng)會也決定出版月刊，并定名為《浙江潮》。魯迅從第五期開始發(fā)表了一系列具有科學、民主、愛國思想的文章。

《浙江潮》是浙江留日學生自費出版的介紹進步知識的刊物，1903年2月17日于東京創(chuàng)刊。其總編輯部設在上海四馬路的中外日報館。活躍于這一領域的均是浙江同鄉(xiāng)會的骨干分子諸如蔣百里、孫翼中、蔣智由、許壽裳等。其每冊60～180余頁，印5000冊，一共出版12期。冠以“輸入文明”，“發(fā)其雄心”，“養(yǎng)其氣魄”，“洶涌革命潮”的主旨，刊名“浙江潮”是取“革命浪潮翻江倒海、洶涌澎湃”之意，其革命進步性不言而喻。“《浙江潮》是綜合性月刊，每期約八萬字，內(nèi)容分為：社說、論說、學術(shù)、大勢、談叢、時評、雜錄、小說、文苑等。”［1］

《浙江潮》以反帝愛國為己任，高舉科學思想大纛，極力倡導無神論，抨擊封建迷信思想。前幾期即連載有陳榥的《續(xù)無鬼論》；在主張中國自建路礦、抵制帝國主義依路礦掠奪中國方面，先后發(fā)表有《杭寧鐵路問題》、《劉鐵云欲賣浙江全省路礦乎》、《賣浙江全省路礦者非劉鐵云一人也別有人也》、《駁劉鐵云之礦事啟及呈晉撫稟》等。在其《科學》、《地理》等欄內(nèi)，還先后發(fā)表有《原質(zhì)觀念之進步》、《氣體說》、《水力說》、《植物與人生之關系》、《說合金》、《地人學》、《猿語研究談》、《進化論泛論》等科學技術(shù)文章。1903年10月，魯迅的《中國地質(zhì)略論》、《說鈤》在第八期發(fā)表。而追根溯源，這兩篇科技論文與魯迅早年在南京求學時的思想是分不開的。

魯迅南京求學期間，中國內(nèi)憂外患、隨時都有亡國滅種的危難。清廷屢戰(zhàn)屢敗，喪權(quán)辱國，西方列強虎視眈眈。每一個進步的知識分子都在尋求振興中華的良方，嚴復等人的譯著便在此時應運而生，隨之也走進了魯迅的視野。在南京期間，魯迅便喜讀嚴復的譯著，尤以其《天演論》為甚。他在《朝花夕拾瑣記》里描繪了他初讀此書的情景：“看新書的風氣便流行起來，我也知道了中國有一部書叫《天演論》，星期日到城南去買了來，白紙石印的一厚本，價五百文正。翻開一看，是寫得很好的字”，“哦！原來世界上竟還有一個赫胥黎坐在書房那么想，而且想得那么新鮮，一口氣讀下去，‘物競’‘天擇’也出來了，蘇格拉底、柏拉圖也出來了，斯多葛也出來了”［2］嚴復特別強調(diào)達爾文進化論中“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道理，于“自強保種之事，反復三至焉”。以期喚醒那些頑固的保守派們，如不與時俱進，亡國之禍將接踵即至。魯迅早期思想中的愛國因子亦出于此，即力倡改革，反對保守。

南京求學期間是魯迅早期愛國思想的策源地，而留日后，這種愛國思想在《浙江潮》這一刊物上以論著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

二、早期愛國思想的表現(xiàn)

1899年，魯迅離開江南水師學堂，考取了礦物鐵路學堂。在此期間他廣泛地接觸了近代的自然科學。礦物鐵路學堂開設了諸如地質(zhì)學、開礦學等學科，限于條件和經(jīng)濟，包括魯迅在內(nèi)的大多學生只能抄寫授課老師的講義作為教材使用，從《地質(zhì)學綱要》學到的許多遠古生物的知識，是進化論在魯迅那里的最初映像。

魯迅后來在《浙江潮》第八期上發(fā)表的《中國地質(zhì)略論》，雖非過去所說是中國近代地質(zhì)史上的第一篇論文，但仍算是早期重要的中國地質(zhì)學論文之一。而這篇文章就深受當年的學校教科書《金石識別》的影響，這篇萬言論文分緒言、外人之地質(zhì)調(diào)查者、地質(zhì)之分布、地質(zhì)上之發(fā)育、世界第一石炭國五大部分，并介紹了康德—拉普拉斯星云說，論述地球與宇宙的起源。該書付梓刊行后，影響極大，甚至被有關部門指定為教學參考書。《中國地質(zhì)略論》的出版也有政治因素，與當時賣國賊出賣礦路權(quán)的罪惡行徑亦有關聯(lián)，“中國者，中國人之中國也，可容外族之研究，不容外族之探險；可容外族之贊嘆，不容外族之覬覦。”［3］當然寫此書的意圖是和他早年求學于礦物鐵路學堂的志向分不開的，為的也是中國早日能從自己的礦藏中練出強大的國防實力，從而擺脫落后、被動、挨打的局面。這是魯迅將科學性和戰(zhàn)斗性結(jié)合起來的高度愛國主義的表現(xiàn)。

魯迅以自樹的筆名發(fā)表于第八期的《說鈤》一文，雖晚于王希琴等人1900年于《亞泉雜志》發(fā)表的《昨年化學界》等文，但也有其獨有的科學價值。居里夫人發(fā)現(xiàn)新的放射性元素钚和鐳是在1898年，1902年提取出氯化鐳結(jié)晶，測定了鐳的原子量，獲1903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從而奠定了原子核科學的發(fā)展。《亞泉雜志》時隔3年予以報道，《浙江潮》也在提取鐳后一年又予以報道。這反映了中國人開始注視世界科學前沿的最新發(fā)現(xiàn)。魯迅的《說鈤》也表明了他對科學新發(fā)現(xiàn)的重視，同時也反映了他的唯物主義自然觀。固然是從科學實證的角度去介紹新發(fā)明新發(fā)現(xiàn)的，但還是秉著讓國人拓寬視野、推動民族進步、以求振興的本位去出發(fā)和審視的。

第五期發(fā)表的《哀塵》是魯迅以“庚辰”的筆名發(fā)表的一篇譯作，譯自法國浪漫主義大師雨果的短篇，雨果的作品主要是本著解決他所提出的三個問題“貧窮使男子潦倒，饑餓使婦女墮落，黑暗使孩童羸弱。”［4］《哀塵》講述的是作者在1841年見到一個女子被迫害的不幸遭遇，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她，輾轉(zhuǎn)苦痛于社會之陷阱。魯迅在《譯者附記》里提出“宗教社會天物者人之三敵也”，他對此三者深惡痛絕，對于民主的覺醒，魯迅在此是“別求新聲于異邦”，以此來挽救中華民族之危亡。

同年《浙江潮》第五、九期連載了魯迅的《斯巴達之魂》，是根據(jù)古希臘歷史改編的。在這篇作品中，魯迅通過亞里士多德敗逃后重回戰(zhàn)場，以死血辱的這一故事，宣揚了“尚武之精神”、“希望之進化”。關于這部作品，學界爭論頗大，主要圍繞“譯述還是小說創(chuàng)作”這個主題。筆者認為，它是魯迅的小說創(chuàng)作的雛形。由于是第一次，難免在創(chuàng)作手法、人物形象上有諸多的不足，魯迅日后也提到過：“也有故意刪掉的，是或者因為看上去抄譯，卻又年遠失記，連自己也懷疑。”“最后的兩篇，就是我故意刪掉的。一篇是‘雷錠’的最初紹介，一篇是斯巴達人的尚武精神的描寫。但我記得自己那時的化學和歷史的過程并沒有這樣高，所以大概總是從什么地方偷來的，不過后來無論怎么記，再也記不起它們的老家；而且我那時初學日文，文法并未了然，就急于看書，看書并不很懂，就急于翻譯，所以那內(nèi)容可疑得很，而且文章又那么古怪，尤其是那一篇《斯巴達之魂》，現(xiàn)在看起來，自己也不免耳朵發(fā)熱。”［5］魯迅好友許壽裳曾回憶道：“魯迅的吶喊聲并不是五四運動的時候才起的。1903年他23歲時所作的《斯巴達之魂》便是借了異國士女的義勇來喚起中華垂死的國魂。”［6］故而《斯巴達之魂》應該算是魯迅的第一部小說，中國所處的時局環(huán)境、在日留學生的政治活動使它充盈著強烈的愛國思想。另外，此篇的愛國性從《浙江潮》的性質(zhì)也得到印證。

1903年12月8日，魯迅譯介的《地底旅行》在《浙江潮》第十期刊登。該文譯自法國科幻小說家儒勒凡爾納的《地心游記》，是魯迅向國人傳授科普知識的雛形，有后人甚至據(jù)此稱魯迅為中國科幻小說之父。《地心游記》這部小說其譯介的科普性毋庸置疑，但凡事應透過現(xiàn)象去認識本質(zhì)。魯迅曾說：“茍欲彌今日譯介之缺點，導中國人群以進行，必自科學小說始。”［7］魯迅先后譯介的一系列凡爾納的科幻小說，像《北極探險記》、《月界旅行》等，應該都是這個旨歸。這從他的《月界旅行辯言》中“尚武之精神”、“希望之進化”、“冥冥黃族，可以興矣”等言語中略知一斑，故而引領民族進步方是魯迅譯介此類科幻小說的本意和主旨，其思想還是在倡導中華民族要奮起。

三、結(jié)語

以上幾篇文章，均于同一年發(fā)表在同一刊物——《浙江潮》，這幾篇文章除卻與刊物的性質(zhì)一脈相承外，還與當時的時局環(huán)境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魯迅1902年到日本，此時的日本明治維新成果斐然，中國的資產(chǎn)階級革命活動已經(jīng)在此地風起云涌，同年魯迅的老師章太炎又在日本發(fā)起“支那亡國二百四十二年紀念會”，魯迅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思想急劇變化，愛國反帝思想逐漸生根萌芽。因此，到日本后撰寫的那些篇章均有以反帝愛國主義為基礎的進化論思想傾向。《浙江潮》作為一個民族的、進步的文化陣地為日后魯迅的如椽之筆搭建了早期的桌案。

［1］王吉鵬，吉瑞.魯迅與浙江潮［J］.文史研究，2009（11）.

［2］黃喬生.周氏三兄弟［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8.

［3］魯迅.魯迅全集·中國地質(zhì)略論［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4］巴爾扎克，李丹，方于譯.悲慘世界［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

［5］魯迅.魯迅全集·集外集·序言［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6］許壽裳.亡友魯迅印象記［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

［7］魯迅.魯迅全集·月界旅行·牟言［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作者單位：陜西國際商貿(mào)學院文化與藝術(shù)學院）

劉三雄，男，漢族，陜西禮泉人，文學碩士，陜西國際商貿(mào)學院文化與藝術(shù)學院助教，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