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小雪（外四首）

蔡疏

今日小雪，又一年接近尾聲

女兒為我換新手機設置新微信新QQ

恍惚昨天是愛，是花，今天就等著凋零

三個月，四十六歲僅一步之遙

胃老了，腎老了，眼老了，思想的閃電老了

當年下筆滔滔，當年的傲氣和帥氣，老了

當年妙語含風漪，青燈添油

當年捉蟈蟈，斗風車，失戀時拿腦袋撞南

墻

而今開門夜雪深

半生是謎面，是雨

前后半生便是謎底，是雪

“老，是一個遲早要來的節日”

今日小雪，小雪無雪。絕口不敢提雪

我怕潛藏在鬢發下的小雪一夜積成了大雪

我怕在雪地哭著堆雪人，堆母親，堆一

次，化一次

眷戀

我眷戀一個遼闊的女性

把她的懷抱展開，必是草原

山遠湖靜，馬良花善

把她的額頭置頂，必是高山

陽光洞徹肺腑，蒼穹藍及靈魂

把她的聲音集合，必定悄悄

變我的耳廓為醉人的別墅

房前必有醉歪的天空

屋后必有醉得更歪的小路

必有一個我，醉得一塌糊涂

拿錯了鑰匙，闖錯了房間

必有一個她，站在門口

對我難以啟齒的請求

報以兩腮桃紅

欠

季節由顆粒堆成

時光的鍬，填進多少寒冷

就挖出多少溫暖

直到挖出一座春天

才想起，陽光欠山谷一次照料

春風欠歪樹一些攙扶

中年了，上有老下有小

忙完才想起，欠岳母一次洗腳

天陰才想起，欠父親一天陽光

生日了，才想起欠愛人一個蛋糕

讀到無志之人常立志這句

才想起，欠女兒N次大餐

更深人靜，等風把月吹圓吹高

等我月色一樣低頭，才想起

欠了埋著母親的家鄉，多少了望

秋風冷

風冷了秋。我看見秋的模樣

像我胡子拉碴的臉

風把小草摁下，露出空空如野

只留下野菊，露一臉苦相

留下滿架的苦瓜敗葉，錯把

偶爾回鄉的我，認作苦瓜

風吹空了鳥巢，鳥兒到秋后

也隨落葉，一哄而散

風繼續吹，吹空父親的眼窩

盛水的瓦罐，比瓦罐更空的是村莊

村莊，是大一號的瓦罐、空巢

村莊孵不出炊煙，鳥巢孵不出日子

被拆遷掩埋的故鄉，推土機勝者為王

那么多鳥巢，鳥兒不要了

那么多游子，不再回來了

故鄉，那么多人不要你了

只留下我和瓦罐

恨不得自己摔碎自己，破碎聲

是村莊最后的痛哭

復古帖

一個人自斟自飲，忽然很想

回到永和九年的曲水流觴

想上山，撿殘簡，拾鳥鳴

傍溪筑廬，澆花，種竹，待成竹林

峨冠博帶，彈琴短吟，復長嘯

想在孝感的文化路口

遇上幾個神交已久的古人

相約從唐朝出發，途經宋朝時

去梁山的聚義廳會見義匪

揣幾首歪詩與宋江接頭

自稱在下乃第一百單九將

閑時看云，一會兔，一會鷹

想一些哲學和獵人的問題

與野猴對望，用糖果，換一樹桃

用山歌，換一名女匪

載一船星輝誤入藕花深處

她在船頭，我一吟詩，她便臉紅

等老了，找一座孤峰

修一座山寺，和白云一起入住

不必叩問木魚，不必化齋云游

展讀山川就是經文，自行稼穡聊可溫飽

偶爾下山汲水，澆灌發芽的寂靜

多種菜少吃糧，余下給盛世的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