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外五首）

余秀華

水珠從水里跳了出來。如同火跳出火坑

一個人從人群里走了出來，一片樹葉喊道

——這個春天是我的

風從風里吹了出來，一個村莊在月下具名

水珠從水里跳到樹葉上，生出經脈

和野心

我把對你的愛還了回去，如同把海里的天空

還給云上的天空

把故事還給書里的文字

水珠把水還了回去，它透明：生死睡在一起

成一個圓

世界趕來

因為你在這個世界上

所以我在哪里走動，都遇的見浩蕩的星空

它們總是讓我忍不住揮動手臂

向其中的一顆招手

所以我在哪個季節，都被一些芬芳挽留

總有一些小翅膀的蝴蝶在我的傷口上

緩慢起舞

而這些贊美，我在一路之上

已經一點一點

歸還于你

下午看雨

不想出去，就看院子里的雨

看它們瞬間成水，弄出嘩嘩的響聲

天色陰暗。衰老從地面上站立起來

倒下去就更薄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老的。乳汁從什么地方

滲出體外

直到下雨，我忘了我還需要一場愛情

門外的香樟樹需要人賜予它秘密，賜予它

年輪上的

一點黃金

沒有人從遠方趕來。沒有魚偷得到水的秘密

我把預備好的相遇都吞回去

這個下午，衣囊鼓鼓地唱戲

自有雷聲隱約

雨大一點，就能翻出地底沒受過委屈的靈魂

而更多的已經無動于衷

霧靄差一點就跑丟了

一只野雀嘰嘰喳喳叫喚的時候

當有星光浩蕩

半夜，香樟樹的氣味飄進了蚊帳

這駭人的，扼人脖子的香味

在這大半夜偷偷摸摸地想殺人

殺人犯都有絕望的孤獨

判了死刑也不說出真相

比如我對你說：睡吧，不早了

我們狹路相逢，同臺唱戲

唱著唱著就離題千里

而劇本一直以更大的錯誤糾正失誤

我迷戀身體的接近

只有這樣我才承認

我是一輩子被遺棄的啞巴

你說會來看我

不管是不是真的

我都把身體準備好

逝去的

總要虛擬出幾朵花，絆一絆路過的春天

——就差一點我就能在冬天的河流上打坐了

但是我依舊想把身體里多余的毒吐出去

——我摘下你眼鏡，勾起你下巴

用舊的身體只配如此輕佻了

我們不說愛，我們的默契讓彼此放心

可是每個清晨依舊有光投進窗戶

我整理干爽的床鋪

和枕頭上的斷發

許多年，許多事情就這樣過去

我們一碰面，就跳開

仿佛被各自的河流扯了回去

哈，你這個傻子

你竟然會哭泣

截

1.

過武漢，就想截長江，截當時春光

虛擬出你從未離場

2.

向北向南，冷風呼嘯

千千結終不過一劫，沉江無聲

3.

想來千年明月

一聲鶴唳則是罪過

4.

那日對坐品茶，那日歡笑里

千帆送人到此刻

5.

恨亦無從恨，愛就荒蕪了

滿山鮮花自飄零

6.

聽琴人已去

我空抱錦琴

7.

相逢終有時

不恨金風惡，不怨玉露俗

8.

某城有一人

恨不繞道行

9.

無端心戚戚，無端常懷憂

無端相遇，無端別離

10.

我若有利刃

當撅沉河心