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所不能找到的黑(組詩)

張雁超

黑

經常說人心腸黑，如不開膛破肚

我們卻要承認五臟六腑是黑統治的

還沒有，沒有聽過黑色的光

我們所說的黑，有時是背后的刺殺

是不光彩，是防不勝防，而不是

瞎子說出的，最接近黑本身

缺乏形狀，光所不能找到的黑

我們打著燈籠去找黑

黑靠近燈籠包裹燈籠但不拿下燈籠

像我們拿住殺人犯

無法拿住殺人這件事

刑

為一個死因而在意念中殺人數次

為掘得一個歹人最殘忍的歷史

而寫數首垂淚之詩，這是

紙上殺人，讓更多人參與謀殺

讓死者被眾人一再復活，一再宰殺

用極盡的修辭與細節寫一出悲劇

幾乎令人抵達偽善的頂端

動用道德而與道德背道而馳

脫得下制服，脫不下殺心

我成了世界要抵抗的那一部分

我們既是自己又是

自己抵抗的兇手

提訊

他抱一刀了斷的決心，引頸就戮

坐在對面。提綱來不及追上

他的坦白。他不要從寬，他要

了斷。現在好了，鐐銬使他擺脫

追債者陰魂不散電話鈴聲

手印重重按在簽名上，他有種

痛快——親手按住了

欠薪潛匿丟魂落魄的賭棍

親手按住了拆墻補墻

患有高利貸腫瘤的西西弗斯

最后，我讓他簽署

“以上記錄與本人所述相符”

在相符二字上按下手印時

成功將他的自白塞回了他體內

他重重坐回審訊椅，像是

多出了一個靈魂

極端

每個人身上都有時代的疲憊感

磕藥的人跳舞，跳舞的人

搖動他們罌粟果般的頭

入目山殘水敗，大地遍布礦洞

高速路上狂奔著國土資源

吸毒者千針百眼往體內注射鐐銬

罌粟被套上衣衫襤褸的魂魄

海洛因蒼白如種植罌粟的赤貧之人

我們的兩種極端：

挖空大地以及掏空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