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根紅
從東頭的村子入口,到村西頭的家, 要經(jīng)過一條小河,一座獨木橋,和十戶人家。
在三叔門口聚著一群人,我上前跟他們打招呼。他們只是張了張嘴,叫不出我的名字。
然后挪了挪腳,讓冬天的陽光能夠照到我的身上。
許多人我也已經(jīng)不認識了。只有他們的皺紋里,還藏著我熟悉的風的犀利, 塵土的卑微。
還有許多人已經(jīng)在土地深處,向時間交出了清貧的一生。
一戶人家的大門緊鎖,去年的對聯(lián)像記憶一樣破舊。也許他們舉家外出打工, 沒有買到返鄉(xiāng)的車票。
我走在返回村子的途中,幸運地碰見了三只小狗。它們一蹦一跳跟在我身后,朝我狂吠不止。
把我當成了一個陌生的異鄉(xiāng)人。
需要一片月光,讓我看清楚:春天怎樣慢慢爬上了一片葉子。
需要一場露水,一遍遍地為村莊敷上面膜,撫平歲月的滄桑。
需要一場大風,擦去村莊的汗水。
需要有一盞燈,給黑夜里莊稼的生長,指引方向。
需要一間房子,安放我們的身體和靈魂。
還需要一塊寬闊的土地,安放一座村莊的靈魂。
讓它在沉睡中舒展手腳,和它疲憊的一生。
這些年,我沿著螞蟻的腳印,在城市的貝殼里,用生活的沙粒醞釀珍珠。
這些年,我醉心于痛苦和熱愛煎熬的露水,在一些錯亂的詞語里制造病句, 用詩情尋找藥方。
原諒我無法兌現(xiàn):翻新漏雨的老房子,在屋后種上蔬菜,多看一眼頭上的月光。
原諒我無法像你伺候棉花和玉米那樣,把我緊緊摟在懷里,撫摸著我清瘦的臉龐。
請原諒我,我無法像你愛我一樣愛你。
當你有一天,躺在病床上,喊出歲月的疼,我也許只能給你一片云朵的藥丸。
只能讓你,借著狹小的窗戶灑進的一點光亮,讓你看清我的臉,說你愛我。
我只能像一顆癟谷一樣,慚愧地低下頭,靜默地看著你。
最多像一頭挨宰的老牛,讓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而始終沒有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